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秒睡。

我秒打呼嚕。

我什麼也沒聽到。

可因為緊張，我打了個嗝。

就聽他深深嘆了口氣，慢慢挪到我身邊半尺的距離，停住。

然後把手小心翼翼地放在我肚子上輕揉著。

他以為我打嗝是因為我沒有消食。

他揉著，就好像我娘親。

這屬實讓我覺得尷尬又不能反抗。

因為揉肚皮是當初我強迫他的。

禎貴妃說當時我高燒，姑姑怕我一個小孩子別人照顧不好，就讓她來照顧我。

可是她一到，就看見我「恃病行兇」。

我閉著眼睛拉著太子的手喊娘親。

太子還輕聲應著。

我把太子的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讓他給自己揉肚子。

還說要這樣那樣地揉。

他就一聲不吭地照做。

太子看見禎貴妃時，想把手收回去。

可我立即攥住他的手道：「娘親，別走，安安害怕。」

太子隻好又溫聲答應著：「安安，別怕，我在呢。」

然後也不管禎貴妃在那看著，就給我揉了起來。

禎貴妃嘲笑道，你那點小力氣拉著他，他竟像沒力氣掙脫似的。

找借口的虛偽勁兒，跟他爹可真是如出一轍。

嘲笑歸嘲笑，他揉得真是很舒服。

我這人，本就經不住揉肚皮。

隻熬了一會兒，竟真睡過去了。

第二天，我借口又看了一本書，又要和太子切磋。

我從祖父母講到重孫子，就是想說明一件事，男女之愛對我們大虞國存在下去多重要，而龍陽之好是動搖國本的。

太子一開始還聽得津津有味。

聽著聽著，臉色就變了。

特別是我的落腳點最終放在了批判龍陽之好時，他的臉色就特別不好看了。

他第一次氣呼呼地說我：「笨蛋！」

我卻有點恍惚：「你說我笨的時候，怎麼像我爹爹？」

記得以前，爹爹時常在我闖禍後，點著我的腦門笑我：「小笨蛋！」

可是，爹爹，你知道嗎？很久沒有人說我是小笨蛋了。

你的小笨蛋，他們都說她可愛，說她聰明。

可怎麼都不如你說的小笨蛋好聽。

我確實有點想爹爹了。

29

許是宮裡的飯菜太好了。

還沒到及笄年齡，我就發育了。

這可真要命。

先是胸部大了起來。

我按照話本子說的，偷偷找了條白布裹了起來。

這可著實不太舒服。

好在隔日，祁煜忽然送我一匹上好的流雲白絲絹。

說要做兩套褻衣褲。

這流雲白絲絹，整個皇宮都不多。

禎貴妃也不過是用來做了一條絲岶。

太子還真是大手筆。

他還貼心地讓尚宮局就在東宮做了。

剩下十幾條半尺寬的布邊。

我一看不能浪費，就都要了過來。

那尚宮還給仔仔細細縫了邊。

那流雲絲娟，著實柔軟又透氣，比白棉布裹胸舒服多了。

又幾日，我正和太子背書，忽然小腹痛。

跟太傅說了一下就去如廁。

太子抬頭看了我一眼，就急急跟在後面拿起披風，說要和我同去。

說著就把披風給我圍上。

我傳了宮桶，才發現衣服上有血。

這可把我嚇壞了。

太子紅著臉給我遞了好幾張白綿紙。

幸虧我今天穿著深青色袍子，他又給我拿了披風。

他說跟太傅請了假，傳了轎，就帶我一起回了東宮。

我急得沒辦法。

這是癸水來了嗎？

我還不太懂，也不知道怎麼處理。

又怕女扮男裝被人發現了。

這也沒個人商量。

真是急死我了。

這時太子突然進來找我，還帶了個話本子。

他還沒開口，臉就紅得像要滴血。

半天才鼓足了勇氣，結結巴巴道：「安安，我……找了個話……本子，咱倆來看……看看。」

說著他就把那話本子打開。

我看了一眼，臉噌地紅了。

那竟是一本圖畫冊，畫的是女子怎麼用月事帶。

我羞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也聲如蚊蚋：「女子來月事是……正常的，不用害怕。那是說明她可以……當母親了。」

