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以念著謝翀的那一箭之恩,頂著眾人的非議長跪在皇上養心殿前,求他念著我自府邸跟上來的微薄情意,念著謝翀救過全府的性命,給我弟弟開個恩,寬恕他這一回。


 


我這種無關痛痒又不識大體的小人物,做出不顧禮節長跪養心殿外țűₒ的荒唐事,實在無傷大雅。


 


若讓我身為皇後的姐姐來做這等子事,哪怕謝翀並無過錯,也會被天下人戳斷脊梁骨。


 


而太皇太後最為疼愛謝雲止,也不想因此傷了她二人之間的情分,所以誰也沒有先開口。


 


我與誰都沒有交情,隻是為著自家弟弟求個情而已。


 


誰都知道我是謝家的棄子了,並不受謝家待見。


 


要怨要恨,多少刀劍,也隻有朝我身上來罷了。


 


聖上第一次毫不留情的當著眾人的面狠狠斥責了我一番,痛斥我不知禮數有失體統,罵我是非不分隻顧偏幫偏信。


 


說我與皇後同出一門,卻如此雲泥之差,簡直有辱謝家家風。


 


我俯跪在地上一動未動,將那些挖心之言一字一句聽在耳裡。


 


直到他罵累了,帶著內侍走了好久以後,我身後的丫鬟才敢將我扶起。


 


我拖著跪的酸麻的腿和凍僵了的身子,一瘸一拐地往回走時,灰蒙蒙的天空竟然適時的灑起了雪花。


 


一片片落在臉上,尤其冰涼。


 


皇上到底顧念著謝家和謝雲止,借著我的請求,輕饒了謝翀,隻斥責了一番便尋著由頭將他放了回去。


 


事情過去後不久,陛下便尋了個機會抬了我的位份,如今我也是寧嫔了。


 


我很清楚這位份是如何得來的,但我自覺我受得起。


 


隻是在宮中愈發形單影隻的日子裡,我越來越頻繁地想起莞爾來。


 


8


 


自皇帝登基以後,與謝雲止再無往日裡如膠似漆的甜ẗṻ⁻蜜了。


 


各種各樣的女子像獻花一般被捧到了皇上跟前,那些往日裡的情意綿綿,早被這突然間的新鮮感擠到了最角落裡,不見聲響。


 


謝雲止做著她最為端莊得體的皇後,不僅不能對皇帝的喜新厭舊表現出絲毫的不滿,還要將那些被他寵幸過的女子一一安置好。


 


天下人皆稱贊謝後賢良淑德,是天下女子的典範。


 


謝雲止看似滿面春風,心裡的苦澀恐怕隻有她自己知曉。


 


自謝翀事件以後,謝雲止似乎又覺得我也並非一無是處,時不時便會將我叫到景陽宮裡親自教導。


 


我也因此才得見這位端莊仁厚的娘娘的真實手段。


 


這些年,宮裡湧入的鶯鶯燕燕不在少數,但大都如流星般轉眼便靜悄悄地暗淡了去。


 


也時不時會有承寵的女子報出喜訊,可都在謝雲止睜隻眼閉隻眼的默許宮鬥下,接連落去。


 


甚至面對李焺略帶責備的發問,她也能回答的從善如流,將並不無辜的自己摘得一幹二淨。


 


李焺一氣之下接連好幾個月都未再踏足謝雲止的宮中,惹得前朝後宮諸多猜測。


 


已經六歲的李承澤在風言風語中感到了些許不安,跑到我跟前向我打問。


 


都說外甥像娘舅,李承澤當真像極了謝翀,也像極了我。


 


倒真像是我生出來的一般。


 


我望著那雙小鹿一般驚慌的眼睛,輕柔地將新制的香囊系在他瘦弱的腰間,一邊整理著他起了褶子的衣角,一邊柔聲交代道:


 


「你父皇近日裡與你母後生了些嫌隙,但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母後定然能處理得極好,你無須為大人的事情過多憂慮。」


 


「如今你學的許多功課十分精深,我讀書不多,也不甚理解。若再有像從前那般不明白的地方,多去請教你父皇。」


 


