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他盯著謝白看了好久,咳了一聲問道:“我問個八卦行不行?”


謝白撩起眼皮看他,實在想不通怎麼會有人找自己聊八卦。


鮫人撓了撓背後開始結疤的傷口,道:“我阿姐跟我說過一個傳言,也不知道是她從哪裡聽來的,我也沒聽別人提過……”


他鋪墊了好一串,聽得謝白一頭霧水,皺眉道:“說重點。”


鮫人試探著憋了一句出來:“聽說你跟那位無書大人有瓜葛啊?”


謝白:“……”哪壺不開提哪壺。


不過他跟殷無書這百年互不相見的狀態不算什麼秘密,在外人看來有瓜葛太正常了,隻是這怎麼也不能算個八卦吧?


鮫人又撓了撓耳朵,擠牙膏似的擠了一句:“我阿姐說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隻有因愛生恨,所以你跟那個無書大人肯定有過一段,真的假的?”


謝白:“……”


他抬手丟了片黑霧直接封了那鮫人的嘴,徹底還了耳根一片清淨,而後冷冷還了他一句:“你腦裡可以養魚了。”


鮫人:“嚶。”


這鮫人魔音灌耳的講話聲終於消失,謝白這才覺得腦中清爽了一些。他坐在蒲團之上倒也沒闲著,依舊在擺弄著那個羅盤,算著這裡的方位。


結果撥弄了兩下,卻發現有點兒不對勁。


他清楚地記得他看過的那本書上寫著,這片石臺和小屋在山北的陰側,屋窗都朝正北。


但是他現在坐在屋中,正對屋窗,再看手中的羅盤,方向卻明顯有問題。羅盤指的不是正北,而是偏了很大角度的西北。


小屋有異?!


這是謝白的第一反應,然而很快,他腦中就閃過了另一個讓他渾身一驚的想法——


如果不是小屋有問題,而是羅盤的方向從來就不對呢……


第40章


如果羅盤從最開始方向就不對,那麼他從出發起,就注定走了一條錯誤的路線,不管婁姨算得再怎麼精準,他也不可能在這裡碰見他要找的那個人。


而如果羅盤的方向不對,那麼能給羅盤動手腳的,就隻有把羅盤給他的殷無書。


又是殷無書……


在這個念頭閃過的那一瞬間,謝白頭一回感受到了急火攻心的焦躁感,但這股怒氣剛衝上頭,就在他腦中蒸出了一片漫漫無邊的茫然。


為什麼殷無書丟開他自己上路……


為什麼殷無書要動那本《西窗瑣語》的手腳……


為什麼在妖市上殷無書要帶著他一口氣吃遍所有他曾經想吃的東西,一副可能很久都不會再見的樣子……


甚至於為什麼最開始殷無書總能和他同路……


前前後後的一些事好像突然都能串聯起來了——當初婁銜月卜算完方位,謝白打算上路的時候,殷無書的態度輕描淡寫得幾乎反常。現在想來,他哪裡是輕描淡寫,根本就是從那時候起就打算好了,要一竿子把人支到一個完全錯誤的目的地。


謝白有一些茫然。


他茫然並不是因為他不知道殷無書要做什麼,相反,他幾乎不用想都能猜到殷無書的目的。不管殷無書這人有情還是沒有情,有心或是沒有心,都不會害他,不可能也沒必要。


殷無書這麼做的目的要麼是想強行阻止他去找那個人,要麼是想替他找那個人,這兩者殊途同歸,都是為了保護他。


謝白不傻也不是白眼狼,他不會因為曾經殷無書將他掃地出門的絕,就完全否定掉之前那一百多年裡殷無書的好。其實正是因為始終記得,才會時過百年依舊不得釋懷。


他隻是茫然於殷無書態度的反復。


既然已經用當年九天九夜的閉門不見,和一百三十二年的漫長時間來證明自己感情寡淡、事不過心,現在又何必再對他好呢……


是對丟棄太久的小貓小狗又重新起了惻隱之心,還是其中另有隱情?


謝白雙眉一蹙,猛地站起身,大步朝小屋的門走去。


他想見殷無書。


前者也好後者也罷,他現在就想見到殷無書!


一旁的鮫人還沒發現他神情的異樣,在屋裡滾了幾圈後,還納悶地嘀咕了一句:“這屋子看起來突兀無比暗藏玄機,但是進來到現在好像也沒什麼事情,倒是挺暖和的,跟外面的冰天雪地比起來,簡直是避寒佳地,就是多呆幾天我也沒意——怎麼?這就休息完了要出門了嗎?”


他剛嘀咕了一半,就發現謝白抬手撥開了屋門上老式的木質門闩,於是也跟著從地上爬起來。


誰知他還沒站直腰,謝白扯動門栓的動靜就大了許多,就在他抬頭朝門那邊看的時候,謝白猛地拍了一下門板,發出“砰——”的一聲響,驚得鮫人脖子一縮,“嘶——你怎麼啦?!”


