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少主,阿月以後一定乖乖聽你的話,救救他吧,求你了!」


 


謝映那時隻有十歲,心腸不夠冷硬。


 


他低下頭,黑沉的鳳眸望進我的眼睛。


 


「什麼都聽我的?」


 


我連連點頭。


 


「如果你背叛我呢?」


 


我對他發誓:「那就把我一劍S了!」


 


謝映輕笑了下,居高臨下地命令道:


 


「饒他可以,但我要你和他絕交。」


 


不遠處的小男孩躺在血泊裡,朝我大喊:「阿月!我不怕S!你不要跟他們回去!」


 


我呆呆看向地上的斷肢,眼窩很痛。


 


「斷了的手臂還能接上嗎?」


 


謝映頷首。


 


「教中有最好的醫師,一盞茶的時間內可以接回去。


 


「你再猶豫可就來不及了。」


 


我立刻爬起來,抽出謝映腰間的佩劍。


 


割下一縷蓬亂的頭發,扔到男孩面前。


 


「小雲哥哥,我以後不會再來找你了。」


 


淚水滿溢,視線中的男孩面容模糊不清。


 


他哀求的聲音,也被我刻意遺忘。


 


我木然站在謝映身邊,拎著劍的手不停顫抖。


 


謝映摸了摸我的頭。


 


「很乖。


 


「阿月,你的命與我連在一起。


 


「你的心裡,也不能有比我更重要的人。」


 


5


 


我沉默地吃完碗裡的飯。


 


李青青還在喋喋不休。


 


我隻好拿起大饅頭堵住她的嘴。


 


「你放心,我有心儀之人。


 


「謝映這樣的,你們誰愛搶誰搶,我真的一點點都不喜歡!


 


「這輩子都不會愛上他的!」


 


話落,莫名後頸一涼。


 


我扭頭看向門外,正對上謝映森寒的眼睛。


 


他踹門而入,厚重的門板砸在牆上,發出沉悶的轟鳴,激起灰塵一片。


 


謝映掐住我的下巴,眼眸赤紅。


 


「阿月,你方才說什麼?」


 


我呆住。


 


小貓小狗如果不喜歡主人的話。


 


主人居然會這麼生氣嗎?


 


剛要動腦筋狡辯,腹中忽然劇痛,張口便噴出一口血來。


 


謝映慌忙松開手。


 


「你怎麼了?」


 


我跪坐在地上,痛得蜷成一團。


 


「飯裡……有毒。」


 


此地隻有我和李青青兩人。


 


李青青嚇得跪在地上,惶急地擺著手。


 


「不是我,教主,真的不是我幹的!」


 


謝映壓根不聽。


 


面無表情地朝手下一揮手。


 


「拖下去,扔到後山喂蛇。」


 


李青青瞬間面如土色。


 


清早還與她交頸纏綿的男人,轉眼竟如此狠辣無情。


 


我費力爬過去拽他衣角。


 


「教主,李青青是冤枉的,我可以作證。」


 


謝映將我抱起來,沉著臉,絲毫沒有動容。


 


「我知道。


 


「但她生了不該有的心思,本座最煩難纏的女人。」


 


他將我抱回自己的臥房,安置在榻上,讓人去請最好的郎中。


 


「除陸雲行之外,全城的醫師都給本座找來。」


 


護衛領命而去,謝映握住我的手,用帕子幫我擦汗,輕聲安撫。


 


「阿月,別害怕,我陪著你。」


 


過去的十年,老教主尋了無數劇毒,一一讓我吞下。


 


這種生不如S的折磨我受過太多次了。


 


這還是第一次,謝映說會陪著我。


 


太痛了。


 


我救命稻草般抓住他的手,難受地哭了出來。


 


其實我很怕,無論熬過去多少回,下一次的毒都有可能致命。


 


可這時,蘇瑾兒房裡的丫鬟又來了。


 


「教主,小姐也中毒了!吐了好多血,您快去看看她吧!」


 


我意識到了什麼,握住謝映的手緊了緊,哀求地望著他。


 


謝映隻猶豫了一瞬,隨即掰開我的手指。


 


「阿月,你體質特殊,自己能夠熬過去。


 


「可瑾兒身子弱,需要我親自照看才安心。」


 


謝映走了,還帶走了全部醫師。


 


我張了張口,說不出話,又嘔出一灘濃黑的血來。


 


與曾經的十年一樣。


 


我仍舊是一個人,孤獨絕望地站在鬼門關裡,拼了命地往外掙。


 


好累啊。


 


好疼啊。


 


我快撐不住了。


 


木窗被從外推開,一道身影輕巧地翻進來。


 


「阿月姑娘?」


 


有人輕喚,我目光渙散地睜開眼,一時不知今夕何年。


 


我能依靠誰?


