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哦哦好!」


我努力憋住笑,也跟著回過頭。想到是誰讓他們來的,唇角還是不自覺地揚了起來。


36


我自顧自坐在橋上賞景,跟他們互不幹擾。


隻是不免有些好奇。


他們一直這樣寸步不離地跟著我,像是在保護我,難道擔心我遭遇什麼不測嗎?


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產生這個直覺。


稍稍遊離了這片刻,回神的剎那間,我仿佛聽見有人在叫我。


我豎起耳朵仔細聽了聽。


幾秒鐘後,那道聲音又詭異地傳了過來——


「魚兮,魚兮。」


我臉色一下子煞白。


因為這聲音,好像就是我的。


同時又令我想起來,前不久在公園做的那個夢裏,皇宮夜湖邊上,被眾星捧月地走來的女子喚我的那句「魚兮」。


她的聲線與我像極,但如果細細分辨,會聽出嗓音裏相比我少了些溫軟。


那麼剛才叫我的那聲,很有可能就是她。


我側身朝橋下的聲源處看去。


看到下方並非空地,而是一片寂靜的河面,我愣了一下,覺得奇怪。


下一秒,我失重跌向河中。


冰涼的河水浸透我全身,我掙扎了幾下,手腳就被茂盛的水草纏住。


黑色的水草像觸手一樣拂到我臉上。


然後我驚恐地發現,其實這根本不是什麼水草,而是……一縷縷長長的頭發!


37


我恐懼地瞪大眼睛,嘴巴發出陣陣嗚嗚聲。


濃密的黑發撩開,一張人臉向我遊來。


不……


應該說,半張。


她的臉一分為二,左側是能看出曾經姣好面容的正常半張臉,右邊卻是白骨森森的骷髏。


她咧開嘴,露出密密麻麻的白牙,用著我的聲音說:「魚兮,魚兮,原來你在這裏啊……」


比河水還冰冷的手掐住我的脖子,強烈的窒息感將要把我吞沒了。


我痛苦地閉上眼睛。


這時一道疾馳的光芒驟然劈向河面,女人慘叫了一聲,迅速化成一攤黑霧,消失在河水中了。


38


在和河底如出一轍的黑暗裏,我做了一個噩夢。


從橋上突然把我推下去的那隻手,到河裏的那張臉。


我還記得她遊過來時的模樣。


她一半的臉隻有森森白骨,空蕩的眼眶裏彌漫著濃鬱的恨意。


但她正常的那半邊臉,是倪容的模樣。


……


不知過了多久,還未完全醒來,我就先聽到了外頭熟悉的談話聲。


相翼:「……我看清楚了,是她,她果然找上夫人了。」


桃桃擔憂地說:「侯爺,我們該怎麼辦?她,她還會再來嗎?」


小侯爺?


我身上的虛弱一剎那煙消雲散,趕緊下床走了出去。


房外三人皆身著常見的現代裝,相翼先看到了我。


小侯爺身型輕雋,他背對著我,頓了頓,順著相翼的目光轉過身。


看到他,隻一眼,我眼眶不受控地發起酸。


39


相翼和桃桃帶我來的地方,是他們包下的客棧。


小侯爺不久前才趕到。


我和小侯爺出去走了走,相翼和桃桃很有眼力見兒地沒跟上來。


一覺醒來,都已經是黃昏了。


「試了兩次,進了門都不是你的夫人,失望嗎?」我問小侯爺。


他看著前方,淡淡笑了笑,「沒什麼失望不失望,人死不能復生,我早該想到。」


我有點參不透他這話的意思。


我們沿著河邊走,路過我落水的地方。


我隻告訴小侯爺,我是被一隻手推下去的,卻沒有跟他說在河裏見到的那個女鬼,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妹倪容的模樣。


小侯爺說:「令月上一世因你而死,也篤定了你是魚兮,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以後你要多多注意。」


