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月色透過窗戶照進屋內,周曉曉忽然瞥到角落有一道目光正看著自己。


  頓時一股涼意從後背直爬上來,毛孔悚然。


  她慢慢轉過身來,隻見背後黑洞洞的套間裡吊一個碩長的身影,是一人雙手緊束被懸吊在橫梁之下,那人身軀懸空緩緩地轉動,月色下一雙冷清清的眼睛正直直看著自己。


  周曉曉險些驚呼出聲,呆得半天發現對方並無聲響,才慢慢平復了心跳。


  借著月光走進一看,發現這正是前日見過的男子。此時他被懸吊於梁下,卻不言不語的,隻將一雙湿漉漉的眼眸從高處往下默默看著自己。


  周曉曉心中來回交戰幾番,終是再次起了一念之仁。將人從梁下放下。


  那人乎傷重難支,略微掙扎兩下,便委頓在地。


  周曉曉拔出牆上一柄利劍,割斷那人身上繩索,又取室內一皮毛大氅刷的一聲蓋在他一動不動的軀體上。


  “此刻山賊入侵,莊內一片混亂,你……自求多福吧。”她留下這句話,隨即於月色中離開莊園,潛入茫茫雪林。


  雪夜的森林,寂靜無聲,灰蒙蒙的天空,張牙舞爪的樹影。無限的黑暗靜謐給人帶來原始的恐懼感。


  周曉曉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在雪地上,心裡不禁感到後悔,盡管對這片森林十分熟悉,但依然錯誤估計了冬季夜晚雪山的恐怖。


  驟降二十多度的氣溫不提,光是這原始森林的寂靜和黑暗都能人給來無窮的心理壓力,特別是對於生活在繁華都市的周曉曉來說,這種原始森林的寂靜讓她難以抑制地害怕。


  白日裡輕易能翻就的幾個山頭,在這嚴寒的暗夜裡,路程卻顯得那麼遙遙無期。“你可以的,周曉曉。別怕,你現在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人,你現在是周杜鵑,杜鵑這身體多牛啊,金剛芭比,打虎英雄啊。沒什麼好怕的啊。”她一面給自己打氣,一面盡量不讓自己去聽夜晚森林中的一些奇怪的聲響。


  可是一陣噠噠的馬蹄聲,卻由弱漸強,逐漸從身後傳來。


  周曉曉急忙躲進一棵大樹背後。就看見一騎白馬沿路信步而來,馬背上伏著一人,不知生死。


  到得近前,馬匹慢了下來,馬背上之人摔下馬來,撲在雪地裡一動不動。


  這人是死了嗎?周曉曉躲在樹後觀察半晌,從樹後出來,伸手去牽那匹白馬。若是騎馬,倒是能快上不少。


  手才拉上牽繩,突然身後傳來锃的一聲,一柄冰涼的利刃就架在自己脖頸上。


  她餘光撇見一個男子站在她身後,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寶劍。


  那劍刃極其鋒利,觸及皮膚,她甚至感到一滴滾熱的血珠順著脖子溜進胸膛。周曉曉全身僵硬,巨大的恐懼感一把拽住她的心髒。


  前世同樣死於利刃,死於男子之手。臨死前躺在冰冷的地上眼睜睜看著自己血液流光的恐怖記憶如潮水般襲來。


  她抖動雙唇,用顫抖的聲音乞求道:“別……別殺我……”


  “是你?”身後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


  脖子上冰冷的觸感消失了。


  周曉曉轉過身,看到不久之前自己從房梁上解下的男子。


  他正穿著周曉曉臨走前披在他身上的大毛外套。手中持著周曉曉用來割斷捆綁他繩索的劍,這把劍剛剛險些割斷周曉曉的脖子。


  此人左腿似乎不良於行,他用劍鞘支撐著身體方才勉強站立。此刻他以劍點地,拖著斷腿,勉強移動了兩步。跌坐在路邊的一棵雪松下。


  周曉曉有些懊惱。懊惱自己遇事慌亂。剛才的情景隻要自己鎮定一點,怎麼會被一個如此重傷的人嚇成那樣。


  幸好這個人還有點良心,沒有恩將仇報。她拍拍自己的胸脯,把高懸的心髒稍微放回原處。


  “你走吧。”那人輕輕道:“馬給你。”


  周曉曉心中一喜,點了點頭。好人,這是個好人,知恩圖報嘛。她飛快的翻身上馬,策馬前行了幾步,才想起回頭來看。


  隻見那人坐在巨大的雪松下,形容憔悴,臉色雪白,如墨的雙眉緊顰,低垂的眼睫似扇,凌亂的長發順著皮裘大氅直拖到雪地上來。


  就這樣讓他死在這裡嗎?