 


誰會來救我?


 


絞盡腦汁,我隻想出一個名字。


 


「小雲哥哥……」


 


眼前滿目血色,山莊的人一個接一個倒下。


 


爹娘S了,師兄師姐S了。


 


秀美寧靜的家轉眼變作屍山血海。


 


隻剩一個小男孩始終護在我身前,哪怕被活捉進了籠子裡,他還在用自己的身軀幫我擋著四處攀爬的毒蟲。


 


再沒有人比他對我更好了。


 


在往後十年漫無盡頭的折磨中,我始終慶幸。


 


幸好體質特異的孩子是我,小雲不用受這份苦。


 


而我的血很有用。


 


隻要我能讓謝映活,我的小雲哥哥就也能活著。


 


我終於……


 


想起他了。


 


6


 


從渾渾噩噩中醒來,我出了一身汗。


 


睜眼是陌生的屋舍。


 


我轉動眼睛,下意識尋找記憶裡的小男孩。


 


卻隻看見了疲憊焦急的陸醫師。


 


他眼下掛著青黑,一身濃鬱的藥香。


 


「阿月姑娘,你終於醒了。」


 


陸雲行松了口氣,扶我坐起。


 


把藥吹涼,一勺一勺地喂我,溫柔至極。


 


我有點失望。


 


也有些不好意思,眼神亂瞟,看見桌上隨風轉動的竹風車。


 


直勾勾地盯了會兒,陸雲行放下藥碗,將風車遞到我手裡。


 


無奈地笑了笑。


 


「真是一點沒變,還這麼貪玩。」


 


去年蘇瑾兒來投奔謝映,隔三差五犯心疾。


 


陸醫師也是那時才進入魔教,見到了我。


 


但貌似對我很了解似的。


 


謝映吸了我十年血,也從來沒想過送我一些吃的玩的做補償。


 


我真心道:「陸醫師,如果你是教主就好了。」


 


陸雲行一頓:「他對你不好嗎?」


 


當然不好。


 


「那你不要回魔教了。」


 


他很認真地看著我。


 


「隻要你願意離開他,我立刻帶你走。」


 


我望著他的眼睛。


 


篤定,急切。


 


仿佛這是他期盼已久的願望。


 


但我搖了搖頭。


 


魔教的人太殘忍了。


 


小雲被砍斷的胳膊是我揮之不去的噩夢。


 


我一字一句回憶著謝映當年對我說的話。


 


「我與謝映的命連在一起。


 


「在我心裡,沒有比他更重要的人。」


 


陸雲行猛地僵住了,難以置信地看著我,臉色蒼白。


 


「阿月,你舍不得他?」


 


我低下頭,眼淚撲簌著落下來。


 


肚子又開始疼了。


 


這毒藥跟謝映一樣,真是讓人討厭。


 


陸雲行顧不上追問,緊張地用掌心幫我輕揉。


 


「怎麼了?又痛嗎?」


 


他的手很暖,被人關心的感覺真好。


 


我軟綿綿地靠在他身上耍賴。


 


目光忽然瞧見牆上的掛畫。


 


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女,粉面桃腮,笑容燦爛,正揮著團扇追蝴蝶。


 


那女子與我面容有幾分相似。


 


但我整日病恹恹的,木木呆呆,這女子顯然不是我。


 


我偏頭問道:「陸醫師,畫上的人是誰呀?」


 


陸雲行凝滯半晌,低聲道:「她是我的未婚妻。」


 


7


 


我一懵。


 


緩緩從他身前退開。


 


「她……她沒在家嗎?」


 


我做賊心虛地四處打量一圈。


 


「怎麼沒有看到她?」


 


在人家的家裡,抱著人家的未婚夫。


 


可太羞恥了。


 


但沒想到的是。


 


「我把她弄丟了,如今……她大概是喜歡上了別人。」


 


陸雲行聲音很輕,看著我,目光裡有種說不出的憂傷。


 


「我曾經有十年沒再見過她,這畫,隻是我想象中她的樣子。」


 


畫卷中,嬌俏的女孩旁邊還題了一行字——


 


梅花雪,梨花月,總相思。


 


「她名字裡有一個月字。」


 


陸雲行把他們的過去講給我聽。


 


兩人自小定下娃娃親。


 


那個同樣叫「阿月」的女孩子漂亮,聰明。


 


特別愛笑,喜歡纏著陸雲行給她買糖人,逮蜻蜓。


 


