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沒了貓,孟鐸的注意力放回令窈身上,見她懶洋洋地杵著下巴,眼睛微紅,像是剛掉過幾顆淚。


他以為是悶出來的情緒,遂道:“靜有靜的好處,你扭了腳,正好修身養性。”


令窈努努嘴,將話岔開,問:“鳴秋之宴在即,先生準備出席嗎?”


孟鐸拿起書翻開:“不去。”


令窈:“那我就放心了。”


孟鐸睨她一眼:“你放心什麼?”


“不用擔心先生失望。”令窈拿起小案上的狼毫筆,加點水研墨,“別人也就算了,但我總該顧及先生。”


孟鐸聽得莫名其妙:“嗯?”


令窈咧嘴笑,珍珠般的皓齒整齊瑩白:“不知道先生聽說了沒有,外面有些人聽見我扭傷腳,別提多高興,一個個地都在打賭,賭我今年會不會去鳴秋之宴,就連府內也有人算計著要壓過我往年風採。”


孟鐸嘴角噙笑,對她的斤斤計較覺得無奈,問:“難道你要去?”


令窈攤開白紙,字跡清秀,邊寫便說:“我才不去。一個鳴秋之宴,也值得我上心?”她洋洋灑灑寫完一封書信,蓋上自己的印章,吩咐鬢鴉進屋:“送去南侯府。”


孟鐸看清書信正面的字,南世子親啟。


他也不去問,等著她自己說。


半晌,她果然耐不住,迫不及待告訴他:“對於我而言,鳴秋之宴算不得什麼,但是對於鳴秋之宴而言,少了我這個光彩動人的宸陽郡主,那還有什麼意思呢?”


孟鐸了然。


他轉過琉璃筆杆,輕點她鼻尖,拋出兩個字:“狹促。”


令窈聳聳眉,笑意盎然。


南侯府。


南康澤看過書信後,重重嘆口氣。


那日他答應小郡主,定會報答她七夕夜的恩情。他本以為她會好好思忖斟酌,日後讓他還個大人情。


南家雖比不得幽州穆家,但好歹也是十二名門之一,他身為南家侯位的繼承者,多少人趕著同他攀好,想要從他這裡得到點什麼。換做旁的世家女子,得到南家的一個許諾,隻怕不知多歡喜。


她倒好,根本不將他欠的恩情當回事,反而弄出這樣一件兒戲的事要他做。


隨從見南康澤愁眉緊鎖,試探問:“要不要打發鄭府的人離開?權當沒看見這封信?”


南康澤:“不用。”說罷,他快速寫好回信,吩咐隨從:“將信交給鄭家的人,告訴郡主,她吩咐的事情,我一定辦到。”


信交出去,南康澤徑直往南候夫人屋裡去,南文英也在,一見他,笑道:“哥哥快幫我挑挑,今年鳴秋之宴我戴哪根金腰帶更好看?”


南康澤輕飄飄一句:“不用挑,今年我們不辦鳴秋之宴。”


南文英驚訝,以為南康澤在外面喝醉酒,湊到跟前:“哥哥你說什麼混話,鳴秋之宴是我們南家舊俗,幾十年從未間斷。”


南候夫人也說:“阿澤,外面多少人等著今年的鳴秋之宴,臨安城內自不必提,就連鄰城的幾家高門大戶也遣家中姑娘與公子參宴,鳴秋之宴對於我們南家意義重大,哪能說不辦就不辦?你莫要說笑。”


南康澤咬牙,語氣堅定:“怎樣都行,總之今年不能辦鳴秋之宴。”


南文英仔細觀察南康澤面色,見他神志清晰,沒有半點醉酒的樣子,更急了:“哥哥,你到底怎麼了?好端端地,為何要取消鳴秋之宴?”


南康澤默不作聲。


他能怎麼說?


說鄭家那位小郡主今年因腳傷無法參加鳴秋之宴,她不能湊熱鬧,所以也不準其他人湊熱鬧?


雖然胡鬧,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他南康澤不是個背信棄義的人。既然已經答應她,就要將事情做好。


南康澤堅持,南侯夫人也沒法子。


她這個兒子,輕易不開口,一開口,無論是上刀山還是下火海,哪怕是鬼神阻擋,他也一定要去做的。


如今家中大事多由侯爺和阿澤決定,鳴秋之宴算是大事一樁,阿澤說不辦,十有八九侯爺也會默認不辦鳴秋之宴。


南侯夫人不再多言,隻說:“你想清楚了,不辦鳴秋之宴,對我們南家的影響頗大,外人會如何議論我們南家,你心知肚明。”


南康澤沉吟片刻:“我明白。”


整個臨安城都在為鳴秋之宴做準備,開宴前三天,南府突然傳出消息,取消今年的鳴秋之宴。


幾十年的臨安盛宴乍然取消,眾人哗然,以為南家出了什麼大事,或是侯爺去世,又或是候夫人去世,紛紛登門探聽消息。


南侯夫人雲淡風輕應對每一位上門拜訪的客人。


眾人探完頭尾,發現南府什麼事都沒有,既無喜事又無喪事,更加詫異。


南府怎麼了?


