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待穿過抄手廊後的垂花門,便是會客的燕雲堂,說叫堂,但其實是個面闊四間的鴛鴦廳。


  賀馨若一直想在將來和丈夫住的府中,修建一個冬暖夏涼的鴛鴦廳。


  這定北侯府,簡直就是她理想中的府園。


  賀馨若心裡的嫉妒再難自抑。


  再見堂內,房家表妹依舊穿著一襲碧衫羅裙,神態恬和,往那廳堂那麼一坐,亦比待在相府時,多了些雲淡風輕的典雅氣質。


  阮安得見賀馨若攜著丫鬟進來,示意她落座,淡聲開口:“魏管事辦事得力,還請弟媳回相府後告知婆母一聲,這裡無需她記掛,我和侯爺過得很好。”


  賀馨若強抑著心中的嫉妒,對著阮安頷了頷首,應了聲:“是。”


  接下來的功夫,賀馨若隻覺如坐針毡,一刻都不想在這裡多待。


  賀馨若現在仍無法確定,霍長決何時才能與相府分家,帶著她去別府另住。


  雖說相府是比侯府大了些,但與婆母還有相爺的那幾個妾室住在一處,賀馨若還是覺得處處都受制於人。


  她今兒個積了一肚子的氣,沒到半個時辰,就同阮安告了辭,乘車馬回了相府。


  等回到院子裡後,丫鬟道:“夫人,李太傅府上遞了張請帖。”


  賀馨若接過那用昂貴娆花制成的紙張,突地想起阮安那日在相府說的那一席話。


  她唇角微勾,突然計上心來。


第30章 二更


  次日, 到了李府後,賀馨若瞧見下人們都在籌備過幾日的婚儀瑣事。


  太子在行納妃禮時,也要在大婚當日到太傅府親迎, 這場親迎禮需要李太傅和李府邀請的儐相參與, 是以李府上下都不敢輕慢松懈,太傅府的主母董氏也每日都要讓下人們過幾遍流程,生怕到時會出差錯。


  李淑穎請賀馨若來的緣由,一是因為, 她是她邀請的儐相之一, 二則是, 她也對那位名不見經傳的房家表妹頗感興趣,便想透過賀馨若了解了解她。


  賀馨若正愁該如何同她提起阮安那事呢, 聽到李淑穎問起她, 趕忙壓住了唇邊的喜意,將近來發生的事添油加醋地同李淑穎說了一番。


  “房家表妹生得弱柳扶風的, 剛一進府,就同婆母起了衝突。可定北侯寵愛她, 婆母也拿她沒辦法,最後婆母幹脆將她的晨昏定省都給免了。”


  “偶爾來主母院裡幾次, 她的態度也不怎麼恭順, 去那兒倒像是吃茶果來的, 可敷衍了。”


  “對了,她入府後,還鬧了出假孕的事兒呢, 可是好生將我和婆母晃兒了一道, 但這事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誰能想到丞相那麼寵愛她生的孩子, 幾乎將他養在身旁?”


  聽罷賀馨若這些透著酸氣的埋怨, 李淑穎反倒是愈發佩服起房家表妹來。


  她一開始就覺得,這個從蜀中來的女人絕對沒有這麼簡單。


  不僅憑子嗣拿捏住了定北侯這麼一桀骜不馴的男人,等入府後,竟還用手腕將霍家的那些人也都擺布了一番。


  等有機會,她一定要會會這個女人,看看她到底有多少能水。


  見李淑穎似在深思,賀馨若趁此挑撥,接著道:“前幾日我邀房家表妹一起去御街看您的婚儀,可也不知她到底是怎麼想的,上來就直接拒絕了。”


  李淑穎看向賀馨若,卻是溫柔一笑,眼神毫無波瀾,平靜回道:“你都說了,房家表妹看著弱柳扶風的,那便應當是身體不大好,拒絕也在常理,沒必要因為這種小事上綱上線。”