他們早春會一起去河邊放風箏,雪夜裡打著燈籠去尋綻放的第一朵梅花。


 


他許諾,等女孩及笄之後,就娶她為妻。


 


可真等到及笄的那一年,他費盡辛苦找到她。


 


女孩卻被另一個男人抱在懷裡,乖巧溫順。


 


男人貼在她頸間親吻,她不躲不避,似乎早習以為常。


 


「她不認得我了,也不願意跟我走。」


 


陸雲行眼眶微紅,神色哀傷。


 


他抬手,很輕地撫摸我的眉眼。


 


「為什麼?阿月為什麼不要我了?」


 


我問:「你很想她?」


 


陸雲行道:「這十年,沒有一天不想。」


 


所以,他是把我當作了這位「阿月姑娘」的替身。


 


送糖人,送紙鳶。


 


送她曾經喜歡的一切。


 


隻因我與她有幾分相似。


 


我以為的一見如故,我以為終於有了一位不嫌棄我的朋友。


 


原來也是假的。


 


把竹風車塞回他懷裡,我抬袖抹了把眼淚。


 


「我不要了。


 


「陸醫師,我討厭你!」


 


穿鞋下地,我捂著肚子往門外跑。


 


陸雲行急切地追上來。


 


「阿月,你去哪兒?」


 


「我要回魔教!」


 


陸雲行氣得砸了風車。


 


「謝映這般折磨你,你為何還要回去找他?」


 


我扶著門檻,緊緊咬住唇。


 


「我不回去,他會S的。」


 


謝映S了。


 


小雲哥哥也活不成。


 


天大地大,隻有一個小雲真心待我好。


 


8


 


忍著疼,我一個人往魔教走。


 


沿著山道攀爬,遠遠瞥見後山隱隱泛紅的蔥茏楓樹,忽然很想去看看。


 


十年了,我不敢踏足這個地方。


 


蛇窟裡無數花花綠綠的軀體扭曲纏繞,攀附在成山的骷髏白骨之上。


 


風吹過,掀起一片粉色的薄紗。


 


我捂住嘴,險些幹嘔出來。


 


匆忙往地牢的方向跑去。


 


腳下軟泥潮湿,陰森腥臭的氣息撲面而來。


 


我貼著牆角,往黑暗裡走。


 


兒時我曾偷偷來過,隔著三裡,慘叫嘶吼便不絕於耳。


 


但今天卻靜得有點可怕。


 


我悄悄探頭打量,卻見地牢是空的。


 


刑具鐵鏈散落,地面血跡斑斑,幾具魔教守衛的屍體躺在地上,如今已成枯骨。


 


仿佛曾經發生過一場大規模越獄。


 


我驚愕地呆住,拔腿往深處跑。


 


有一間牢房的鐵門半開著,牆壁、地面被人刻滿了字。


 


「梅花雪,梨花月,總相思。」


 


我輕聲念罷,怔愣許久,猛地打了個哆嗦。


 


無數的回憶與現實交織,久遠模糊的面容在腦海緩慢浮現。


 


小雲哥哥……


 


陸雲行?


 


我難以抑制地劇烈顫抖起來,轉身便往外跑。


 


然而下一秒卻撞進堅硬的胸膛裡。


 


謝映緊緊扣住我的腰,目光陰冷。


 


「阿月,去哪兒了?」


 


我仰頭,憤恨地瞪著他。


 


「我的小雲哥哥早就不在魔教了,你一直在騙我!」


 


謝映隨意地往地牢內瞥了一眼。


 


「去年父親過世,教內疏於防守,這些人趁機想逃,不過都被捉回來扔進了蛇窟。


 


「你的情郎大約也是此時喪命的吧。」


 


他聳聳肩,無所謂道:


 


「阿月,這麼多年過去,你當真還記得他的樣貌嗎?他活著或是S了,又有什麼區別?」


 


我握緊拳頭,恨不能咬S這個冷血惡毒的王八蛋。


 


不過。


 


聽謝映的意思,他同樣沒有認出陸醫師就是小雲哥哥。


 


隻要我不說漏嘴,小雲就是安全的。


 


謝映挑起我的下巴,忽然低頭湊到我頸邊聞了聞。


 


「好濃的草藥味道,昨晚可是去找陸雲行?」


 


我咬住唇,連連搖頭。


 


謝映冷笑一聲:「還學會了撒謊。」


 


掐住下巴的力道變大。


 


「我是不是說過,不準你再與他親近?


 


「昨夜我心神不寧,連瑾兒都放在一邊,回去照看你,結果呢?你居然去私會別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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