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飛南最是護主:“郡主同別人鬥茶玩樂,可憐我家少爺急得焦頭爛額,差點咳得舊病復發。”


令窈一怔,抬眸看鄭嘉和。


他慘白的面容略顯疲倦,清俊眼睫微微垂下,有意用笑聲遮掩咳嗽:“卿卿莫聽飛南胡說。”


令窈不忍看他,撇開視線,低聲說:“都是我不好。”


鄭嘉和握了她的手搭在掌心:“不,是哥哥不好,哥哥沒能照看好你。”


令窈倔強攬錯:“是我貪玩,讓哥哥擔心了。”


他不再同她爭奪誰對誰錯,一隻手撥弄她頂上松動的發冠,一隻手攬她後背輕拍:“卿卿平安無事便好。”


風吹動車簾,夜色光影浮動,令窈眨著眼往上看,半明半暗中,鄭嘉和神色恍惚,仿佛心有餘悸。


他如此緊張她,生怕她丟了嗎?


令窈側頭靠進鄭嘉和懷裡,輕聲問:“哥哥,倘若今日我不是與人鬥茶玩樂,而是真被人擄走……”


鄭嘉和的手落下來蓋住她的唇:“天涯海角,我都會將卿卿找回來。卿卿不得再說這種話。”


令窈抿抿嘴,耳朵酥酥麻麻。


被鄭嘉和關心可真好,他嘴裡的漂亮話一句比一句好聽,即便不知真假,她也願意聽上萬遍。


前世他怎麼就不肯同她說上一兩句呢?


七夕夜,前半夜歡喜,後半夜驚嚇。鄭家兄弟姐妹回到府時,家中長輩大多已經歇下。


鄭令佳做主,為免令窈挨訓,瞞下闖入春居閣尋人的事。


令窈折騰一整夜,累得眼睛都睜不開,在馬車上枕著鄭嘉和的腿睡了過去,待回到碧紗館,更是睡意朦朧,連鬢鴉提及孟鐸送東西過來的事都沒在意,倒頭就睡。


一覺睡醒,已是第二日。


老夫人和大奶奶來探,原來是鄭令清跑去老夫人面前告狀,說了昨夜春居閣的事。老夫人關心則亂,聯想到從前家中姊妹被擄的事,叮囑令窈兩月內不能再私自出府。


令窈送走老夫人和大奶奶,陷入憂鬱。


兩月不能出府,簡直晴天霹靂。


都怪南文英。要不是她,她哪會被禁足?早知道就不做這個好人了。


鬢鴉見令窈悶悶不樂,有意逗她開心,端了瓷缽上前:“郡主,這是昨夜孟先生送來的。”


令窈瓮聲瓮氣:“是什麼?”


鬢鴉讓令窈自己揭開瓷蓋:“你看了便知道。”


令窈往裡一探。


是隻小蜘蛛,經過一夜耕耘,結出張又正又圓的網。


民間舊俗,七夕夜抓隻蜘蛛拿瓷器盛起來,第二天一早看它結的網,看是否“得巧”。


她都差點忘了,得虧他記得。


瓷缽裡的蜘蛛網圓潤周正,再沒有比這個更得巧的。


令窈面上又高興起來,鬢鴉笑道:“看來以後郡主的姻緣,定是天作之合。”


令窈笑著不說話,趴在案上看蜘蛛結網。


臨安城門口。


一個紅袍少年立在牆下,手邊一盞鴛鴦花燈。


隨行的人浩浩蕩蕩等在馬車旁,無人敢上前勸他。直至城門口出現近侍三七的身影,少年的臉上才有了表情,迫不及待上前問:“事情打聽得怎麼樣?”


三七喘著氣,笑道:“打聽好了,鄭家有五位姑娘。”


少年問:“昨晚同我吃茶的那位排行第幾?”


三七蔫了聲:“不知道。”


少年皺眉。


三七又道:“但是我打聽到這個鄭家就是我們大奶奶嘴裡常提到的那個鄭家,大奶奶同這位鄭家大奶奶是姐妹。”


少年驚訝:“是我從未見過面的那位小姨嗎?”


三七:“對。算起來,少爺還是這家的表少爺呢。”


少年喜上眉梢,“這樣一說,我是她表哥。”


三七試探問:“少爺要去鄭府認親嗎?”


