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妙啊!」


批了一整天奏折,皇帝就愛聽這些故事,還忙著給我出謀劃策。


「快開春了,你辦個百花宴,將那些貴女們都喊來聚聚,然後朕再將他們三人引過來……」


想到這裡,他先自己笑了起來,拍板定論。


「朕想好了,就這樣!」


當天夜裡,我就做了一場噩夢。


我夢見自己還沒被送進宮,還是待嫁閨中的沈家千金。


戶部侍郎謝鏡清前來提親了,而他同我成婚的那日,掀開蓋頭,我卻看見了裴璟謙的臉。


他穿著新郎官的喜服,笑著朝我手中塞了個酒杯,要和我喝交杯酒。


然後酒杯剛沾上唇,門被人一腳踢開,周小將軍手執長劍,前來搶婚。


他攬著我的腰,直接將我帶上了馬,一路顛簸。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我聽見周時衡對我說。


「阿梨,你隻能嫁給我。」


一覺睡醒後,我渾身酸痛,額頭滾燙。


已經不記得上次生病是什麼時候了,我從小就跟著兄長舞刀弄槍的,幾乎沒生過什麼大病。


現在簡簡單單一場風寒,倒是害得我在床上躺了好幾日。


聽宮女說,我病著的這些時日,沒人替皇帝打掩護,他藏著的那位美人被發現了。


一時間宮內風言風語,都是說我已經失寵了。


我倒是不在乎,和狗皇帝之間就這麼點淺薄的親情連著,半點愛意都沒有,他養一個美人,就算養十個都和我沒關系。


等徹底康復後,我活動了活動手腳,是時候辦個百花宴,見見那三位了。


6


百花宴當天,貴女們都人比花嬌。


一句連著一句的奉承聽得我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好不容易從圍攻中逃出來,我給守在假山邊的小太監使了個眼色。


他心領神會,將旁邊的侍衛都撤走。


皇帝倒還算守時,刻意將周時衡引來了我這邊。


和周小將軍的初見就是在御花園,那時候我從梨樹的高枝上一躍而下,像隻蝴蝶似的落入了他懷中。


少年人的目光熾熱,藏不住半點心思。


我卻以退為進,晾了他好些時日。


數日未見,周時衡再次見到我時,我正坐在秋千上,翩跹的裙擺被風揚起,手上正擺弄著一把木制小劍。


周時衡先是一愣,然後很快反應過來,俯身行禮。


「皇後娘娘。」


他頓了頓,臉連帶著耳尖一片薄紅。


「臣上次冒犯娘娘了,請娘娘恕罪。」


「起來吧。」


我絲毫不在意,甚至都沒抬起眼皮朝他那裡看一眼。


手中的木劍做工倒是精美,工匠們還不忘雕刻上花紋,鑲嵌上寶石。


他們以為我是一時興起,用來賞玩的,所以做得華而不實。


我嘆了口氣,將木劍隨意放在了秋千上,衝著周時衡伸出一隻手。


「你的劍呢?」


周老將軍戰功赫赫,先帝特許他們帶著兵器入宮。


周時衡完全成了根木頭,他僵硬地從腰間抽出那把軟劍,雙手奉上。


自從進宮以來,我不知有多久沒碰過刀劍了。


小時候爹娘會縱著我瞎胡鬧,跟著哥哥一起學武。


可是後來,沈家勢頹,表兄被立為了太子,我被逼著放下了刀劍,開始學習琴棋書畫。


隻有我當了皇後,才能撐起著搖搖欲墜的沈家。


可沒人問我願不願意。


「不錯。」


我看著那把劍,兩眼放光,忍不住挽了個劍花。


這寬袖還是太不方便,我衝著周時衡笑道。


「護腕也借我。」


這位在戰場上威風凜凜、氣宇軒昂的小將軍,在我面前像是成了隻貓,溫順又聽話地取下了護腕。


「娘娘,這劍已經開刃,沾過人血。」


「那又如何?」


許久沒有這般恣意了,長劍發出錚錚的破風聲。


困在沈家,困在後宮,困在皇後這一身華服下。


我受夠了。


將劍還給周時衡時,他還怔怔地看著我。


「傻了?」


我抬起一隻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調侃道:「周小將軍十三歲起便隨著老將軍出徵,想必見過不少世面,怎麼我會用劍,這麼讓你驚訝?」