  賀馨若的神情微微一變,她不知是這個準太子妃當真大度,還是隱藏得太深。


  不過李淑穎既然都這麼說了,她也隻好將別的話都憋回肚子裡,非常難為情地,也衝著她笑了笑。


  李淑穎沒那麼愚笨,當然知道賀馨若這話是在有意挑撥,想讓她對房家表妹產生不好的看法。


  房家表妹雖無诰命在身,卻是侯夫人,也是朝廷命婦。


  而她身為太子妃,在將來的宮宴上,也有的是機會尋她的麻煩。


  可賀馨若越是這麼做,越顯得那房家表妹的段位屬實比她高了太多,這小表妹得讓這賀家大姑娘多忌憚?她才能想出了這麼低級的一招,來對付她。


  賀馨若越這麼說,李淑穎反倒越是高看那房家表妹,她對聰明的人自然是欣賞的。


  再說身為霍平梟的妻子,房氏在命婦圈子裡的地位本就極為特殊,眼下邊疆仍不太平,霍平梟在將來還要再立戰功,房氏得個诰命也是早晚的事。


  反觀她和太子蕭崇的處境,卻不算太好。


  而今後宮中最受寵的妃嫔是陳郡公的獨女陳貴妃,陳貴妃如今懷胎七月,即將臨產,陳郡公的手中也有部分兵權,且與霍平梟的關系不大對付。


  皇帝對陳貴妃和她腹中的孩子過於偏袒寵愛,若是陳貴妃肚子裡的孩子是個男孩,那中宮的皇後怕是比她還要忌憚不安。


  盡管皇後為皇帝生了一子一女,嫡子蕭崇還被封為了太子,可蕭崇這人的資質屬實平庸,不及其餘幾個皇子出色。


  尤其是今年剛被冊為郡王的三皇子蕭聞,更是在一角虎視眈眈地盯著東宮太子的這個位置。


  蕭聞倒是個頗有才幹的人,去年他在嶽州水災裡立了大功,皇帝也很嘉賞他。


  隻可惜蕭聞的生母出身太低,他母親原是掖庭裡的歌舞伎,後在宴後被醉酒的皇帝幸了一次就丟在了腦後,及至她發現自己有了身孕,皇帝才給了她一個七品御女的位分。


  後來,她為皇帝生下了蕭聞,也隻是被冊為了才人,直到去世,都是以嫔位儀制下的葬。


  蕭聞被封王的那日,他生母才被追封為了妃位,可這個妃位也隻是一份哀榮罷了。


  李太傅先前為李淑穎考慮婚事時,也曾將蕭聞劃進了人選範圍內。


  可他母家的戚族在朝中實在是沒有什麼勢力,李太傅最終隻得放棄了他這個人選。


  況且,太子雖然資質平庸,卻也意味著更好擺布,這一點不僅霍阆深諳,李太傅亦知。


  陳貴妃孩子的性別未知,蕭聞的母親出身低賤,卻都不意味著,這兩個人不會對她和蕭崇的地位造成威脅。


  李淑穎想,房家表妹畢竟在長安沒什麼人脈,沛國公府在老國公去世後,勢力也不及之前。


  如果她能對她拋出橄欖枝,房家表妹定能欣然接住,等他和太子得到定北侯的支持,估計蕭聞和陳貴妃的心思也都能收斂收斂。


  轉瞬便到了婚儀的前一日。


  按照禮制,這天太子應當在承天門外臨軒醮戒,可尚食官備好了酒食,皇帝也穿戴好了袞冕坐在了御座,太子蕭崇卻遲遲都未出現。


  皇帝派人去東宮去催,蕭崇方才姍姍來遲。


  原是蕭崇在大婚的前一日,竟還去了平康坊狎妓,他為了個貌美的頭牌,與剛通過殿考,被聖上欽點的探花郎大打出手。


  因著平康坊的名頭牌是可以自己選恩客的,而那頭牌明顯更青睞皮相俊美的探花郎,所以縱是偽裝成官家公子的太子爺許那頭牌千金,她還是沒選他。


  太子那夜多少被酒意衝昏了頭腦,便在那秦柳楚館大鬧了一番,後被巡街的京兆少尹黎意方制止。


  等黎意方將太子押回官衙後,才發現了他的真實身份。


  這事不該歸京兆尹管,是以,醉意燻然的太子又被押送到了大理寺,是皇後連夜派人將太子從大理寺裡撈出來的。


  可這事卻沒壓住,甚而小範圍內地在各個坊巷中傳開了。


  李淑穎得知這事時,已是在她大婚的那日。