我悶悶地「唔」了一聲。


我聽出來了,他還是當我是魚兮。


但對此他早已不如先前執著。


40


回來時客棧的伙夫已備好了一桌子江南菜。


酒足飯飽,我隻回了趟房間,出來時就不見小侯爺的身影了。


我想知道他去了哪兒,又不好意思直接問。


在客棧裏裏外外晃悠了好幾趟,最後一次進來差點撞上桃桃。


她天真地問我:「夫人,你在找侯爺嗎?」


我臉熱了起來,沒回她。


桃桃什麼都沒察覺到,還是很天真無邪地告訴我:「侯爺回府上了呢,他手裏有很多司命,而且他就快渡劫了,很忙,回頭我和相翼哥哥也要回去幫他了。」


我:「渡劫?」


相翼走過來向我解釋:「前世的王侯將相,立功勞者不老不死,永生不滅,為了造化,命中定有一劫,之後可飛升紫府,位列仙班。」


他指了指桃桃,用沒有表情的樣子繼續說:「都要渡劫的,小透明道行淺,渡的劫也會容易,像她,她十幾年前就渡過了,投胎成了一條小花狗,在她主人身邊陪伴了三年。」


「啊啊啊!壞相翼臭相翼!你說過要幫我保守秘密的!」桃桃抓狂地揮起小拳拳,往相翼身上捶。


兩人打打鬧鬧地跑開了。


我在原地陷入沉思,實在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小桃桃——


十幾年前我也養了一條小花狗,無比疼愛地養了三年,後來它被車撞到去世了。


看來,這大概就是和桃桃在廟裏第一次見面,我不忍弄哭她的原因了……


41


晚上桃桃說擔心我害怕,非要和我一起睡。


我們像一對閨蜜一樣擠在一個被窩裏。


桃桃給我拿來了樣東西。


是一隻細細的手環,很是漂亮別致。


拿近了看,才發現是用發絲和紅線編織而成的。


我立刻就領悟,它可能有著非同一般的用途。


「這是用侯爺的頭發編的,姐姐,你戴上就是個護身符,就不會有臟東西敢接近你了。」桃桃說。


我把手環戴到手上,發絲貼合皮膚,觸手生溫。


被珍重的暖意經過脈絡匯至心頭。


我不禁又想起日落黃昏時,自己身旁的那道身影。


當晚我和桃桃說了很多的話。


桃桃說,她以前在宮裏時就陪伴在魚兮郡主身旁,和魚兮一起長大,後來又作為陪嫁丫頭,和魚兮一起嫁入了侯府。


我忍不住問她:「現在你們知道了我不是魚兮,小侯爺是怎麼打算的呢?」


「不!姐姐,相信我,你是的!」


桃桃又低落地說:「侯爺說,你之所以沒想起前世的事情,可能因為你自己對這件事是不相信的,所以就沒有任何事能夠說服你。」


「侯爺還說了,他隻希望你開開心心的,要是你不想進門,那就不進了,我們同樣會一直守護你的,直到你百年終老。


我眼眶熱了起來。


動了動嘴唇想說點什麼,最終卻是如鯁在喉。


42


假期過完,我回到了城市。


一天下午,我毫無預兆接到養父母的電話。


我是倪容的爸媽養大的。


想到倪容,在河底看到的那張鬼臉就重新浮現在我腦海裏。


我父母早年在一次車禍中離世,那時我才六七歲,他們生前的好友倪叔叔就把我接回家撫養。


倪叔叔的女兒倪容隻比我大幾個月,在他們家,倪叔叔讓我喊她姐姐。


我從小被灌輸的思想,就是對他們的親生女兒倪容唯命是從,不能爭,不能搶,隻有姐姐不想要的東西才能是我的。


但除了這一點,倪家讓我接受教育,衣食無缺。


而倪容,除了性格霸道一些,與我的相處也算和睦。


我隻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對他們一家十幾年來的養育,我心中隻有感激。


快晚上的時候,我帶上一些禮物前往倪家。


43


今天的倪容很奇怪。


她一直在看我——


在我和倪叔叔聊天時,在我給阿姨打下手時,甚至當我剛從洗手間出來時。


我後知後覺地發現,她的視線在我進門的那一刻起,就停留在我身上了。


