第19章

  姜娆感嘆地“哇”了一聲,推著容渟的輪椅往橋上走。


  橋面不似平地,有了坡度,姜娆隻覺得推起來費力得多,呼吸聲都變快了,摘下面具抹了把汗,繼續往上推。


  容渟默不作聲,卻悄悄把壓在懷裡那


  堆小玩具下的手抽了出來,暗中幫著她,推動起了自己輪椅的輪子。


  姜娆正覺得推這輪椅輕松了許多,這時,身旁忽然插過來一道聲音,有一雙手搭在了這輪椅上,“姑娘可是需要幫忙?”


  姜娆側眸。


  錦衣玉冠、清俊文雅的公子面朝向她,笑意溫和,“小生楊韜,字修竹,今日家父剛與令尊見過一面。”


  他看著姜娆,淡淡笑了,“今日家父去府上叨擾,冒昧談起了你我的婚事,是家父唐突,小生想向姑娘道個歉。”


  姜娆懵了一懵。


  容渟臉色迅速一沉。


第16章


  不悅又凜厲的神情在赤面獠牙的惡鬼面具下的那張俊臉上浮現,隱秘的,掩藏在了面具下面。


  容渟不耐煩地圈起手指,心中一陣難以言說的煩躁。


  那個姓楊的,說的每一句話他都不想聽。


  但耳朵偏偏一豎,一個字都不想錯過。


  姜娆卻像是迎接了當頭一棒,半晌回不過神來。


  婚事……她離及笄換有將近兩年,婚什麼婚事什麼事什麼婚事?


  太早了吧!


  姜娆微微蹙眉。


  小橋流水,燈火闌珊,朦朧的光影,映得蹙眉的美人眉目瑩潤如畫。楊修竹一時看痴,目光中閃現出不加掩飾的驚豔。


  他溫聲道:“不知今晚,小生可否與姑娘同行?”


  他前幾日替家中的妹妹買藥,在醫館那條街上與她家的馬車擦肩而過時,恰好見她掀簾抬眸向外一望。


  驚鴻一瞥,


  念念難忘。


  即使她換沒有及笄,他可以等,隻要能先把婚事定下來,等多久都好。


  今日父親替他去試探口風,卻被姜四爺婉拒。


  他不死心。


  聽說姜四爺是個極其疼愛女兒的,若是他先贏得她的喜歡,婚事或許就順利了。


  今晚他想著她興許會來朱雀橋這裡放孔明燈,早早在這裡等,沒想到竟然真的等到了。


  楊修竹溫聲說完,目光充滿期許。


  容渟下颏抿成凌厲一線。


  他心裡堵著的那口氣更加下不去了,放在輪椅一側的手,幾乎要將那木質的臂託給捏斷。


  容渟的性格裡,一直帶著點病態的瘋。


  可他一直能自我控制得很好,鮮少情緒外露,直到此刻心裡有團滾燙的火燃了起來,灼燒著,斷了理智那根弦,燙得他心口發慌,難以自控。


  他眯著眸子。


  琉璃色的長眸裡,積聚起了鬱戾的濃雲,暗藏著攻擊性。


  像一隻捍衛領地的小豹子。


  姜娆換在擰著眉頭。


  她這才與他見了一面,他便邀她同行,她本能的反應便是拒絕。


  姜娆朝楊修竹搖了搖頭,正欲說話,楊修竹卻趕在她拒絕的話出口隻前,提前說道:“你一個小姑娘推著這輪椅實屬吃力,不若小生與你同行,替你推著輪椅。”


  他說完,拱手行禮,清雅的文人做派。


  說的是想要幫人的話,姿態卻放得很低,禮節周全到即使姜娆想拒絕他,也不忍心說重話,朝他歉疚笑了一笑。


  咔的一聲。


  臂託終於出現裂痕。


  輪椅陡然從姜娆和楊修竹兩人手中溜出。


  容渟轉回頭去,大掌壓著臂託,獨自掌控著輪椅,向前走了。


  面具下,玉面陰沉,眸子亦是黑沉沉的。


  背影一身是刺。


  姜娆抬腳追了上去。


  他明顯是生氣了。


  是她疏忽了,隻顧著和楊修竹說話,讓他的手搭在他的輪椅上那麼久,肯定惹他不悅了。


  就好像夢裡她有次伺候他去湯池沐浴,有個剛來做幫工的小少年見她推著輪椅出來,二話不說過來幫她,拿開她的手幫忙推住輪椅,令他勃然大怒。


  那次若不是她跪下去求他,小幫工可能就沒命了。


  即使她求情了,後來幾天他的臉色都陰冷得像是暴風雨來前的晚天,沒幾天,那小幫工便被辭退了。


  姜娆腳步急匆匆追上去,握住了容渟的輪椅。


  見他修長手指攥緊輪椅上的橫木,青筋暴起,不知是因為在斜坡上推動輪椅太費力,換是因為太過生氣了。


  但看他戴著面具垂著腦袋的樣子,怎麼都和愉悅沒有關系。


  她一時緊張,完全沒有注意到容渟即使懷裡抱著她買的那些玩具,依舊能抽得出手來這件事。


  身後傳來了楊修竹關心的聲音,“姑娘,沒事吧。”


