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令窈將耳朵湊得更近:“那你說。”


“我憂心卿卿每日是否吃飽穿暖。”


一聽就是騙人的。令窈也不拆穿,將手抽出,順著他的話往下說:“又不是街上的乞丐,怎能不吃飽穿暖,鬢鴉每天都在我耳邊念,嫌我吃得太多呢。”


“卿卿在長身體,吃得多才好,隻是夜裡莫要貪嘴,萬一積食,整宿無法安枕。”


“是是是。”令窈笑話他:“從前怎麼沒發現,原來哥哥叨嘮得很。”


她想往屋裡去放衣裳,鄭嘉和有意攔住她:“是今冬的新衣罷,給我瞧瞧。”


令窈隻好收回腳步,將衣袍放到鄭嘉和膝上。她朝屋裡看一眼,總覺得屋裡有人,問:“是誰在屋裡?”


鄭嘉和:“是飛南。”


令窈狐疑,她明明看見飛南在假山那邊和山陽烤羊肉吃,難道這麼快就回來了?


她雖疑心,但不打算一探究竟。


誰還沒有一點小秘密。她又不是要做百曉生,何必事事都知曉。


她轉過眸子注視鄭嘉和,他緩聲同她說話:“卿卿,聽聞你近來新交一位摯友。”


“定是四哥哥告訴你的。”令窈嫌鄭嘉木多嘴,思忖半晌後,決定將空青的事告訴鄭嘉和:“他叫空青,是去年七夕夜同我夜遊吃茶的人,如今暫居臨安。”


“多大了?”


“十四。”


鄭嘉和沉思:“空青不是真名罷?”


令窈點頭笑:“是我給他取的名字,好聽嗎?”


鄭嘉和無奈,告誡:“卿卿,交友需謹慎,知根知底最好。”


“知人知面不知心,雖是知根知底也未免穩妥。”她知道鄭嘉和是為她好,所以隻貧嘴一句,旋即接了鄭嘉和的好意:“謝謝哥哥提醒,我會多加注意。”


鄭嘉和皺眉緊鎖,還是不放心。


令窈:“過幾天鳴秋之宴,我帶他來見哥哥,若是哥哥覺得他不好,我從此再也不和他往來。”


最後一句自然是假。


就算是舅舅,也不能左右她和誰來往。為哄鄭嘉和高興而已。


鄭嘉和果然舒展眉心,同她叮囑幾句後,不再多言。


新衣已經送到,令窈準備離開:“我還要去四哥哥那,我答應他今日要和他去湖邊釣魚,哥哥一起去嗎?”


“不了,卿卿自己去罷。”


“那哥哥等我回來,待我釣了魚做成魚羹,給哥哥補身子。”


鄭嘉和笑意繾綣:“好。”


令窈一離開,鄭嘉和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


他推著輪椅進屋,將屋門關上後,喊屏風後的人:“出來罷。”


穿金麒麟袍腰掛金魚袋的男子邁步而出,眉間飛揚盡顯武將的豪邁。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西北大將軍之子,孫昭。孫家駐守邊關,手握重兵,雖非世家出身,但盤踞一地,遠離朝政糾紛,在西北說一不二。


他停在鄭嘉和跟前,面有愧色:“我不請自來,你莫要怪罪。”


鄭嘉和神色疏淡:“若是被卿卿撞見,你說我該如何向她解釋?”


孫昭不以為然:“宸陽郡主?她又不認得我。”


鄭嘉和幽幽一個眼神拋過去。


孫昭吊兒郎當地笑:“你放心,我來無影去無蹤,絕對不會被人發現。”


鄭嘉和問:“你今日來此,有何要事?”


孫昭直截了當:“還是為著上次的事,我家老頭子催我問你——”


話未完,鄭嘉和出聲:“五年前你問過一次,五年過去,我的回答仍是和之前一樣。”


孫昭也不廢話:“行,我以後再來問你。”


鄭嘉和頷首:“你身份尊貴,我就不送你了。”


孫昭笑:“我算什麼身份尊貴,隻要你想,便是讓我喚你一聲少主也使得。”


鄭嘉和不答話。


孫昭實在好奇,又問:“你為何不肯離開這裡?臨安有什麼好的?”


膝間新衣疊疊,鄭嘉和漫不經心撫過手邊的妝花膝襕,袍上江崖海水五色雲紋翻起滾滾驚濤,似有似無的笑意自他薄薄唇角蔓延開去,他的聲音很輕:“臨安有卿卿。”


鳴秋之宴在即。


令窈念及空青頭一次參宴,家中奴僕再多,難免有疏忽之處,命鬢鴉照著鄭嘉木的用度,給空青送去一份參宴物什。


東西送到外府府宅,轉眼就悄悄抬進了摘星樓。


穆辰良躺在榻上,背後枕著新衣新袍,他高興地翻滾,懷抱令窈送他的玉冠:“你看,她對我多用心,什麼都替我備好了。”


三七站在榻邊,猶豫問:“之前備好的東西,還要嗎?”


穆辰良:“當然不要了,我用她備的就好。”


三七見穆辰良欣喜若狂的模樣,不忍心點破:“少爺,郡主當你是空青,所以才待你好。”


穆辰良坐起來,面上喜色更濃:“別人待我好,因為我是穆家少爺,隻有她不同,她待我好,正是因為我不是穆家少爺,可見她才是最真心的那個。”


三七一時竟無法反駁。


李胄進屋來,見穆辰良心情愉悅,又見屋裡一箱子的男子衣飾,問:“少爺備這些衣袍是要去哪裡?”