  看著鏡中正值妙齡,如花似玉的絕色容顏,李淑穎卻險些用指甲劃破自己的手心。


  她知道光在東宮裡,蕭崇就豢了四個侍妾,這還是有名分的,沒名分但是略有姿色,還被他幸過的宮女,李淑穎無從得知。


  可她卻沒想到,太子在娶她的前一日,還要去平康坊,要碰的人還是她最看不上的下九流。


  李淑穎越想這事,越覺惡心。


  伺候她的僕婦們並不知道太子昨日發生的事,更不知道她們的姑娘為何會在這大喜之日,一直陰沉個臉。


  幸而李淑穎的鳳冠有珠簾垂下,能夠遮住她面龐,手中持的絹紗團扇也能擋一擋她難看的臉色。


  李淑穎乘上滷簿鳳車,聽著外面的喜樂,心中雖頗不是滋味,情緒也未怎麼被平復,卻還是連連安慰著自己。


  她可是將來要做皇後的女人,蕭崇也不可能隻有她一個女人。


  她不是那種眼界窄,格局小的女人。


  她要的是權勢和地位,不是那些虛無縹緲的男女之情。


  太子到底喜不喜歡她,這事並不打緊。


  思及此,李淑穎往鳳車外看去。


  因著鳳車屬於輦車的一種,隻有頂帷,兩側也都是竹制的簾幕,她隻消微微瞥眼,就能清楚地看見周圍的街景。


  太子的婚儀自然不會讓尋常的街使來維護秩序,皇帝特意請了大司馬霍平梟帶著北衙禁軍作為他們的儀仗隊,護送著她們進入大內禁廷。


  李淑穎看見從一側打馬而過的霍平梟,神情微微怔了下。


  男人穿著一身銅量輕薄的儀仗甲,惟有雙臂掛著的獸吞披膊沉重了些,卻更能勾勒出他峻挺高大,蜂腰長腿的優越身形。


  霍平梟發上兜鍪的銅管插著幾枚色鮮的長長羽纓,鼻梁削挺,眉眼深邃,明昳無儔。


  他挽韁勒馬,維系儀仗隊的秩序時,身側佩的那把黑漆鞘靶腰刀亦在隨著馬蹄落地的動作,“錚錚”作響,滿身的鱗甲在炎日的照耀下,泛著熠熠的光芒。


  就似天神一樣,雄壯卻不失俊美。


  跟長安城中所有的男子都不一樣,霍平梟確實是名副其實的天之驕子,李淑穎在這時忽地明白了,那些少女為何會那般如此如狂地喜歡他。


  他確實有對任何女人桀骜和冷漠的資本。


  一時間,她的心中竟生出了淡淡的懊悔。


  為何她沒早意識到霍平梟的出眾,憑這個男人的才能本事,和他手中的兵權,如果真想要那個位置,也不是不可能。


  鳳車終於到抵宮城的承天門,按照禮制,霍平梟和北衙禁軍一行人等也該下馬,步行護送她和太子入宮。


  霍平梟和司禮監的太監站在一處,靜佇在地,先目送著蕭崇和李淑穎進宮門。


  因著適才對他多了些異樣的心思,李淑穎在走到男人身旁後,特地頓了下步伐。


  她覺縱是隔著那層珠簾,霍平梟也能看清她的容貌,他的官位是上公大司馬,位高權重,應旨為她主持婚儀,她小聲對他說句謝謝,也不會失了分寸,落人口舌。


  李淑穎確實有絕色傾城的容貌,她一貫自詡,就算再冷漠寡情的男人,在看到她有意對他施展的笑意後,也能為她傾倒。


  她將練習了無數次,且無懈可擊的微笑展露,亦柔著嗓音,對霍平梟說了句:“多謝定北侯為本宮護送婚仗。”


  話落,李淑穎的心中竟多了些焦急的感受,她很想知道霍平梟會怎麼回復,又會以什麼樣的神情面對她的笑容。


  “太子妃不必言謝,這是臣應當做的。”


  聽罷這話,李淑穎唇邊的笑意忽地僵住。


  霍平梟的話自然沒有任何毛病。


  隻是男人的語氣,實在是過於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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