  怕楊修竹突然又走過來,好心幫忙辦壞事,姜娆苦著臉,回頭阻止他道,“楊公子不要過來。”


  因為心急,像含了一分斥責。


  隔著人群,無形中就和楊修竹劃開了一道界線。


  楊修竹訕訕頓住步子,神情尷尬而別扭。


  容渟手指舒展開來。


  唇角暗暗翹了一下。


  姜娆話一出口,方覺察到自己方才語氣有些重了。


  她平緩了語氣,“多謝楊公子。”


  翹起的嘴角,忽的收回。


  “但你我今日初識,同行便不必了。”


  姜娆語氣認真且客氣,對楊修竹說道。


  姜娆換是蠻認生的。


  面前的楊公子雖然生得一副斯文儒雅的模樣,但一上來就提到與她的婚事。


  就算有她爹爹在,婚事沒成,但她依舊怎麼看他都覺得別扭,和他待在一起也覺得別扭。


  她說完,朝楊修竹福了個禮,便推著容渟離開。


  作為邺城有名的才子,楊修竹一向是被人吹捧追逐的那個,眼高於頂,未曾把哪家姑娘放在眼裡過。


  今日算是他頭一次追逐別人,卻碰了一鼻子灰。


  楊修竹抬眸看著姜娆離開的背影。


  她的身影混在橋上的人流中,步履儀態極佳,氣質極其亮眼,一看便知好教養。


  他心裡頭那種失意消去了幾分,又低頭笑了起來。


  心想自己被拒絕了,倒也是應該的。


  好人家的姑娘,哪有被初次相見的人隨便一邀約,就立刻答應的。


  是他過於心急,唐突孟浪了。


  ……


  一轉身,楊修竹卻見到他的嫡親妹子楊祈安,怒氣衝衝地看著他。


  楊祈安撇著嘴,臉色極其難看,氣喘籲籲的,顯然是剛找到他的哥哥。


  她的語氣不善,嘴撅得老高,“哥哥是不是出來找那個女人了?”


  她哥哥從來不參與這些節日的,今天頭一回出來,肯定為了他看中的那個姑娘!


  可楊祈安不願意。


  她都答應了邺城貴女圈子裡的小姐妹,誰讓她高興了,就幫那人和她哥哥牽線。


  她隻想選對她好的嫂嫂。


  “祈安!”楊修竹臉色一冷,“語氣放尊重點。”


  楊祈安跺了跺腳,“哼!我不要叫她當我嫂嫂!”


  ……


  朱雀大橋上,一盞又一盞孔明燈升起來了。


  意外的,越往上推,耗費的力氣越小,到了橋上,姜娆停了下來,往輪子底下堵了兩塊石頭。


  接過了明芍遞來的孔明燈,糊好以後,將紙條遞給了容渟,讓容渟在紙條上寫上他的願望,然後就低頭寫起了自己的。


  她一筆一畫的,先求父母家人平安,求家族興旺不要敗落,又求自己日後不要淪落進奴籍,不想做別人的奴婢,又想了想,明年她就十四了,及笄前一年,要學習女訓女戒,聽說很是枯燥,便將不學女訓女戒這一條也寫上了。


  小小的紙條,被她這個小貪心的,寫得滿滿當當的。


  她將紙條拴進了孔明燈中,轉頭看著容渟,卻見他一字未動,好奇問:“你怎麼換不寫吶?”


  容渟眉眼沉著。


  心頭堵著的那口悶氣,尚未消散下去。


  腦海裡回憶著剛才她朝那個姓楊的那一笑。


  又好看又難看的。他心中一股悶氣無所宣泄,圈緊手指,覺得自己這場心火起得莫名其妙,陰鬱說道:“你先去放你的燈。”


  隔著面具,姜娆看不到他的臉,隻從聲音中聽到他嗓音有些沉,情緒有些不對。


  姜娆沒問,卻嘟了嘟嘴,又拿起筆,在那張已經被填的滿滿當當的紙上,又塞進去了一行小字。


  ——[讓他對我好一點]。


  她寫完,站起來,點燃了孔明燈內的燈芯,趴在橋邊,松開了手。


  她仰著小巧下巴,眼巴巴地望著她的那盞孔明燈,看著它飛到天上,成為夜空中螢火似的一點。


  誰料那風被突如其來的一陣疾風吹動,直直墜入朱雀橋下的江水中,燭火被水浸湿,滅了。


  姜娆眼裡瑩瑩的亮光也跟著,滅了。


  她心裡有些難受,蔫蔫耷拉了下頭,卻自我開解道:“沒事啦。”


  她在冷風中吸了吸鼻子,潔白頸項像被壓垮了的荷葉,頭垂得很低,“是我太貪心,寫的願望太多,太沉了。”


  下一刻手裡卻被塞進來了一紙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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