那可是鳴秋之宴,竟然說不辦就不辦?


消息傳回鄭府,鄭家幾位姊妹聚在一起議論。鄭令清氣得半死,“他們南府怎麼回事!鳴秋之宴不光光是他一家的事,這可是關乎整個臨安城的大事!”


她們相約去碧紗館探望令窈,說話間已走到屋外,鄭令佳使眼色讓鄭令清小聲點:“四妹妹在休息。”


才說完,屋裡頭傳來令窈的哼唱聲。


鄭令佳走進去一瞧,見令窈笑容滿面,仿佛有什麼好事,遂問:“瞧你高興成這樣,有什麼得意事,說出來讓阿姊也樂樂。”


第41章


令窈懶洋洋半眯著眼, 見是鄭令佳同其他幾位姊妹,不急著回答,而是繼續旁若無人地哼唱。


鄭令佳捂嘴笑, 坐到她身旁。聽了一會,聽不出她到底在唱什麼,似有詞又似無詞, 模糊難辨,雖是如此, 但她歌聲婉約如鶯, 尤其是那一股子自信歡快的腔調,縱使唱得是罵人的詞, 也讓人甘之如飴。


令窈興致勃勃哼唱完心頭歡愉,自然而然躺進鄭令佳臂膀中, 嬌縱肆然的姿態,笑問:“阿姊,我唱得好聽嗎?”


鄭令佳抱住她:“好聽。”


鄭令清站在坐榻邊,想坐不敢坐,嘴裡問:“四姐姐, 你唱的是什麼曲?”


令窈抬眸睨她, 勾勾手:“你過來,我告訴你。”


鄭令清低下身, 令窈一把拽住她衣領, 笑眼如絲:“唱的是胡人挑馬, 出師未捷身先死。”


鄭令清心頭一跳, 掙扎:“四姐姐你放開我。”


令窈手中力道加大,吐氣如蘭,呼吸噴在鄭令清耳畔:“五妹妹,那晚你挑的馬可還好?”


鄭令清驚愣。


昨日養馬的小廝來報,她選好參加鳴秋之宴的那匹馬,無故暴斃。她以為是下人疏忽照料,從未想過有人故意為之——


“四姐姐,是你!”鄭令清嚇到臉色蒼白,停下掙扎的動作,雙眼鼓圓瞪著令窈:“是你讓人殺了我的馬!”


令窈松開,將她往外推:“沒有證據的事,五妹妹不要血口噴人。”


鄭令清又氣又懼,腦海中冒出鄭嘉辭那天說的話,頓時後背發寒。


四姐姐定是知道那匹馬是她絆倒她當晚命人去擇選的良馬,所以才殺了她的馬!哥哥說得沒錯,她知道她幸災樂禍,或許會真的打斷她的腿。


令窈瞄見鄭令清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覺得沒趣,重新趴進鄭令佳懷中,指間卷起鄭令佳腰間流蘇穗子,假扮無辜撒嬌:“阿姊,你聽聽,五妹妹嘴裡說的是什麼混賬話,我殺她的馬作甚,又不是要吃馬肉。”


鄭令佳不是傻瓜,瞧出端倪,隻因一味寵溺令窈,加上她不喜鄭令清,遂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嘴裡道:“卿卿最是善良,你五妹妹不懂事,你別和她計較。”


鄭令清眼淚紅了眶。


四姐姐善良?那天下遍地都是善良人。


鄭令清怕也怕過了,氣也氣過了,索性自暴自棄,一屁股坐下:“反正那匹馬也派不上用場,殺就殺了。”她轉過眼珠子瞧令窈,等著令窈回招,令窈卻沒理她,繼續和鄭令佳說悄悄話。


方才被恐嚇,鄭令清勉強能夠鎮定下來,她可以受氣可以受驚,但就是受不了別人忽視她。


尤其是令窈的忽視。


令窈不將她當回事,她比剛才得知殺馬事實更惱火,叫嚷:“你知道我為什麼說那匹馬派不上用場嗎!”


