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少年意氣風發,高束的馬尾,像緞子似的懸在她眼前,一搖一晃的。


  她心裡一慌,立刻被嚇醒了。


  醒來後,發現她整個人很虛軟,懶洋洋的,睜開眼看了看,發現自己還在那間屋子中。


  卻是睡在貴妃榻上,身上沒穿衣裳,蓋了一床薄絲褥。


  “姑娘睡著了……”


  素雲大致說了幾句,說女師傅幫姑娘按蹺時,姑娘就睡了。等事罷,師傅也沒讓把姑娘叫醒,而是和她一同把姑娘放在了榻上。


  “幾時了?”


  “申時過半。”


  “走吧,這裡面水汽太重,燻得人頭暈無力。”


  兩人回到之前那間淨室,更衣梳妝。


  從裡面出來,隻覺得一陣清新空氣迎面撲來,整個人通透得不得了。怪不得揚州人都喜歡泡澡堂子,確實舒服。


  宋巍的書童順子正在外頭等著,一見表姑娘出來了,忙說進去叫少爺。


  顏青棠沒在這兒等宋巍,打算去馬車裡等。


  剛踏出門,就見到外頭的馬車前竟多了個人。


  他坐在車轅上,一條長腿微曲踩在車轅上,另一條腿低垂下來。一見她出來,就忙看了過來,像一隻看見主人的大狗。


  “是景護衛。”素雲小聲道。


  之前姑娘還在找景護衛,沒想到在這。


第45章


  ◎生氣◎


  見表姑娘來了, 車夫忙跳下車,放下馬凳。


  顏青棠沒去看景,踩著馬凳上了車。


  素雲緊隨其後, 經過時小聲道:“景護衛你去哪兒了, 之前姑娘還問了你。”


  景沒有說話。


  素雲訕訕地進了車廂。


  進去後,瞧見姑娘臉色不對:“姑娘,你怎麼了?”


  “沒什麼……”


  這時, 宋巍來了。


  他面色紅潤,臉上帶著笑,顯然身心舒暢,上車後便問道:“棠棠, 洗得可舒坦?等會我們去……”


  “哪兒都不去了,回去吧, 我累了。”


  見她意興闌珊,宋巍很識趣沒再說要去哪兒。


  接下來兩天裡, 宋巍帶著顏青棠把揚州城玩了個遍。說是帶她玩, 其實還是他被憋久了,反倒像是顏青棠在陪他四處玩。


  這期間,景再未鬧過失蹤, 經常是顏青棠抬頭就能看見他, 但兩人卻再未說過話,那日在華清池,把最後一層窗紗也撕破了。


  顏青棠有些懊惱,懊惱自己平時是不是太過隨意, 沒注意男女大防, 以至於讓這小子對自己起了心思。


  又生氣他竟然暗中跟蹤自己。


  若非暗中跟隨, 他怎知她養了個書生?


  還對她做出那等事!


  她很生氣, 後果很嚴重。


  僵局就這麼形成了。


  而宋文東連著在外面奔波了幾日,終於在這天來跟顏青棠說,幫她找到可以搭線的人。


  對方姓章,人稱章二爺,不是揚州本地人,是徽州人。


  由於安徽離江蘇很近,許多徽商都會跑到江蘇來做生意,鹽商中徽商更是不少,因此各地經常能看見徽州會館。


  這位章二爺本身不是鹽商,而是糧商,近些年開了兩家洋貨行,因此在揚州這一片也是獨樹一幟,很有臉面。


  約的地方就在章二爺的洋貨行中,其佔地頗大,前面是貨行,後面是一處小型的園林。


  其中假山奇石,草木蔥鬱,曲徑通幽,典型的江南特色。


  在一處臨池的水榭裡,顏青棠見到了這位章二爺。


  他五十多歲的年紀,生得消瘦精悍,個頭不高,留著兩撇八字胡,手裡盤著一對古玩核桃,穿一件寶藍色直裰,顧盼間眼中精光閃爍,一看就不是個簡單的角色。


  見二人進來,他便站了起來,先拱手和同樣拱手的宋文東對了個禮,又面向顏青棠。


  “這位就是顏少東家?真是久聞大名。”


  顏青棠笑著,也行了個揖禮。


  “二爺客氣了,應該是青棠對您久聞大名才是。”


  “來,坐。”


  三人去了椅子上坐下,下人端了茶水來。


  期間,章二爺和宋文東聊起文玩。


  宋文東別無癖好,也就喜歡收藏點古玩字畫什麼的,這章二爺也算投其所好了,可不免就冷落了顏青棠。


  顏青棠仿若未覺,靜靜地坐在那。


  直到下人又過來換過一遍茶,章二爺方端起茶盞虛敬她。


  “沒想到少東家年紀輕輕,定力如此好。”


  顏青棠笑道:“讓二爺見笑了,所謂外甥像舅,其實青棠也挺喜歡古玩字畫,聽您與舅舅聊起這些,受益匪淺。”


  一番話,既給自己了臺階,又全了章二爺的臉面,沒戳破他的有意試探。


  章二爺的臉上多了幾分真心的笑:“其實一起初聽說是顏家的少東家找搭線,老夫挺詫異。”


  “何來如此說?”