“不。”少年緊握燈柄,英氣青澀的面龐神採飛揚:“認親的事不急,我們先回家。”


半月後,幽州穆府。


穆府大老爺穆則政盼子心切,接到書信後,仍不見長子歸來,同大奶奶王氏抱怨:“辰良這孩子,說了前日到,結果今日都未歸府。”


話音剛落,前頭管家來傳:“少爺回來了!”


第39章


向來無大事不開的穆府正大門, 今日敞開, 隻為迎接家中長孫歸府。旁的小輩皆沒有這般待遇,就隻他有。


穆府三代丞相,真正的權貴之家,家中幾房子弟皆是棟梁之才,雖本家在幽州, 離汴梁有千裡之遠,但朝中形勢變化,卻與他家息息相關。


穆家權勢滔天, 族中嫡系子嗣卻甚是微薄。穆家大老爺中年喪妻喪子, 後娶王氏女為繼室, 婚後三年得一子,聖上親自賜名為辰良, 取《九歌》“吉日兮辰良”之意,慶穆大老爺獲子之喜。


穆大老爺中年得子,愛若珍寶,不做嚴父做慈父, 養出個混世魔王, 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乃是幽州第一霸王。


眾人皆知,穆府嫡長孫穆辰良金尊玉貴, 自小千寵萬愛, 行事特立獨行, 我行我素, 從不為外界規律戒條所困。雖偶爾頑劣貪玩,但好在本性純良,加上他生得一副好相貌,見者無不愛之攀之。


管家一來報消息,穆大老爺立馬領著全府上下前去迎接。是以穆辰良騎馬入街,尚未到府門口,便看到人頭黑竄,人群最前方穆大老爺與穆大奶奶翹首以盼。


穆辰良此番遠遊,是為探望外祖母,三月未見家中親人,甚是想念,縱馬飛奔而去,高喊:“父親,母親,孩兒回來了!”


穆大老爺生怕他磕著碰著,連忙讓小廝上前做人肉墊子。待穆辰良到跟前,穆大老爺親自扶他下馬,左右打量,皺眉道:“怎麼瘦了?”


穆大奶奶愛子心切,說話間抹起眼淚:“在外風餐露宿,想必受了許多苦。”


對於穆大老爺和穆大奶奶的過度關切,穆辰良習以為常,笑著安撫:“外祖母待我極好,孩兒每日錦衣玉食,若不是勤勉練習騎射,隻怕被養得連父親母親都認不出孩兒是誰,此刻見面,怕是以為見了頭肥豬呢。”


族中眾人哄笑。


穆大老爺訓他:“沒個正經。”


穆大老爺嚴肅起來,大家都怕,唯獨穆辰良不懼,繼續比劃道:“父親你看,我又長高了些。”


穆大老爺繃著臉,堅持不到數秒,抿抿嘴道:“確實高了些。”


府門前的眾星捧月前呼後擁,直至穆辰良回屋換完衣袍才消停。他急著去書房見穆大老爺,匆匆挑了件绉綢紫袍,走到書房門口,三七指了指他手裡的鴛鴦花燈,小聲提醒:“少爺,給我罷。”


穆辰良沒理,拎著花燈邁進屋。


穆大老爺見他來,視線在花燈打轉一圈,沒忍住,開口問:“拎這個玩意作甚,難不成它是你從外面帶給為父的禮物?”


穆辰良拿袖子遮住花燈,藏寶似的,“給父親母親的禮物早已呈上,這個是孩兒自己的。”


穆大老爺嫌棄:“一個大男人成天拎著女孩家的玩意,成何體統?”


穆辰良笑道:“孩兒才十三,算不得男子漢大丈夫。”


可他身量體形卻與十七八歲的男子一樣,加上富貴窩裡養出的氣質,總給人一種超乎年紀的成熟。有時候穆大老爺也會忘記他的愛子今年才十三,雖平日疼愛,但早早就以權謀之術燻陶。


不管皇位上坐著的人是誰,他穆家的權勢永遠在那。穆大老爺早就打定主意,穆家的大權,數百年流血流汗幾代人博來的基業,隻能由他唯一的兒子繼承。


再過兩個月,便是辰良十四歲生辰,說親的人早就踏破他們穆家門檻。對於結親一事,穆大老爺同穆大奶奶看法不同,他認為不能操之過急,男子立業才能成家,相比挑選兒媳婦,他更看重為辰良挑選老師一事。


開蒙與授學是兩回事,這些年穆辰良的功課文章皆由穆大老爺手把手地教導。穆辰良機敏好學,穆大老爺甚是欣慰,為了讓愛子更上一層樓,他一直在擇選良師。


今日穆辰良來書房見穆大老爺,為的也是這事。


“父親,我想去別人家的家學裡念書。”


穆大老爺蹙眉,“你才剛回來,怎麼就要出去?再說,別人家的家學,哪比得上我們自家的學塾?”