與其說是驚訝,倒不如說是驚豔。


「你不會也像那群老古板似的,覺得我們女子不如男,隻能學些女工、操勞家事吧?」


周時衡搖頭,沙啞著聲音開口。


「娘娘這樣很好。」


他不會說什麼漂亮話,也不屑於說謊。


直白又真誠。


「娘娘本就不是什麼籠中鳥,這四方天空困不住你。」


周時衡笑了,露出兩顆有些尖的虎牙來,眼底的情意滾燙。


「娘娘早晚會飛出去的。」


7


戶部侍郎謝鏡清被小太監引去了另一處亭子。


我在周時衡這邊耽擱了太久,匆匆趕去時,謝鏡清已經一個人坐了很久。


他喜靜,和那些朝臣也沒什麼來往,總是簡單客套幾句後就自顧自找個地方歇著了。


看著不遠處走來走去的人群,謝鏡清的背影看起來不免有幾分落寞。


「謝大人不去湊熱鬧?」


我突然出現,顯然打了謝鏡清一個措手不及。


他站起身,那隻先天有疾的腳沒站穩,一時踉跄了一下。


我下意識地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比起周時衡,謝鏡清整個人要清癯得多。


有點時日不見,他憔悴了些。


「臣失禮了。」


謝鏡清朝我行禮。


我點頭,很輕地應了一聲。


「謝大人怎麼一個人在這兒?」


百花宴的目的大家心知肚明,無非是帶著自己出挑的兒女們來認認人,要是有門當戶對,又互相看對了眼的,這樁親事便算是成了。


「臣喜靜,遠遠賞花便是。」


「早就聽說謝大人尚未婚配,莫不是在等心上人?」


白日裡見謝鏡清,那顆鼻梁上的小痣愈發清晰,更添了幾分欲色。


我能察覺到,話音剛落,謝鏡清神色復雜,抬眸快速掃了我一眼。


「嗯。」


我託著腮幫子,望向不遠處。


有位貴女似乎遇上了中意的公子,看那人的眼神含羞帶怯,楚楚動人。


我半開玩笑道。


「謝大人有心上人可真好,兩心相許,這日子想必也美滿,不像我,餘生隻能蹉跎在這宮裡,守著清冷的大殿了。」


謝鏡清握著茶杯的手指蜷縮了一下。


「娘娘還有陛下。」


皇帝那張蠢臉在我腦海中一晃而過。


「陛下?」


我失笑,「這段時日風風雨雨,謝大人一直沒聽說嗎?」


「陛下在宮中金屋藏嬌,那位美人才是他的掌中寶,他不過是礙於我的母族才娶了我,對我沒有半分情意,甚至我風寒病重,他都沒來看我一眼。」


謝鏡清眸光微動,他想開口勸我,但冷暖自知,又說不出什麼寬慰的話來。


「陛下不想娶我,我也沒想過要當皇後,我一直將他當作兄長罷了。」


我看向謝鏡清,「不瞞謝大人,我自小習武,也讀過四書五經,學過琴棋書畫,我原本可以當個行俠仗義的俠客,也能做個名動京城的美人,或者是在詩會上吟詩作對的才子。」


「可你看我現在,隻是個被困在這宮門裡的可憐人。」


我能感覺到,謝鏡清在掙扎。


他曾寒窗苦讀十餘年,憑借自己的毅力和才能,叫老皇帝都為他更改了律法。


那些條條框框的仁義禮智信,像是刻進了他的骨子裡。


讓他不敢動心,不敢靠近。


8


我起身離開,新科狀元裴璟謙還沒見過。


此刻,他應該在遠處的玉泉池邊。


可我剛穿過亭子,繞過假山,就瞧見了裴璟謙。


他像是一直候在那裡等我。


這張臉我是真喜歡,帶著點少年傲氣,眼尾處的睫毛很長,掃落一片陰影。


就是太聰明了,有時候聰明反被聰明誤。