穆辰良趕緊將衣袍收起:“不去哪裡。”


李胄大咧咧坐下,笑道:“我還以為少爺要去鳴秋之宴,幸好少爺之前婉拒了南侯爺,鳴秋之宴鬧得很,萬一少爺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如何向老爺交待。”


穆辰良聽他話裡有話,好奇:“我爹來信了?”


李胄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


穆辰良打開一看。


穆大老爺在書信中極盡關懷言辭,叮囑他照顧好自己的身子,出門在外,小心為上。信尾又提醒他年底歸家過年,盡早做準備。


穆辰良將信丟一旁:“我才出來多久,爹就讓我回去。”


李胄笑道:“從前少爺外出,三天兩頭就嚷著要回家,這次是怎麼了,竟然毫無歸家之意。”


穆辰良重新倒榻上,手裡拿一張面具,放在鼻尖輕嗅。


她親手畫的狐狸面具,別人都沒有,就隻他有。那日她又安慰他,他躲在面具後笑開了花,她以為他在哭,更加憐惜,他趁機討了這張面具。


經由她手,死物一般的面具也有了生命,涔出股淡淡的幽香,叫他愛不釋手。


穆辰良不答話,隻痴痴笑。李胄拽過三七,悄聲問:“少爺是不是中邪了?”


三七搖頭:“不是中邪,是中蠱。”


李胄大驚失色:“那還得了,得趕緊找人醫治。”


三七瞥一眼李胄:“無藥可治。”


李胄頓時明白過來,聲音不由大了點:“原來少爺是思春了!”


穆辰良聽到,俊臉漲紅,嘟嚷:“誰誰誰思春!你們不要亂說話。”


李胄和三七捂住嘴,默契對視。


少爺就是思春。


怎麼還不讓人說呢?


穆辰良左盼右盼,總算盼到鳴秋之宴當天。他穿戴整齊,到約定的地方等令窈。


令窈原是和家中眾位姊妹一同赴宴,半路牽了馬離開。


鄭令玉好奇:“四妹妹去哪?”


鄭令清消息最靈通,答:“定是和她的狐朋狗友私會,我聽說四姐姐最近和一個鄉下小子往來,四哥哥也常常和他們一塊,三人混在一起吃茶。”


鄭令玉不便談論令窈的交友,當做沒聽見,岔開話題問鄭令佳:“阿姊,四妹妹等會還回來嗎?”


“會的,她同我提過,今日要攜舊友參宴。”


鄭令清大驚小怪:“舊友?難道是那個鄉下小子?我們這樣的人家,和一個鄉下小子往來,本就不是什麼光彩事,現在竟要攜他參宴,四姐姐不嫌丟臉,我還嫌丟臉呢。”


鄭令佳默聲。


卿卿此舉,確實不太妥當。


鄭令清見鄭令佳沒有駁斥,越發得意:“就算四姐姐要攜人參宴,也該找穆少爺那樣的。”


提到穆辰良,寡言少語的鄭令婉輕聲問:“穆少爺為何不來參加鳴秋之宴?”


鄭令清:“他可是穆家嫡長孫,什麼樣的場面沒見過,鳴秋之宴哪能入他的眼。你以為人人都和四姐姐一樣,哪裡好玩就往哪裡湊?”


她想到三奶奶同她聊的闲話,又道:“欸,穆少爺雖然和四姐姐一起夜間習書,但兩個人就跟仇家似的,誰也不理誰,依我看,這次穆少爺不來鳴秋之宴,就是因為四姐姐。”


鄭令婉:“穆少爺心胸寬廣,才不是因為四妹妹所以拒絕參宴。”


鄭令清不喜歡被人反駁,皺著臉說:“我又沒說他心胸狹窄,我隻是猜測而已。”她提及要緊事:“明年鳴秋之宴,我想邀他一起打馬球賽,事先說好,你們不準跟我搶。”


鄭令佳終於忍不住出聲:“即便我們不與你搶,他也不一定答應同你打馬球。”


鄭令清毫不在意:“他不答應和我打馬球,難道和四姐姐一起打馬球?不管能不能成,我隻知道,我比四姐姐有機會。”


另一邊,穆辰良和令窈坐在馬上,兩人各自騎一匹棗紅大馬。


兩人同時打噴嚏,令窈笑:“有人在念你。”


穆辰良:“也有人在念你。”


他戴著她送的狐狸面具,腳蹬皂靴,穿月白色圓領袍,衣袍上的金線刺繡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馬兒跑起來的時候,風從他的寬袖灌進去,衣袂翩翩,更顯他身姿挺拔。


令窈感嘆:“你今日風姿,場上那些貴公子無人能比。”


穆辰良歡喜之餘,小心翼翼問:“比之你的二哥哥,如何?”


令窈慣會說話,避開不答,隻說:“那日你不是央我喚你一聲二哥哥嗎,你自己與自己比,叫我如何回答?”


穆辰良傻笑:“那倒也是。”


兩人縱馬馳騁,很快來到圍場。


令窈一出現,南康澤便朝她招手:“郡主。”


南康澤身邊圍滿人,見到令窈與她身邊的面具少年,有話想問不敢問。


令窈大大方方介紹:“這是空青,他暫居臨安,今日陪我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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