「你父皇若見你課業做得這般好,也會念起你母後的好的。」


 


李承澤少年早慧,將我的話完完全全聽了進去,並當即踐行開來。


 


李焺終於見識到了李承澤的聰慧與勤奮,也忍不住誇其天資卓越,非常人能比。


 


更不顧政務繁忙,將其帶在身邊親自教導。


 


因為李承澤的緣故,謝雲止與李焺的關系緩和了許多。


 


在李焺父子低頭湊在一處博古論今爭得面紅耳赤時,謝雲止隻含笑著將親手熬制的湯羹盛送到跟前。


 


李焺連日來漸漸暖起來的雙眸,在看到謝雲止溫柔小意一副尋常人家賢妻良母的樣子時,再次泛起了些光亮。


 


謝雲止故作視而不見,柔聲說道:


 


「聽聞淑妃宮裡的安常在也有了身子。」


 


「我身為中宮之主,照顧好她的身子責無旁貸。隻是如今齊兒與安樂已經讓我手忙腳亂自顧不暇。唯恐照顧不周有所疏忽,再讓皇嗣受損。」


 


「所以我鬥膽建議,讓淑妃妹妹受些累,幫我分擔一二。」


 


「淑妃與安常在畢竟住在一處,朝夕相處間,對彼此的生活習性更為熟悉。由她照顧安常在和安常在肚裡的孩兒,我甚放心。」


 


「淑妃也是府裡出來的老人了,時至今日還未孕育過皇嗣。不如就將安常在與安常在肚裡的孩兒,一並交到她手裡,也可全了她做母親的願望。」


 


李焺一怔,他甚至懷疑先前對謝雲止的懷疑和指責都是出於他的多疑,謝後還如他初識時那般冰清玉潔賢良淑德。


 


他拉過謝後的手,讓其坐在身側,眼中既有愧疚,也有欣慰。


 


「難為你考慮得如此周全,倒是朕先前誤會你了。」


 


謝雲止笑得溫柔端莊,嘴裡卻說道:


 


「你我夫妻之間本該榮辱一體,哪裡需要說這般生分的話。」


 


同時伸手將湯碗捧在手上,輕輕吹涼後,一口口喂進李焺嘴中。


 


李焺喝著謝雲止喂來的溫熱的參湯,整個人從頭暖到了腳。


 


那顆如鐵石般僵硬冰涼的心腸,也柔軟了七分。


 


李承澤將這些學給我聽的時候,我正倚窗看雪。


 


白歘歘的大雪讓天地都變得模糊了,辨不出原來的真實模樣。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呢,都說瑞雪兆豐年,來年定是個極好的豐收年。」


 


李承澤也順著我的話看向窗外,卻嘆息道:


 


「南邊遞上來的折子說好多處地方遭了雪災,餓S凍S的人不知道多少。」


 


我看他小小年紀,已經不再滿足於書本上的見識,談起民間疾苦時也眉頭深鎖,好像也能嘗到其中苦楚滋味般。


 


我想,若是他將來做了皇帝,也不會比李焺差多少吧。


 


隨著李焺與謝雲止的關系緩和,景陽宮又重新熱鬧了起來,連灑掃的奴才臉上都是帶著笑意的。


 


可被叫在門外恭候著的我,心卻在發緊。


 


陰沉沉的天,悽悽然的我。


 


我知道謝雲止是不會輕易讓旁人的肚子生出能與她子女爭寵的皇嗣的。


 


果然,她將一包不知是何處得來的藥粉遞給了我,讓我借著與李淑妃的關系,將安常在肚子裡的冤孽無聲地解決了。


 


我不動聲色地瞟了一眼她桌上空了的藥碗,低眉順耳地將藥粉接了過來。


 


望著手中包裹嚴實的藥包,頓感它似有千斤重,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包奪命的墮胎藥,也會是我的催命符。


 


她知道,我明了。


 


先前許多次的宮鬥落胎之事,沒有一樁是被輕易揭過去了的。


 


總要尋著源頭見了血,才算真正地了解了。


 


謝雲止這是讓我去當炮灰,送我去S。


 


可身為謝家棋子和謝雲止提線木偶的我,並沒有說不的權利。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我望著冬日裡禿然一片的花園,心中一片悽然--我的好日子又要到頭了。


 


可蝼蟻尚且要偷生,我活生生一個人怎會甘心去送S!