這種人和他虛與委蛇,他反倒會四兩撥千斤地推回來,倒不如語氣冷些,直接開門見山。


我收斂起了笑意,冷冷地看著他。


「裴大人這雙眼睛能抓住太多了,今日看見了什麼,又聽見了什麼?」


裴璟謙的語氣不慌不忙。


「不該看見的都看見了,不該聽見的也都聽見了。」


「周小將軍、戶部侍郎,還要再加上臣,娘娘是不是太貪心了?」


貪心?


我本就沒想過掩飾什麼,或者說,我壓根不在意被他們發覺。


要是有人不情願,我放手,讓他們出局便是。


「裴大人這樣聰明,要是不願意,也不會上當第二次,你又是借著什麼身份來斥責我貪心呢?」


四目相對,我一點都不肯退讓。


最後還是小太監來提醒我時辰差不多了,要回去繼續主持百花宴。


這次百花宴上,不少小姐公子都看對了眼,光是賜婚的旨意我就下了三道。


逛了一天,人也累了,偏偏皇帝迫不及待地端著一盤瓜子來找我嘮嗑。


我大刺刺地翹起二郎腿,沒好氣地給他講述了一遍今日發生的事。


聽說我和裴璟謙不歡而散,皇帝樂開了花。


「我就說,怎麼可能三個都被你拿下?」


「周小將軍還年輕,一時被你蒙騙也情有可原,戶部侍郎清冷自持,犯點糊塗也沒事,別到時候三個人都沒拿下,竹籃打水一場空。」


也許是這些日子給皇帝好臉色久了,讓他得意起來了。


我活動了一下手腕,皮笑肉不笑。


「起來,讓我打一頓。」


宮裡有傳言,當晚皇後娘娘的坤寧宮傳出了細碎的哭聲,皇帝怒氣衝衝地離開了。


帝後不睦,一連半月,皇帝都沒去皇後娘娘那兒。


聽說皇後娘娘大病一場,臥床不起。


9


裝病這個餿主意是我出的。


皇帝雖然說的話不好聽,但也有一定的道理。


我在後宮,能見他們的機會並不多,見不到的時日裡得制造些危機感才行。


讓想不明白的人想明白,自己的心意到底是什麼樣的。


最先著急的,竟然是謝鏡清。


聽皇帝身邊的小太監說,這段時日,謝鏡清常來和皇帝議事,總要到宮門落鎖了才回去。


我不出門,他自然見不到我。


隻能守株待兔般走在我曾走過的路上,期盼某天一抬眸,能看見我笑意盈盈地望向他。


我扒拉了幾口飯,繼續問。


「周小將軍呢?」


裴璟謙對周時衡的評價隻有簡單的兩個字:「莽夫」。


我倒是想知道,這位莽夫會怎麼做。


「娘娘,奴婢這些日子路過御花園有看見周小將軍,他就坐在那棵梨樹下,抬頭看飄落的梨花,一看就是許久。」


我眉梢一挑,「他是怎麼進來的?」


想想也知道,皇帝沒有召見他,按周時衡的本事,進宮也不是什麼難事。」


但他居然敢堂而皇之地坐在那棵梨花樹下,膽大妄為。


用完晚膳,請平安脈的太醫來了。


我總覺得往日看起來老實的太醫今日總有些畏畏縮縮、賊眉鼠眼的。


直到他臨走前,將一份信雙手奉上。


那上面字跡遒勁有力,隻寫了一行:


「皇後娘娘可還安好?」


落款是裴璟謙。


我對著燭光,把這封信看了又看,真當是大膽。


要是我將這封信直接交給皇帝,裴璟謙離人頭落地也不遠了。


可看似最冷靜的他,卻冒著這樣的風險給我送信。


宮女好奇地問:


「娘娘,裴大人不是最先想出局的那個嗎?」


我將這封信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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