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其實那時我就站在他面前。


 


但他看不見我。


 


陶姝然就跟在他身後,恰好聽到了這句話。


 


二人在我墳前大吵了一番。


 


陶姝然氣急之下,指著我的墓碑,道出了一個隱藏多年的真相。


 


「你如今後悔又有什麼用?當初是誰處心積慮休了她?又是誰,狠心對她用藥,讓她七年都生不出孩子來?」


 


腦中一陣轟鳴。


 


我不可置信地轉頭,看向江淮之。


 


當初休書上寫的休妻的理由,就是我七年無所出。


 


我還未回過神。


 


陶姝然又大笑道:「你如今說你後悔了?你後悔了,那我怎麼辦?崔錦蓉已經S了啊,你這個混蛋!」


 


我不知道他們最後是怎麼離開的。


 


因為我先走了。


 


多年的疑惑得解,我終於S了心。


 


也就是那時,一陣眩暈感襲來,睜眼我便重生了。


 


我以為,這一次,我再也不會跟那二人有任何牽扯。


 


誰知,陶姝然與衛國公府也曾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8


 


我獨自去了京郊外,去找一個有在世華佗之稱的神醫看診。


 


他褶皺覆面,羊須垂地。


 


把脈後,他說我已傷根本,終生不會有孕。


 


我失神半晌,才點了點頭。


 


失魂落魄地回家,行至朱雀街時,卻遇到了江淮之。


 


正當一陣春雨襲來,我沒打傘,很快被淋得透心涼。


 


江淮之從轎中掀簾而出,一身天青色圓領程子衣,矜貴自持。


 


「衛盛就是這麼照顧你的?」他說。


 


我卻無聲落淚。


 


終身不孕。


 


江淮之,你對我何其狠心。


 


他打著一把玄青的傘來到我面前,將傘覆在我頭頂。


 


「你哭什麼?」他垂眼看著我。


 


我哭什麼?


 


我哭我遇人不淑。


 


我哭我怎麼沒早點看清你的表裡不一、狼心狗肺。


 


那時我才五歲,娘還在世。


 


江淮之的母親是我娘的閨中密友,因家道中落,帶著他前來崔府投奔。


 


那時我娘在崔府雖已說不上話,手中卻尚有餘財,便將這母子倆安置在自己的一處私宅中,並一直資助江淮之科考制藝。


 


多年來,我與江淮之接觸良多。


 


他比我大三歲,長得姿容玉樹,又胸懷大志,還特別會討我歡心。


 


後來他向我表明心意,說:「淮此生若得卿為妻,定視若懷珠,珍之惜之。」


 


娘去世前,求父親為我定下了與江淮之的親事。


 


至於怎麼求的?


 


娘纏綿病榻已久,多年來避居偏院,那日卻撐著病體去見了父親。


 


「當初你為了你的官途事業,將我這個原配降妻為妾,迎娶了王氏嫡女進門,多年來我對此事未置一詞,如今就求你這一件事,你若不答應,我S不瞑目。」


 


父親再剛硬的心,也有心虛的時候,終是點了頭。


 


之後江淮之便跪在我娘榻前保證:「多謝伯母成全,淮之發誓,定一生一世對錦蓉好,此生唯她一人足矣。」


 


話雖這樣說。


 


可畢竟有父親這個前車之鑑在,娘也曾經憂慮過,江淮之若是金榜題名後,生出別的心思可怎麼是好。


 


我那時信誓旦旦地說:「娘,淮之哥哥跟父親不一樣的。」


 


是啊,是不一樣。


 


江淮之比父親有骨氣。


 


我嫁給他,是在他考上狀元之後。


 


若那時他想毀掉婚約,學父親那般另娶高門嫡女,以他的手段,也不是沒有辦法。


 


但他很快就上崔府提親,娶我進門。


 


我欣慰我沒有選錯人。


 


又哪裡知道,就在他上崔府提親的那日,遇到了祭祖歸京的陶姝然。


 


9


 


「噠噠」一陣馬蹄聲傳來,回憶被打斷。


 


衛盛的身影瞬息而至,玄青色的傘被他揮手一掀。


 


下一刻,我便被他撈上了馬放在胸前。


 


他輕撫我濡湿的鬢發,呢喃道:「蓉兒不哭了,我們回家。」


 


他沒有看江淮之一眼,用披風將我裹了,徑直打馬而去。


 


我出門不帶下人,是不想驚動府內的人。


 


但我從未想過能瞞過衛盛。


 


他這般急匆匆趕來,想必已經知道了。


 


衛盛一路抱著我入府,命人準備熱水姜湯和幹淨的衣物。


 


衛織見了,跟著道:「怎麼渾身湿淋淋的,發生了什……」


 


「住嘴!」衛盛打斷道。


 


夜裡我發起了高燒。


 


這一病,就是三天三夜。


 


衛盛便守了我三天三夜。


 


直到我醒來,問他:「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我指的是我不孕的事。


 


「大婚之前,屬下人按例調查。」他說,「我不敢將這件事告訴你,是怕你傷心。」


 


我不可置信道:「那你還娶我?」


 


子嗣對公侯之家意味著什麼,他難道不明白嗎?