“是前幾年父親誇過的鄭家家學私塾,父親不記得了?當時您還往他家遞了拜帖。”從臨安回幽州,路上穆辰良已下定決心要去鄭府念書。


他本以為自己的想法會得到贊許,不成想穆大老爺卻說:“不行。”


穆辰良驚訝:“之前您還和母親商議,說或許會送我去鄭府,同他家兄弟姊妹一塊念書。”


穆大老爺說:“因為爹請不來孟鐸到我們穆家做家師,所以才退而求次想讓你過去念書。”


穆大老爺又說許多話,穆辰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他垂眸凝視鴛鴦花燈,腦海中全是那日七夕夜小姑娘的音容笑顏。她既好看又有趣,他不喜歡女子啰嗦,可如果是她,她對他說上千萬句,他也願意聽。


穆大老爺說著話,見穆辰良一雙黑靈靈的明眸裡浮出笑意,長睫眨啊眨,似乎在想什麼開心事。穆大老爺喊:“辰良?”


穆辰良回過神,望見穆大老爺探究的眼神,他眉眼彎彎,也不管穆大老爺剛才說了些什麼,他反正就隻一句話:“父親,我一定要去鄭府念書。”


穆大老爺眉頭緊鎖。


待穆辰良走後,穆大老爺身邊的心腹勸道:“老爺,既然少爺求學心切,何不許了他。鄭府是姻親,定不會薄待少爺。”


穆大老爺沒說話。


孟鐸享譽天下,本來他也打算將辰良送去鄭府念書。但自從大前年冬天送了拜帖給鄭府後,鄭府回帖還算周全外,這兩年鄭府是越來越不像話。


前年的拜帖沒回也就罷了,去年的拜帖,鄭府的回帖,言語之間,竟然暗示讓辰良到別處去求學。


堂堂穆家嫡長孫,肯去鄭家家學念書,已是給他們鄭家天大的面子,鄭家如此不知好歹,實在令人氣憤。


穆大老爺念及大奶奶與鄭家長媳是姊妹,雖多年未見,但畢竟是姐妹情深,拜帖回帖本就是小事,他顧及大奶奶顏面,並未在她跟前抱怨她姊妹夫婿家的行事作風,隻是默默免去了今年給鄭家的拜帖。


如今辰良提起入鄭家家學一事,穆大老爺猶豫之餘,免不得生出幾分鬱悶。


到底是老牛舐犢,經過一整月的思慮,穆大老爺耐不住穆辰良的百般求請,最終決定暫時放下對鄭家的怨念,準了穆辰良的請求。


“待明年春考過後,你再去鄭家念書。”


穆辰良心願得償,喜笑顏開:“欸。”


臨安鄭府。


鬢鴉一進屋,就看到令窈不停地打噴嚏,可憐兮兮地,鼻頭泛紅,眼淚都流出來。


“這是怎麼了?”鬢鴉拿了巾帕,上前替她擤鼻涕,又將周圍盆景插花移開,笑道:“怕不是被誰惦記上了?”


令窈拿巾帕丟她,為了不讓自己再打噴嚏,捏住鼻子,聲音悶在口腔裡:“你個小蹄子,越發嘴貧。誰敢惦記我,也不怕禍了良心。”


鬢鴉低身,捧了她的臉蛋:“古有美人八歲傳豔名,我們郡主八歲時,可不正是風華初露滿汴梁嗎?如今年長,有人惦記,並不稀奇。”


令窈仍然捏著鼻子,隻能大口用嘴呼吸,聽她說這句話,得意地笑出來:“那倒也是。”她試探地拿開手,等了數秒,又是一個噴嚏,悶悶低罵:“真是禍害,若誰惦記我才引得我打噴嚏,我非挖了他的心出來,好讓他再也無法愛慕誰。”


她兇兇的模樣像是一隻小貓撓爪子,鬢鴉笑彎了腰。


前頭小丫鬟來傳,“三姑娘五姑娘來了。”


令窈嚷:“隻見三姑娘,不見五姑娘!”


鄭令清已經自己邁進屋,質問:“四姐姐,你為何不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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