「得用……用……這個墊住擋血。還……還不能受寒。」

說著，他竟從懷裡掏出好幾條月事帶。

說留給我看圖研究，就不打擾了。

然後，他就匆匆忙忙告辭了。

我蒙住臉撲在床上，羞得要死。

晚上，宮人把我屋內燒得暖暖的。

我睡了，出了一身熱汗。

我第一次夢見了祁煜。

他想親我。

我不自覺地閉上了眼睛。

突然咔嚓一聲驚雷。

我出了一身冷汗。

這雷，真是太嚇人了。

30

明年就及笄了。

我已經入宮六年了。

我現在也明白了，皇上許是從我出生，就知道我是女孩子了。

他不明說，是因為他並不想再讓康家女兒為後。

可他也不能容忍康家寧願欺君，也不肯讓我進宮。

他認為那說明康家對皇家心懷不滿。

康家，皇上不得不防。

正好姑姑重病念家。

他便順水推舟把我召進宮中為質。

現在西北戰事正酣。

我還能趕在及笄前出宮嗎？

我忽然想起離家時，兄長說一定會在我及笄前接我回家。

當時我還想著哪裡會需要那麼久。

原來兄長他當時就料到了。

可我現在既盼著出宮，又隱隱有點害怕。

因為我夢見我出去了，卻失去了父兄。

我怕那夢，變成真的。

31

太子那裡，無論怎麼勸，就是不同意娶妃。

凡是勸他的，一開始都是正義凜然滔滔不絕地講著利害關系。

太子則臉沉似水，一言不發地盯著進諫的人。

兩次之後，竟無人敢再提。

這可把我急壞了。

我知道皇上為什麼讓我勸太子。

這時候於太子而言，右相之女比康家人更適合當太子妃。

太子對我的心思從沒明說，可是好像宮裡的人都知道。

別人勸哪有我勸有效呢？

我也明白，太子娶了右相之女，皇上或許還會對康家網開一面。

不然他一定是要康家滅的。

他不會允許還有一個家族，聲望在皇家之上。

我是真的急了。

父兄還在西北戰場。

朝廷分分鍾能要了他們的命。

太子因為我的勸說，惱了。

已經有好幾天不跟我說話了。

虧得一群大臣還誇他冷肅端方有帝王氣。

和我在一起，竟然還耍起小性子。

我想去和姑姑說。

可是我知道皇上那人是個不知好歹的家伙。

他愛姑姑，但也愛這天下。

他疑心太重，重到了變態的程度。

你永遠猜測不到哪句話，就可能害了康氏全族。

現在再讓姑姑出來說話，哪怕是為皇家好，那也相當於敦促他對康家下手。

思來想去，我覺得不如直接去跟皇上說。

讓他直接下旨賜婚。

反正太子的心，這些時日已經被我傷透了。

太子應該也知道了，我是一輩子都不可能成為太子妃的。

32

我打定主意直接去找皇上。

唉，我是一輩子都不想見他。

可還是不得不見。

不知不覺就走到御花園，還是沒想好要怎麼說。

便想著先在假山後面的樹蔭下坐著想想。

可剛繞到假山後面，我就愣了。

那裡有兩個蒙面黑衣人。

我們六目相對，全都吃驚萬分。

我先反應過來，就想跑。

一個黑衣人一步追上來，捂住我口鼻。

我裝作嚇得渾身發抖，毫無反抗之力。

這時我看見皇上帶著兩個宮人走進了御花園。

他著便袍，想來是要去看姑姑。

因為姑姑說喜歡看他不穿龍袍的樣子。

黑衣人一掌向我脖頸砍來，我趕緊就勢暈倒。

得益於在漠北時兄長教的逃命術，我順勢卸了點力，其實隻是假暈。

那兩個黑衣人就向皇上衝過去了。

我看著他們一躍就有兩米遠，便拼了命大喊：「有刺客！皇上快跑！」

那兩個人這時也顧不得我了，更迅猛地衝向皇上。

皇上聽到喊聲，立即防備，並喊人救駕。

可那兩人明顯是極高的高手，一人一刀便結果了兩個伴駕的宮人，然後又立即揮刀向皇上砍去。

皇上也有武功，卻也堪堪隻能招架一下。

那黑衣人一刀就砍在他肩膀上。

他倒了下去。

黑衣人揮刀再刺，我撲了上去。

我第一次聽到刀從自己身體穿過去的聲音。

大批侍衛這時也到了。

兩個黑衣人當下自盡。

皇上不愧是皇上，他很快就恢復了鎮定。

我感覺我身上的血止不住了。

我甚至都不知道哪裡疼，隻是覺得越來越困了。

我聽到皇上喊我安安。

以前他都是叫我小世子。

這是先帝對康家的照拂。

康家的兒子，無論幾個，出生便為世子，成年便可封王。

他每次喊小世子的時候，都好像在提醒我皇家的恩賜。

隻這次，他改了。

他問：「小安安，小安安，你別睡。你有什麼想要的？我讓你爹娘進宮看你可好？你等一等。」

可我覺得我等不到我爹娘了。

我強凝最後的力氣說：「你帶姑姑去宮外轉轉吧。她那麼喜歡你，你要讓她快樂呀。」

我沒提去康家，但我想他應該明白。

皇上道：「好，我應下了。」

我說：「我爹娘，他們沒想騙你。他們隻是太愛我了。你免了他們的罪吧。」

皇上道：「好，我應下了。」

我還想說讓太子別難過。

可又覺得沒有身份說。

或者……也許……他並不難過呢？

畢竟這些時日，他被我傷透了心。

可我又怕萬一……他為我難過呢？

最後，我隻說道：「你跟和我一起讀書的說，別為我難過。他若難過了，你隻要誇他好看就行了。」

這便是我惦念的幾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