飯桌上,倪叔叔給倪容夾菜,問她是不是感冒了,聲音有點變了。


倪容笑了下,說:「沒有呀,沒有感冒呢。」


我的筷子頓了一下,一整頓飯都食之無味。


原因是,我又聽到了落水時聽見的那道,和我自己像得離譜的聲音。


而在此之前,倪容的聲音根本不是這樣的。


我渾身惡寒。


44


飯後我不打算在這裏多待,想早點幫阿姨收拾好碗筷就回去。


倪容熱情地要來幫忙。


她接過我遞去的碗筷,神經質般突然摸了下我的手。


下一秒,她就像被燙到一樣尖叫了起來。


我清晰地看到,她碰到我皮膚的指腹上,「咻」地冒出一絲黑煙。


我也被嚇到了,趕緊離她遠遠的。


倪容看向我的目光充滿怨毒,卻在倪叔叔聞聲趕來後,飛速變得委屈無辜起來。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倪叔叔看著倪容的手問道。


倪容夾著哭腔對我說:「紫闕,我隻想幫你一把而已,你為什麼要拿那麼燙的湯燙我?」


倪阿姨也趕了過來,不滿地質問我:「紫闕,你想幹什麼?怎麼能燙姐姐呢?」


我百口莫辯,更不理解倪容這麼做的原因。


我看著倪容,沒有說話的反應讓這夫妻二人更為惱火,你一言我一語地對我指責了起來。


長這麼大,我從來沒有哪一刻的感覺這麼強烈,這麼強烈地想離開這個家。


對了,這裏本來就是不屬於我的。


我感恩他們的撫養,但另一方面,他們對我付出,是基於佔用了我父母留給我的大筆遺產,並美其名曰為撫養費。


我在這個家,在他們親疏有別的對待下,沒有一天過得真正開心。


這一刻,我積壓了多年的情緒終於爆發了。


沒有大哭大鬧,沒有歇斯底裡,我突然間變得無比冷靜,心中隻剩下認清一件事後的淡然冷漠。


我對他們說:「飯菜已經吃完了很久了,湯也早就放涼了,我是怎麼燙到她的?」


倪容父母都愣住了。


轉身時我做好了決定,今後再也不會邁進這個家門一步。


45


遠離了倪家,倪容卻依然能對我如影隨形。


我猜的沒錯。


河裏的骷髏面女鬼附在了她身上,或者也可以說,是倪容找回了她的前世。


她時時刻刻地跟著我,想擊潰我的心理防線,哄騙我摘下手腕上的青絲手環。


她已經成為一個可人可鬼的妖魅了,可隨意出現在我周圍的任何地方——


洗澡時噴出血水的花灑淋浴上方。


掀開蓋子的馬桶裏。


夜間我打開覓食的冰箱中。


她用恐怖的模樣和各種洗腦言語對我糾纏不休,卻連一個指頭都不敢近我的身。


我以一副耳機遮罩她的鬼話,對她視若無睹。


但是時間久了,還是會有扛不住的時候。


夜裏我躲在被子裏偷偷掉眼淚,倪容發現了攻陷我的契機,化成小侯爺的樣子出現在我房間。


我中了她的計,真以為小侯爺來了。


看著他笑容滿面的樣子,我鬼使神差地聽從他的話,準備摘下手環。


手環松動的那一時,小侯爺臉上笑容愈發大了。


我才終於發現了不對勁。


小侯爺,他不會這麼笑。


46


已經晚了。


我的手不聽使喚地繼續解開手環,即使我清楚地明白,再這樣下去就大事不好。


可依然無濟於事。


陷入最後的絕望時,一道金燦燦的亮光乍然閃起,光芒刺得我閉上眼睛。


耳旁風一樣的呼呼聲刮過,再睜眼時,房內已沒有任何動靜了。


臥室的窗子大開著,倪容逃走了,隻在玻璃上留下一攤烏黑的血漬。


我終於擺脫操控,困乏無力地倒在被褥裏。


半夢半醒中,一隻溫熱的手把我的手放回被子裏。


接著,床的另一側塌陷下去一些。


我知道他來了。


我眉心舒展,朝他那裏靠了靠,尋求安慰地把側臉埋在他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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