她一聲吼,屋內安靜下來,連屋外伺候的丫鬟都探頭來看。


鄭令清自覺聲音響亮了些,放輕些說:“你問我,我就告訴你。”


令窈連看都沒看她一眼,笑著同鄭令佳說話:“阿姊,你今日的發髻梳得真好看。”


鄭令清太陽穴突突,站起來就要往外走。走到一半,不甘心。好不容易進碧紗館一趟,四姐姐越是煩她,她就越要讓她煩。


走了就輸了。


鄭令清又坐回去,也不管令窈跟誰說話,她自顧自地說話:“那匹馬死了不打緊,反正今年沒有鳴秋之宴。”她得意洋洋看令窈:“四姐姐天天悶在屋裡,還不知道外面發生的大事吧?”


令窈這時開口:“我當是什麼大事,這點子事也值得你拿來說?不就是一個鳴秋之宴嗎?”


鄭令清嘴裡再翻不出談資。


提起鳴秋之宴,鄭令佳說道:“今年南家不辦鳴秋之宴,說來也是奇怪,如今全臨安都在議論這件事,南家卻連個理由都不給。”


鄭令清想到不能參加鳴秋之宴就火大:“也不知道他們南家今年怎麼想的,難不成有人將刀子架在他們脖子上不準他們辦宴嗎!”


鄭令玉小聲點破鄭令清惱怒成羞的原因:“明年參宴也是一樣的,五妹妹今年做的那些準備,肯定能夠在明年的鳴秋之宴上大放異彩。”


鄭令清瞪她一眼。


說起鳴秋之宴,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氣氛融洽許多,令窈窩在鄭令佳懷裡嗑瓜子,聽完這邊聽那邊,不發一言。眾人猜想鳴秋之宴取消的原因,思來想去沒個頭緒,鄭令佳問:“卿卿,你向來聰慧,依你看,南家到底為何原因不辦今年的鳴秋之宴?”


令窈烏靈靈的眼睛全是笑意:“他們南家人的心思,我們外人怎能猜得到?”


鄭令佳點頭,又道:“莫說是外人了,據說連他們南府自家的奴僕也不清楚其中緣故,隻知道是南世子的主意。”


沉默多時的鄭令婉忽然說:“四妹妹,你屋裡黃梨大案上擺著的那隻海棠紅鈞窯美人觚和青綠古銅鼎甚是好看。”


大家看過去。


鄭令佳認出兩件東西的出處,驚訝,摟了令窈悄聲問:“那不是南府的東西嗎?怎麼在你屋裡?”


令窈打個哈欠:“南府送過來的,我瞧著順眼,就讓人擺上了。”


鄭令佳小心翼翼問:“卿卿可知這兩件是真古董,價值連城?”


令窈瞧見鄭令佳的擔憂,撈起她的手放在臉旁笑道:“阿姊,我在宮裡見慣好東西,這兩件算不得什麼。”


鄭令清大聲問:“我記得今年鳴秋之宴的頭籌禮好像是一件鈞窯美人觚,不會正好是四姐姐屋裡這件吧?”


眾人齊齊盯住令窈。


令窈輕描淡寫:“對。”


鄭令清繞到黃梨大案邊,視線在美人觚和銅鼎間遊蕩,狐疑:“今年沒有鳴秋之宴,南家為何還將頭籌禮送給四姐姐?”


鬢鴉這時正好進屋來,聽見鄭令清發問,遂笑道:“南世子說,反正今年不辦鳴秋之宴,東西放在庫房裡也是浪費,所以就將東西送了來。”


鄭令清不可思議地問:“平白無故,南世子為什麼要送東西給四姐姐?”她忽然想到什麼,震驚:“今年南家不辦鳴秋之宴,難道是因為……?”


鄭令佳及時打斷鄭令清,說:“這樣的大事豈可兒戲?五妹妹你莫要亂說話。”


鄭令清目光掃過令窈受傷的腳腕,縱然有所懷疑,她自己第一個不願相信。堂堂南侯府,難道會為了一個人隨隨便便斷掉傳承幾十年的舊俗?


縱使四姐姐平時胡作非為,也絕沒有這個本事能夠左右整個南府。


鄭令清看著大案上的擺設,越看越嫉妒,不用令窈趕,她自己待不下去,找了個理由離開。待其他人陸陸續續走開,屋裡隻剩鄭令佳陪令窈,令窈一隻眼睜開,一隻眼眯起,見沒有外人,小聲同鄭令佳說:“阿姊,你有話問我,對不對?”


鄭令佳將心中疑問拋出,令窈未曾掩飾,實話實話:“他欠我一個人情,如今正好派上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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