  “盛澤顏家跟在織造局背後,吃香的喝辣的不好,怎麼想到找我等這種鄉間野路子,實在讓人詫異。”


  顏青棠面上淺笑,心中卻快速轉動。


  此人說顏家跟在織造局背後吃香喝辣的,指的應該不是歲織,而是指做他們這一行生意。


  為何他會如此說?


  說明在他眼裡,亦或者在他們這些人眼裡,顏家是織造局這一系的。


  章二爺以為顏家跟著織造局,應該早就賺得缽滿盆滿,沒想到實際上一直是顏家自己往裡頭填銀子。


  嚴佔松拿捏住以顏家為首的一眾絲綢商,以歲織為由,強行派織,轉頭自己PanPan賺得缽滿盆滿。


  這其中的事若非親身經歷,誰又敢相信呢?


  因不熟悉其中門道,顏青棠自然不敢多言,以免露底。


  她隻是苦笑,故作嘆了聲:“二爺,不瞞您說,實在是一言難盡。”


  “一言難盡?難道指的是葛家?”


  聽對方提及葛家,顏青棠眼光一閃,再度苦笑。


  像是默認了,但你說沒默認也可。


  “怪不得!不過這葛家一向吃相難看,仗著會溜須拍馬當狗腿,跟織造局那邊的關系又早,沒少當著其人耀武揚威,少東家會受這等窩囊氣,也是可以想象。”


  打從坐下,這章二爺就一句接一句給她遞話。


  若是旁人,還隻當他城府不夠,喜怒形於色,實則都是老狐狸,也許一句兩句還不懂,說了這麼多,應該懂了。


  對方提及織造局及葛家,鄙夷之意明顯,顯然不光不怕對方,還不是一路人,這也就說明雙方應該不是一個路子,說不定還是對頭。


  顏青棠便借坡下驢道:“因此青棠才會舍近求遠,來到揚州,求見二爺,還望二爺指條明路。”


  什麼明路?


  海商的明路?


  誰想被人拿捏著,辛辛苦苦為他人做嫁衣裳,自己當一手商難道不香?


  章二爺撫了撫胡須,頗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指路說不上,咱畢竟不比那織造局,不過要說路子嘛,確實也有,要不宋家大爺也不會找上我,不過少東家能拿出些什麼?”


  顏青棠也不含糊:“自然是二爺缺什麼,青棠有什麼。”


  “好!”章二爺撫掌道,聲音之大讓人心驚肉跳。


  可他這般失態,也恰恰證明了顏青棠之前猜想,與其說是她來求明路,倒不如說她的主動送上門來,讓對方欣喜若狂。


  之後二人又換了地方說話。


  若說這間水榭不過招待普通客人,之後的地方則更要私密些,這次宋文東就未再跟隨了,隻顏青棠一人進了去。


  “少東家,別怨老夫說話難聽,您得拿出誠意。”該試探的都試探了,章二爺自然也不再賣關子了。


  顏青棠略微一斟酌,比了個數。


  “十萬匹,比市價低一成。”


  本身有些東西一旦數量過多,價格浮動就大,尤其知道海商們做的都是無本買賣,許多絲綢商苦於沒有路子,隻能眼睜睜看著別人拿著自己的東西,倒個手的功夫,賺幾倍甚至幾十倍,心裡自然窩火。


  也因此別人大批量要貨,都能拿低價,換成了海商,不漲價都是好的。


  “十萬匹?”


  顏青棠琢磨不準他的意思,解釋道:“二爺應該知曉,這段時間生絲價格飛漲,比往年翻了一番不止,這個價格已經是虧本價了。”


  “老夫倒不是嫌貴,隻是少東家拿的出十萬匹?”


  顏青棠心中微哂。


  看來她整日盤旋在蘇州,對外面還是所知甚少。


  人人都知道顏家是跟著織造局混飯吃的,偏偏她就不知,還都知道今年生絲減產,絲綢供不應求,怕她拿不出十萬匹。


  若是之前,自然拿不出,可現在……


  “所以說,不光我需要拿出誠意,二爺也得拿出些誠意才是,如此青棠才能知道,二爺這值不值得青棠潑上身家。”


  晚上臨行前,宋文東略有些擔憂道:“哪有讓你一個女兒家單獨赴會,誰知那章二爺會帶你去何處?”


  宋文喜坐在一旁,皺著眉,沒有出聲。


  已是月上樹梢,屋中燈火通明。


  可屋裡的氣氛卻不太好,低壓在無形中蔓延。


  顏青棠笑了一聲,打破寂靜。


  “大舅舅你別擔心,二爺應該不敢把我怎樣。人是他接走的,若是中間出了事,難道宋家不找他?他還要指著我給他弄絲綢,而且,我也想去看看他說的誠意。”


  宋文東還想說什麼,宋文喜出聲了。


  “聽棠兒的吧,她有主張。”


  “可她一個女兒家,這又是大晚上的,再怎麼樣也要帶個丫鬟……”


  “舅舅,你別忘了我還有個暗衛。”顏青棠說。


  雖然最近她正和暗衛鬧脾氣,但這種時候,不會意氣用事,該帶去還是要帶去的。


  “你放心,準備我都做好了。”


  她把袖中的匕首露出來,不光袖中藏了匕首,靴子裡還有一把。也換了衣裳,穿得輕便不說,腳下還蹬著靴子,外面披了件披風做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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