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買了幾個包子,兩個給龔朗,一個拿著。


旁邊一個七八歲的破爛衣衫少年一直咽著口水跟著我們。


我看一眼龔朗,他將那包子給孩子。


孩子一愣,謝了半個字就忙掰開一半,一口直接囫囵吞了,然後緊緊捏著另一半轉頭就跑,角落裡都是面帶飢色的難民。


遠遠看去,他將另一半包子給了一個頭發花白的婦人。


龔朗嘆口氣,想要再買包子。


「如果前線失利,再多的包子也不夠用。杯水車薪。這就是我要把藥材給他的原因。」


亂世之中,命如蝼蟻,女子更為艱難。


我若隻有錢,是不夠安身立命的。


我還需要一點別的東西。


我叫過身後的隨從,讓他們去找了那第二個主顧。


「告訴他們,我願意交貨。」


17


果然到了後半夜,這批偽裝過的客人如約來了。


我先問錢在哪?


為首之人扔出一個包裹,裡面沉甸甸的銀子。


我立刻向他們指了指身後的桌子位置。


兩人搬開上面的長桌,果然看到下行的地窖,確認了裡面是有藥材後。


為首之人冷笑一聲,看我像看死人,下一刻就拔刀。


但他的刀還沒砍過來。


利箭破風聲響起,一箭射穿他喉嚨。


我快速蹲下滾了一圈。


不多時,預先埋伏在院中的隊率和他的人已收拾完了這一波假扮的商賈。


「果真是北地的蠻子裝扮,身上還帶著不少火油,看來是準備直接殺人毀貨。小先生什麼時候看出他們身份的?」


「鞋子。」


這些人雖然換了晟朝的衣衫,說話也可以模仿晟朝的腔調,但是他們的鞋子還是北蠻的皮靴,那種特制的帶著細微馬刺的靴子。


踩在身上如同魚鉤一樣倒掛。


屈辱、而疼。


而且,他們每個人大拇指上都有取下指環留下的痕跡。


將前世記得的信息當做是從這些死人身上套出來的話,一一說給這個隊率。


那隊率聽得一愣:「所以,主力其實是在往晚城,並不是現在蠻兵重點攻打的交州?」他隻是微微一想,就全明白了。


臉上也有了急迫:「江先生此番大功。」


我將欠條收下,拎起那包銀子,揀出我應得的部分,剩下一並給了那個隊率。


「這是為何?」


「我是生意人,自然是為了做生意。雖是微末的戰利之功,但也想未來大人得將軍賞的時候,能有個什麼嘉獎令信箋什麼的——未來行走這北地也方便不是?」


「可。」那隊率第一次鄭重問我,「敢問先生大名。」


「江妙。」


他聞言忽的抬頭,微微一愣,第一次鄭重看我:「表字是?」


父親及笄給我的字:「深微。」


「小掌櫃聽口音是嚴州一代的。」


外面有他的同伴催促,他們買通了出城的同行,時間有限。


他點了點頭:「再會。」


縱馬疾馳的馬蹄聲漸漸消失。


18


我給的信息隻要利用得當,足夠改變晚城甚至整個北地的命運。


上一世晚城以半城性命拖住了蠻兵的腳步,最終鎮北將軍反殺奪得大捷,保全了交州。


這也是我給晚城和北地能做的唯一之事。


隻是這一世,我不能確認在改變了信息的情況下,交州會不會出事。


所以第二日一早,我就收拾好行囊,和龔朗一並準備離開。


為了安全,依舊隨同商隊和鏢行出行。


這邊收拾好,那邊就碰到了那個給包子的小孩。


他拉著他阿娘遠遠等在門口,見我出來,立刻跑來給我磕了一個頭。


說他想要自賣為奴,跟著我。


他眼巴巴看著我,說自己也認識些字,可以做很多事。


他的母親溫婉端正,也忙說自己會漿洗也擅庖膾之事,極力壓著咳嗽,生生挺直病弱的身體裝作康健模樣,隻想給孩子一個生路。


我最後留下一筆錢,將他們兩個都留下來。


「這些是給你阿娘看病的,這些是你們的生計。餘下的,若是以後皮草料子降價,你便找昌門街那家鋪子的胡掌櫃去買。」


「還有餘下的,便救濟一些需要幫助的人吧。」


19


我們沒有回家。


而是徑直到了京都。


繁華的京都,無論邊城如何混亂,依舊歌舞升平。


那年冬天,北地刮起了白毛風,打得一塌糊塗,最終如同前世,不,比前世好很多。


不隻守住了交城,連同晚城並州都穩穩捏在鎮北將軍手裡。


這一世,他沒有瞎眼,沒有剁指求援,年末的都城中都是他用兵如神的傳說。


還說他麾下得了一名號稱小諸葛的軍師,能未卜先知,功不可沒。


這一世,百姓也沒有流離失所。


皮草的價格自然也沒有大跌。


等在交城準備抄底的蘇承虧了一大筆錢。


又因為鎮北軍早早打散了蠻兵,高價收購的藥材堆在了手裡,京都內應的貴人不出手,蘇家派了好幾次人來找京都的主家,卻一無所獲。


我暗戳戳再幫他們燒一把火。


將前世我知道的官商勾結名單夤夜射入御史府邸,鬧了頗有一陣,蘇家賠了一大筆錢才消停下來。