  周曉曉心中幾經糾結。還是撥轉馬頭,來到樹下,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領將他提上馬背來。


  我就載他一程。到半路讓他自己騎馬走。


  周曉曉一面打馬狂奔,一面心中暗想。


  這果然還是看臉的世界。他要是不長這麼帥。我能幹這種傻事嗎?逃亡還帶個拖油瓶,不,這是炸|藥包。必須半路丟下他。


  可惜屋漏偏逢連夜雨。不知是因為天氣太寒冷,還是路況太糟糕,又或是因為對騎士不熟悉。白馬走了半段路,突然長嘶一聲,人立而起,把背上措不及防的兩人摔下馬背,自顧自地掉頭原路返回了。


  等摔得七葷八素的周曉曉從雪地裡爬起來時,那馬早跑遠了。她隻能目瞪口呆的和雪堆裡坐起來的另外一人面面相覷。


  那人似自嘲的淺笑了一下,還有闲情整了整身上的落雪,抬手傾身稍稍施一禮。開口道:“在下俞行知,字子規,敢問姑娘芳名?”


  他音色很特別,初如冬泉幽咽,復似春澗回響。聽得周曉曉有些晃神。


  “我……嗯……在下……呃不……奴家……噗嗤!”這太別扭了:“我叫周杜鵑。”


  “杜鵑姑娘,在下乃是京城人士。家父——衛國公俞敦素,現居京都國公府。家兄——定遠將軍俞行毅,現今駐守鳳翔府。姑娘如有一日路經這兩地。還煩請能轉告一聲。”俞行知頓了一下,輕聲道:“就說……就說我在此地。”


  在此地什麼?周曉曉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他的意思。這是要自己轉告其家人,他死在此地,或者他被害在此處。總而言之,這是交待了遺言的意思。


  “還沒到那地步呢。我力氣很大。我背你走一段。”


  她確實天生神力。背起一個成年男子輕而易舉。然而在這零下二十度的深夜,背著一個人走在積雪的森林裡,卻依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天空甚至還在這時飄起了雪花。


  周曉曉不知道自己在雪地裡走了多久。


  她雙腿似乎失去了知覺,她的肺像一個破舊不堪的風箱,呼哧作響,她的心髒和全身的血管都劇烈跳動著。


  不行了,我已經走不動了。


  把他丟下,自己走吧。周曉曉一再地在心裡默念這句話。


  然而俞行知總在耳邊說道:“放我下來,杜鵑姑娘。我將息一會,尚可自己行走。”


  “你閉嘴。”周曉曉喘息著把人託了託:“我沒見過斷了腿還能走的人。”


  如果你求我背著你,我或許早就把你甩半路上了,偏偏你要這麼說話。周曉曉有點拉著不走,打著倒退的性格。


  “還請放我下來。你我萍水相逢。我卻生受姑娘大恩。實不能帶累恩人一起葬身於此。”


  “我們都死不了。”周曉曉煩他一路叨念,隻好一邊喘氣一邊說出計劃來:“我自有盤算,再……再過這座山頭,那有……有三棵並列的松樹,那後面……有個山洞……我們躲那就好了。”


  背上的人終於沉默了。


  周曉曉咬緊牙關,一步一步踏雪前行。忽然她腳下一滑,摔在地上,頓時失去知覺……


第3章


  周曉曉感覺自己做了個夢。


  夢裡她飄飄蕩蕩在車水馬龍的繁華都市。


  路邊一對年輕情侶正在爭執些什麼。


  靠近一看,這男的不是自己很久沒見到的前·渣·男友嗎?


  此人除了臉好看一無是處,還花心劈腿,早就被自己甩了八百年了。


  這是在這裡幹什麼呢。


  再一看,那女的可不是自己嗎?此時自己一臉不屑,嘴皮子一張一合在說著什麼。


  周曉曉想起什麼,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恐懼感襲來,她伸手想拉住自己,別說了!別再激怒他!他會——會殺死你!電光火石之間,周曉曉錯愕地看著冰冷的利刃刺進身體,頓時天旋地旋,她倒在了地上,清晰的感到熱熱的血液從體內流出,浸透了自己後背。


  原來這是前世死前的記憶。


  “曉曉,曉曉,我,我不是故意的。”


  “唉呀!殺人啦!快報警。”


  “叫救護車。快叫救護車啊。”


  “唉,唉,小姐你怎麼樣。”


