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她身體不是很方便。”


  “那她爸媽怎麼不來?”


  “……她爸媽已經走了。”蘇然有些抗拒陳煥庭的刨根問底,隻想快速終結他的提問,“你不認識的。”


  “她是b市的,怎麼會認識我小姨?據我所知,我小姨參加工作前都在c市,工作後都待在a市。”可他又問。


  “陳煥庭,你不要問我了。”蘇然用食指抵住太陽穴,抵觸地說道,“你不知道的,我也不知道。不如你再給我講講你小姨的事情。她叫什麼名字?”


  “楊素梅。”


  “哪一年生的?”


  “比我媽小三歲,”他想了想,“69年的人。”


  蘇然低頭給孫強發了個信息:我爸認不認識一個叫楊素梅的人?69年c市人,1991年22歲,在a市醫藥公司工作。


  “你說她之前一直在c市,怎麼又跑到a市來了?”


  陳煥庭抿了抿唇,面色猶豫:“我小姨是家裡最小的女兒,從小受寵,比較任性。當年我外公給她安排了他們學校衛生員的工作,可她愛上了一個跑經銷的混混,不顧家裡人的勸阻,執意跟到了a市。我外公一氣之下要與她斷絕父女關系,讓她走了就不要回來。她也當真走了再沒和家裡聯系過。其實我外公一直都有她的消息,還偷偷讓人給她塞過錢,知道她在醫藥公司工作,並且和那人已經同居……後來……後來我就隻知道她死於難產,孩子也沒了……”


  “那孩子的爸爸呢?”蘇然眼眶逐漸泛紅。


  “他也死了。”


  “……怎麼死的?”


  “吸毒過量而死。”


  蘇然忽然別過頭,看向窗外。


  他們經過一條河流,岸邊漂蕩著無根的浮萍。


  遠山一片荒蕪。


  對話戛然而止,隻有舒緩的音樂流淌著。


  “蘇然,你的那位同學是不是……”陳煥庭有所預感,非常緩慢地開口。


  “我不知道……”她盡量控制自己的情緒,讓聲音聽上去穩定,再次說道,“你別問我了,我有點累,想休息一下。一切都等問過你外公再說,好嗎?”


  反光鏡裡隻能看到她閉眼的側臉。


  “……好。”陳煥庭關掉收音機,車廂內剩下車輪與地面摩擦的微小噪音。


  蘇然其實並沒有丁點睡意。她此刻心亂如麻。她告訴自己要鎮定,一點一點地梳理線索。


  金銘路三幢302室——楊素梅——醫藥公司——1991年,難產去世。


  疑問:她是否認識蘇淩霆?她什麼時候生的孩子?孩子是男是女?她的孩子是否真的死亡?


  如果——隻是如果——她真的是那個孩子,那她和陳煥庭,豈不是成了表兄妹?他們關系曾經那麼親密,小說裡都不敢亂寫的情節,難道真的要發生在自己身上?


  想到這裡,她深吸一口氣,後背一陣發緊,如果這是真的,對於他倆無異於一場災難。


  世間沒有那麼巧的事吧,她不斷給自己暗示。可這個想法毫無說服力,因為她和陳煥庭之間的巧事太多了,多到再來一件也不足為怪。她忍不住睜開眼,悄無聲息地查看陳煥庭的側臉。她曾經無數次打量過他的容貌,可從來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認真。


  飽滿的額頭,突出的眉骨,長而直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唇下輪廓向內微微凹陷,到了下巴又恰到好處的微翹……


  不像啊,他們完全不像啊。


  就算隻是表兄妹,也總會有一點點容貌上的相似吧?


  蘇然阻止自己胡思亂想,可另外一個念頭又不受控制地冒上心來。


  如果她的親生父母真在a市,當年蘇淩霆肯定會忌諱她來a市念研究生。可記憶裡,蘇淩霆得知她考上之後,不但沒有阻止,還開心地給她買了一枚百達翡麗的手表。難道他不擔心蘇然萬一與親生父母遇見嗎?還是——他早就知道根本不會,因為他們已經雙雙去世了。


  雞皮疙瘩頓時爬滿蘇然全身。而這時,她的手機有消息進來。


  孫強:我對這個名字沒有印象,也似乎沒聽你父親提起過。我們當年接洽的人普遍都三十左右的男人,沒有這麼年輕的女人。


  孫強:但我回來又翻找了半天,看到這個。


  他拍了一張照過來。


  這是一張黑白的廣告宣傳冊,印刷於1992年,上面有幾則新聞,大概是說蘇式藥業又拓展了哪裡的業務範圍。其中提到了a市醫藥公司,倒數幾行留了三個人的聯系方式,最後一個名字:楊素梅。


  蘇然的大腦,一下空了。


  -


  當晚達到c市已快晚上十點。蘇然住進了陳煥庭家附近的一家酒店,約好第二天再去拜訪。


  回到家,隻有父親陳國棟在家,母親楊素珍在醫院陪床。陳國棟和陳煥庭說了今天楊啟明的情況,他默默聽著,忽然問道:“爸爸,我小姨當年是不是生過一個孩子?”