因著春日那批種子,我適時拋出,積累了足夠的本錢。


有錢囤積更多的貨物。


上一世度日如年,每一日每一刻的記憶成了這一世最大的助力。


跌漲採買,幾乎有如神助,量不大,但能確保次次不走空。


龔朗成長很快,成了我的得力助手。


對外的買賣很多都是經過他來處理。


第二年春天的時候,我已在京都置辦兩個小院。


日子如流水,平靜舒適。


上巳節那日,我竟京都遇到了之前那交州的故人隊率,他自稱叫裴季真。


人靠衣裝馬靠鞍。


那日城中落魄,如今換了一身華服,看起來迥然不同,兼顧三分文氣,更是風度翩翩。


一進我的藥鋪大門,就引來旁邊幾個娘子頻頻回頭。


他自稱是來京辦事的。


這次偶遇倒是頗為投契。


接連數日都邀約相聚,在他的籌措幫助下,我和交城的故舊聯系上,倒是平白又賺了一筆皮子錢。


當初交城保下來後,皮子雖然沒有降價。


但是裴季真搞了一批皮子戰利品。


——正是當初那些京都想要人想要收購的北蠻禁品。


他說這些皮子就像是我給他分的藥材錢一樣都是「微末的戰利之功」,理當共享。


我從不和錢過不去。


心安理得收了。


裴季真這人著實有些意思,因常在軍中,有幾分玩世不恭,卻也因在軍中,一嚴肅起來頗有幾分懾人。


講起故事來頗有一套。


回款那日他要我請客,薄酒微醺,春日暖陽。


街上人來人往。


他用了一杯,又給我倒上一杯。


他忽的感慨:「這樣的熱鬧,真叫人喜歡。」


「若是喜歡,可以多留幾日。多看看,過幾日,報國寺的桃花大概要開了。」


「交州塞外的花也快開了,青綠的草地,滿地的爬地菊,像太陽一樣的熾黃。江掌櫃,想去看看嗎?」


我點著手裡的點心:「可我……更喜歡京都的熱鬧。」


安穩、熱鬧,隱匿其中,如魚入水。


他不再說話。


相處數日,把臂同遊,一個做過斥候的兵士,細致入微,我的偽裝他早已洞悉。


大概身份也早就查清楚了。


彼此都是聰明人,問到這個程度已經夠了。


沉默中,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我曾問過他晚城可有一位姓裴的同僚。


他昔日不曾回答,今天結束談話,卻忽然說起來這件事。


「還記得江掌櫃說的那位裴章大人嗎?他啊……其實,死了。」


他說罷,酒杯穩穩落在桌上,笑道。


「走了。」


20


那之後,我再也沒見過裴季真。


接下來的心思,我更多用在經營上。


力求生意不好不壞,總有進項,悶聲發財。


倒是意外攢了好幾個分號。


我娘有一件事是對的,我在摟錢上是有天賦的。


隻是我上一世的錢大多數都是小打小鬧省吃儉用,然後節約出來的,又被她們毫不心疼全花了出去。


端午之後,龔朗掛念家中的母親,同我商議想要將寡母接到京都。


結果一去不回。


等了月餘,我去了書信詢問,誰知等來的不是回信,而是覃縣來抓我的衙役。


兵馬司的差役雖熟,但架不住那衙役拿著搜捕文書,也確實我的身份有問題,隻能先將我交出去。


便是我已足夠富貴,但一旦發現我是女子身份,母族來人,我就隻能束手就縛。


銀錢疏通不了。


他們口口聲聲是尋找江家被拐帶的女兒。


21


我這才知道。


龔朗被扣留在了覃縣。


因蘇家尋人尋來尋去發現了他和我交往的蛛絲馬跡,給他扣了一個拐帶良家的罪名。


龔朗已入獄一個月。


受盡拷打,卻始終沒有吐露出我的下落。


要不是我的這封信,他們也不知道我會在這裡。


我嘆了口氣,叫後面管家過來,拿錢買了幾匹快馬:「那不如騎馬回去,還能快點。」


拿人手短。


很快我就知道原委。


我走了以後,沒有多久,我阿娘同蘇老爺的事傳出風言風語,不得已改嫁給了蘇老爺為妾。


她頂替了曾經我的位置。


我妹妹江鶯也吵著跟著改了姓入了蘇家,她要成為千嬌百寵的富貴人家的小姐。


新鮮之時,蘇老爺也給他們花過錢。


那些我娘口口聲聲描述的榮華富貴,現在似乎真的都落到了她們身上。


但很快,蘇老爺對我娘失去了興趣。


兩人的日子開始難過起來。


然後我娘就開始找我。


來來回回找了好些次,還找到了劉寡婦家中,去她門口跪著,被劉寡婦罵走了。


大半年過去,本以為無望,我娘也漸漸絕望。


而就在這時候,蘇家行商的二公子回家了。


他無意中說新姨娘和新妹妹同他見過的一個小掌櫃有些相像。


這話被我娘留了心。


我早說她是個聰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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