 


9


 


本要回宮的我,隻安排侍女去將小廚房裡燉的上好雪燕帶來,我要去李淑妃宮裡走一趟。


 


李淑妃見我很是稀罕,拉著我進屋一頓盤問,好像我突然而至是帶著多麼見不得人的目的似的。


 


自府裡挪到宮裡後,我們這些老人尚且安然地也沒有幾個了。


 


見慣了宮裡你爭我搶血流不止的爭寵後,李淑妃將她驕蠻的性子收斂了許多。


 


隻是見到我時總免不了討些頭口上的便宜。


 


我恭喜完她即將免費升級為人母後,侍女便帶著燉好的燕窩來了。


 


「喲,寧嫔竟也有這麼上好的東西,還舍得帶來給我分一杯羹,可真是稀奇了。」


 


我已經習慣了她話裡的夾棍帶棒,並不計較,隻笑著反駁道:


 


「姐姐錯了,你我都沒有那個口福。這是專為安常在燉的,我全宮上下也隻有這一碗而已。」


 


她揶揄了我幾句,便懶懶的帶著我去了安常在的偏殿。


 


我不曾注意過安常在這號人物,今日一見也不過爾爾。


 


貌不出眾,勝在年輕而已。


 


如今更是仗著自己有孕在身刻意拿喬作勢,見我們進來了也未曾起身,隻假模假樣地動了動肩膀,便被身邊的嬤嬤大叫著按了回去:


 


「小主莫要亂動!太醫吩咐過,頭三個月最為關鍵,不能有絲毫馬虎。快快躺回去。兩位娘娘都是知書達理的,定然能體諒小主懷著身子的不便。」


 


嬤嬤雖是含笑說道,但滴溜溜轉的眼珠還是出賣了她的精明和市侩。


 


這種不知禮數不懂規矩的奴才,拖出去杖S了也不為過。


 


可打狗還需看主人,這安常在如今正是被捧在手心裡嬌貴著的時候,何必去招惹她。


 


我惦記著後面的大事,也不想多生事端,便也隨了她。


 


甚至對被激的有幾分怒色的李淑妃也使了使眼色,暗示她莫要衝動,忍一時風平浪靜。


 


李淑妃不滿地瞥了我一眼,便自顧自找了位置坐了下來。


 


我道明來意後,和我一樣沒什麼見識的安常在,便兩眼放光地盯著我那盅上好的血燕。


 


見丫鬟不為所動,她便怒不可遏地破口大罵,還順手將旁邊的一碗熱茶扔在了侍女的身上。


 


侍女被燙的跳腳卻也不敢造次,忙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告饒。


 


安常在見有外人在場,到底收斂了幾分,沒敢大鬧。


 


隻惡狠狠地吩咐著丫鬟趕緊將熱燕窩盛給她,若是涼了吃對肚裡的皇嗣有個好歹,定要了一屋子賤人的狗命。


 


我學著李淑妃的樣子,隻低頭撥著碗裡的粗茶,不入口也不抬頭。


 


坐了片刻,她將一盅血燕喝了個幹淨後,我便起身告辭了。


 


在與李淑妃分開時,她卻突然叫住了我,滿肚子的話最後隻道了一句「多保重!」


 


皇宮真是吃人的地方,連李淑妃那般鮮活的人兒,也穩重的老氣橫秋。


 


我含笑點頭,領受了她的好意,然後轉身而去。


 


也說不清此時此刻的心情,是輕松還是沉重,亦或者二者兼備。


 


傍晚時分便傳出了安常在動了胎氣的消息,李焺親自帶著太醫前去看顧。


 


我撥了撥油燈,緊了緊披風,臨門而望,等著傳召。


 


在等待的時間裡,我想了很多,從出生到如今。


 


可又像什麼都沒想明白,不懂為何總被旁人拖著往前走,每一步都不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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