  ……


  誰來,快救救我,救護車來了嗎,怎麼還沒來,我不想死,不想死阿。


  然而她喊不出口,哭不出來,眼前是晃動的人影和灰蒙蒙的天空,天空飄下一片雪花落在她的眼角,冰冰涼涼……


  冰涼的雪花讓她一下驚醒過來,我這是在哪?周曉曉張開眼,感到自己仰面躺在雪地上,天空依舊是灰蒙蒙的天空,雪花一片一片飄落下來掉落在臉上。


  突然一股大力拽了自己一下,把自己向前拖了一段。她扭頭一看,一個身影匍匐爬行在她前面,那人在雪地上爬行幾步,便用力一扯手中一段布帶,再爬幾步,又回首拖動布帶,那帶子從兩肩繞過她的腋下,拖動自己一起前進。


  周曉曉回過神來,終於想起自己已身在幾千年前的時空中,之前她摔倒在雪地上,現在這是?對了,是俞行知,斷了腿的俞行知,正在前方一路爬著一路拖著自己前行。


  身下雪裡一道長長拖行的痕跡,一眼看不見頭,他已不知這樣拉著自己爬行了多遠!周曉曉飛快跳了起來,幾步上前扶起俞行知,隻見他臉色青白,手腳冰涼,衣物上甚至結了冰霜,他看見周曉曉,說不出一句話來,嘴唇瓮動幾下,昏迷了過去。


  “撐著點!你一定要撐著!就到了,我們就到了!”周曉曉一把將人扛上肩頭,肩上的軀體像冰塊一樣冰涼,他的四肢無力的垂掛下來,不知生死。周曉曉心中焦慮,甩開腳步奔跑起來。好在熟悉的山丘很快出現在眼前,那三棵巨大的雪松比任何時候都讓人見之心喜。


  周曉曉快步來到雪松後,將一些遮蔽用的樹枝撥開。


  露出一個不起眼的洞穴來。


  洞口不大,鑽進洞,裡面卻別有洞天,洞內深深蜿蜒不知幾許。


  進洞不遠處的石壁凹出一個天然石室,室內堆積著早先周曉曉囤積的柴米皮毛等物。


  周曉曉迅速在石室內升起火堆,卻也不敢馬上烤火,在遠離火堆的角落堆了一大攤皮毛,把兩人身上的湿衣服都脫了,鑽進皮毛堆裡。扯來最大的那張虎皮,嚴嚴實實的蓋在面上。


  人在凍僵以後需要快速復溫,但是不能立刻烤火,否則輕則血管痙攣,重則皮膚壞死。至於傳說中的搓雪和泡冷水等方式也是不可取的。正確的方法是迅速脫去湿衣,置於不高於37-40度的環境中取暖。然爾在野外,沒有精確恆溫的設備和條件,人體皮膚確實是最便捷易得的取暖設施。


  當然這看起來很旖旎浪漫的場景,其實是一個非常艱苦的過程。


  想一想在寒冬臘月,讓你抱著一個冰塊睡覺是什麼樣的體驗,不僅凍得你無暇多想任何事情,甚至一不小就凍傷自己的皮膚。


  周曉曉此刻就抱著這樣一塊巨大的人形冰塊,凍得她上下牙齒捉對兒打顫,她還不敢睡著,一旦皮膚凍得發疼,就要變換位置,防止自己也被凍傷。


  到俞行知的體溫逐漸恢復,她還要強迫自己爬起來,鑽出洞外清理痕跡,好在雪越下越大,皑皑白雪很快抹去了兩人一路留下的痕跡。


  回到洞內,她把火堆移近,架起一個瓦罐,燒開一罐雪水。


  俞行知雖然依舊昏迷不醒,但體溫恢復,身體柔軟不再僵硬,好歹有了一絲活氣。


  周曉曉勺一碗熱水,慢慢喂他喝下。自己便再也支撐不住,倒頭睡去。


  俞行知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溫暖幹燥的環境裡。


  他已經被痛苦折磨了許久,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這種舒服的睡眠了,舒服得讓他幾乎抗拒清醒過來。


  然而他還是睜開了眼睛。


  他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洞穴之中。


  洞內燃著一堆火焰,不時響起輕微的火花噼叭聲,火上架著一個瓦罐,隱隱飄出誘惑人香味。


  他躺在一個溫暖的皮毛堆中。


  隨著他的醒來,身邊似有什麼東西動彈了一下。


  接著一個毛絨絨的腦袋鑽了出來,髒兮兮的臉蛋上睡眼惺忪。直到看見他醒了,那雙圓溜溜的杏眼就毫不掩飾的蕩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來。


  “你終於醒啦,真是太好了。”


  那位姑娘溜出皮毛堆,揭開瓦罐的蓋子,盛出一碗熱呼呼的肉粥。


  “來,起來吃點東西。”她笑吟吟的說。


  她隻穿著一件單衣,年輕的身體靠近過來,玲瓏的曲線一覽無餘。俞行知的臉騰的一下紅了,他飛快的別過臉去不敢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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