  “你的小姨?”陳國棟十分意外地看著他,愣了許久似乎才反應過來他在說誰,“是的,怎麼想起問這個?”


  “那孩子是男是女?”


  陳國棟回憶了下:“似乎是個女孩。”


  “家裡有我小姨的照片嗎?”


  陳國棟搖頭:“上個月你媽媽把舊照片都搬到了你外公那裡,說是你外公要看。怎麼了,怎麼提起這個人?”


  “忽然想起而已。”陳煥庭搪塞道,“那你見過我小姨嗎?”


  “見過照片,沒有見過本人。我認識你媽的時候,她已經去a市了。你媽說她很漂亮。”


  “後來她出了事,你們也沒有去a市?”


  “沒法去,那個時候你出生沒幾個月。你媽媽生了你身子弱,噩耗傳來讓她大病一場,後事都是你的外公去料理的。”


  陳煥庭低頭不語,忽然從手機裡打開蘇然的微信——她的頭像是她本人,很公式化的證件照。他瞧了一眼陳國棟,將這張照片保存到本地,換成黑白照的效果。


  “這張照片和她像嗎?”


  陳國棟抬起眼鏡看了看,給出個似是而非的答案:“這……我實在有點記不清楚了,她和你媽媽一人像你外公多點、一人像你外婆多點……”他奇怪地看著自己的兒子,不知為何他今晚會連連追問起一個去世多年的人,“煥庭,你想問什麼?”


  陳煥庭靜止了好幾秒,直到陳國棟再次問他:“煥庭?”


  他抬起頭,仿佛被人從很深的思緒中拉出來。他默然說道:“爸,我有位朋友來了,她想問問外公當年小姨的事情。”


  “你的朋友?”


  “我研究生時期的朋友。爸爸,可能……”他說到這裡,忽然失去了講話的能力。


  “問你小姨的事情?”陳國棟看了陳煥庭少許,說道,“你最好先問問你媽媽。外公的身體不太穩定,害怕他受到刺激。”


  陳煥庭點頭,艱難吐出一個字:“……好。”


第52章


  夜裡下了雨,到了早晨也是陰天。蘇然出了酒店大廳,見到陳煥庭的車等在入口處。他靠在駕駛室門外,背對她,隻露出毛呢大衣的黑色肩領和略微低頭的後腦勺。湿潤的空氣讓他的頭發有些毛躁。淡淡的青煙在他身邊散開。


  似乎有所感應,他忽然過頭,目光落入蘇然眼裡。兩人隔著三五米,在清晨的薄霧靜靜對視了兩秒。


  一夜未見,陳煥庭的下巴好像冒出了許多青青的胡茬,讓她錯覺他有些憔悴。


  而這時陳煥庭發現了她手裡拎著兩個大禮盒。他滅了手裡的煙,大步走過來,幫她拎東西。


  “你這是做什麼?”他問。


  “總不能空著手去看你的外公,”蘇然一邊說一邊走到車尾,“就在酒店一樓買了些。”陳煥庭打開後備箱,放禮盒的時候,蘇然側頭往左邊看了眼。


  駕駛室外,一地煙蒂。


  “你什麼時候開始抽煙了?”她問。


  陳煥庭一愣,拍拍大衣,努力抖掉身上的煙味:“工作後總有人散煙,偶爾陪著抽一兩根。”


  蘇然沒說什麼。


  上了車,她問:“你吃早飯了嗎?”


  陳煥庭說:“吃了,在家吃的。你呢?”


  “也吃了。酒店有早餐券。”


  靜了靜,陳煥庭說:“我們現在去醫院。我昨天和我爸提過這事了,我外公最近不是很穩定,先問問我媽吧。”


  “好。”


  陳煥庭從後視鏡裡看她:“想好問什麼了嗎?”


  “我……我昨天和我朋友說了。她建議我用記者的身份採訪原來a市的一些破產公司,這樣可能會委婉一點……其實……”蘇然不太流暢地說著,忽然發現陳煥庭一直從鏡中看著她,忍不住提醒道,“開車不看路很危險的。”


  陳煥庭這才收回目光,抿了下唇,直接說道:“其實什麼?你想說,你朋友猜測我小姨當年的那個孩子沒有死,她就是那個孩子嗎?”


  蘇然心裡一驚,原來他猜到了。但又想,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很難掩飾;而且要想搞清楚,掩飾起不了任何作用。她垂眸深吸一口氣,無可奈何地承認道:“是的,是這個意思。這是她唯一的線索,但是也可能不是。”


  車廂裡安靜了好一會兒,直到蘇然不經意地掃過後視鏡,發現陳煥庭又在無聲地盯著她的臉看。


  她有些不安,摸了摸臉頰:“我臉上有花嗎?早餐沒有擦幹淨?”她翻下遮光板,打開鏡子檢查面容,除了眼下有些發青,臉上幹幹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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