謝白面無表情地回了一句“門打不開”,而後轉身便是一腳,猛地踹在門板上。


“咣——”的一聲巨響在小屋裡來回震蕩,整個小屋似乎都抖了抖,但是又依舊金剛不壞地堅挺著。


鮫人:“……”


謝白站在那裡盯著那扇門看了一會兒,又轉頭看了眼同樣閉著的窗,轉身衝鮫人道:“我們被鎖在這裡了。”


他的語氣平靜極了,表情也同樣平靜極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種極致的平靜在鮫人看來莫名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他記得阿姐曾經說過,越是看起來冷冷靜靜不發脾氣的人,真生氣時就越恐怖,還不是那種歇斯底裡的恐怖,而是他明明一舉一動都壓著,但你總覺得說不定下一秒他就會直接炸掉一座城。


現在的謝白給他的就是這種感覺。


鮫人先是被他的話一驚,掃了眼四周,又轉頭小心翼翼地看眼他的臉色,道:“這屋子果然是陷阱麼?那我們——”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謝白冷冷淡淡地抬手示意了一下,“往角落站一點,把我的貓也抱過去。”


“喂!我戰鬥力也是很強的好嗎!這麼多肌肉你沒看見嗎?!”鮫人一聽這話頓時不樂意了,結果剛叫囂了沒兩句,就被謝白涼涼地橫了一眼。他隻得不情不願地彎腰朝小黑貓伸出手。


結果小黑貓避開了他,自己繞到了角落。


鮫人竄到角落指著小黑貓怒道:“連你都嫌棄——臥槽?!你你你這是要拆房子還是拆山啊?!”


他指責小黑貓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謝白大馬金刀搞出來的動靜驚呆了。


就見黑霧化成無數道鋒利的薄刃,在整個屋子裡瘋狂遊走撞擊,每一下都狠狠地揮砍在小屋的牆壁上。這裡的每一面牆壁都被某種咒術封了個嚴實,每撞擊一下,就會劃拉出一片金色的光,火星迸濺,刺眼極了。


而且謝白祭出的那些黑色薄刃看起來靈活輕巧,實則每一下都力道驚人,金屬的鳴響和木質的撞擊聲如雷貫,不僅僅是這座小屋,連同他們腳下的石臺,甚至整座山都在嗡嗡顫抖。


鮫人再不敢說自己戰鬥力很強肌肉很多這種事了,整個人恨不得貼在牆根,隻覺得這小木屋毀掉之前,說不定那一整塊石臺就已經先被震裂,帶著他們一起,直接墜入深淵。


就算石臺不裂,說不定這山也會塌。他幾乎已經可以透過不絕於耳的撞擊聲,聽到隱約的隆隆悶響了。


這山上全是厚厚的冰雪,被這麼震一陣,說不定要鬧雪崩……


鮫人又仔細聽了聽那種隆隆悶響,哭喪著臉:好像已經開始鬧了……


就在他被謝白這氣勢嚇尿了的時候,他突然發現,那些遊走的黑刃並不是真的毫無章法亂打一氣,好像一直在循環著某種陣法,每一下撞擊都很有規律,隻是這規律太過復雜,他看了這麼久才看出點兒門道。


謝白依舊皺著眉冷著臉站在屋子正中,操縱著所有的黑刃,有黑色的絲線在他腳下如同蜘蛛網一樣朝四方延伸開來,又順著牆壁一路爬上去,直到把整個屋子覆蓋住。


就在鮫人真的聽到腳下的石臺傳來崩裂聲時,謝白在紛飛交織的黑刃之中輕喝了一聲:“開!”


就見整個小屋應聲而動,像是被無數雙手從外拉拽一樣,四面牆壁在金光迸濺中被撕裂開,隨著一聲轟然炸響,碎成了一片廢墟。


在彌漫的煙塵和陡然襲來的寒風中,謝白丟出一道靈陰門,一手撈住蹦到他身上的小黑貓,一手拎著那條走路笨拙的鮫人,抬腳便邁進了靈陰門中。


那片黑霧剛消失,古哈山連帶著石臺的這半邊高峰便轟然坍塌下來,大塊碎裂的山體跟著崩滑的冰雪一起滾滾而下……


這回,謝白沒再費工夫隔一段路落一次腳,而是直接開道古陽街。古哈山在極西北,古陽街卻在東偏南,這之間的距離就算拉直了計算也長得驚人,所以即便開了靈陰門,也並不是眨眼就能到。


這靈陰門中森黑一片,陰冷異常,根本不是常人所能受的。


鮫人小碎步跟著謝白走了很久,終於忍不住道:“這條道怎麼能冷成這樣?簡直就像從黃泉下面橫闢出來的一樣,你平時走的都是這種又黑又冷的道啊?不難受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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