 


他說:「錦蓉,子嗣是很重要,但不及你重要。」


 


見我不語,他又道:「你若是因此灰心喪氣,那我做的這一切,又有何意義?」


 


「可是,」我道,「若是一直不生孩子,你怎麼跟家族交代?」


 


他卻道:「整個衛國公府都是靠我才能存活下來,我無需跟任何人交代。」


 


的確,衛國公府之前由老國公把持,卻站錯了隊。


 


新帝登基後,老國公和世子被抓入獄,衛國公府搖搖欲墜。


 


新帝是看在衛盛的面子上才赦免其罪。


 


但要繼續穩坐其位是不可能了。


 


最後衛盛以庶子之身,承襲衛國公府。


 


坊間傳他不孝不悌,就是認為他奪了父兄的爵位。


 


可這一切,明明就是他應得的。


 


衛盛的話仿佛給了我底氣。


 


沉默片刻後,我問道:「那陶姝然呢,她是怎麼回事?」


 


衛盛卻仿佛松了口氣,笑道:「我還在想你什麼時候才會問出口呢。」


 


10


 


我並沒有放棄,我也告訴衛盛,既然京城的神醫治不了,那便去外城找,總有一個能治好我的。


 


衛盛對我的振作很滿意,他說:「錦蓉你放心,隻要你想,為夫便為你尋遍天下名醫。」


 


我的身體很快恢復如初。


 


秋獵時,我帶著衛織同行。


 


卻在狩獵場門口遇見了陶姝然。


 


她就站在不遠處端著手瞧著我,眉眼挑釁。


 


我第一次見陶姝然,其實是在一幅行樂圖上。


 


那幅圖就掛在江淮之的書房,與他日夜相伴。


 


江淮之從不許我輕易踏進他的書房。


 


他說,他在書房辦公須得集中思緒,我進去會擾亂他。


 


可那日也不知怎麼的,他午後在書房小憩,小廝也不在門口守著,我就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


 


便看見了他攤在桌面上尚未收起的那幅行樂圖。


 


畫上有一名青衣女子,立於棧橋回首。


 


旁邊提了一行字: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


 


我當下就明白了江淮之將我禁足於書房之外的真正原因。


 


心神恍惚間,我不慎弄出了動靜,驚醒了江淮之。


 


他發現我在,連忙起身將畫卷起。


 


我問他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他見我不哭不鬧,索性沒再瞞我。


 


他說,他八歲隨母親入京那年,在城門口被守城的士兵刁難,是路過的陶姝然出面求的情。


 


而後他們就沒再見過。


 


直到他到崔府提親的那日,在街上遇見了祭祖歸京的她,才知她是國子監祭酒陶大人的嫡女。


 


即便他言辭間描述得極其隱晦,還解釋說他隻是感念她當年的恩情,二人私底下並無來往。


 


可他眉宇間的柔情無論如何都藏不住。


 


不過他也不用再藏了。


 


不然陶姝然上門求救那日,他也不會堂而皇之地將其擁在懷裡。


 


想必在他跟我攤牌時,心中就早已有了休妻另娶的想法。


 


可惜直到拿到那封休書,我才明白自己有多天真。


 


若是二人之間當真沒有暗中往來,陶姝然在危難之際,又怎會找上他江淮之?


 


隻怕他們早就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了吧。


 


11


 


衛織喚了一聲「陶姐姐」,歡歡喜喜地跑過去。


 


陶姝然看了我一眼,眼角眉梢掛著淡淡的得意,並伸手為衛織整理衣襟。


 


好像她才是衛織的兄嫂,而我隻是個外人。


 


我連嘴角都懶得扯,不做理會。


 


二人手拉手往狩獵場中走。


 


而我站在原地等衛盛。


 


他隨聖駕已先行一步,跟我約定在這裡等他來接。


 


沒想到,卻等來了一個不相幹的人。


 


「怎麼不進去?」江淮之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我道:「江大人,你夫人已經進去了,而我在等我的夫君。」


 


「聽聞那日,你回去生病了,如今還好嗎?」


 


我不由轉頭看了他一眼。


 


他的語氣像在闲話家常。


 


好像一切都還不曾發生。


 


我還是我,他也還是他。


 


手掌一熱,衛盛的聲音從耳邊傳來:「衛某的夫人,就不勞江大人操心了。」


 


眼角隻瞟見江淮之緊抿著的嘴角,我便被衛盛拉著離開。


 


沒走幾步,又遇到了去而復返的陶姝然和衛織。


 


衛織尚有些茫然。


 


而陶姝然眼眶通紅地朝著衛盛遞了一眼,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這一眼,頗有種蕩氣回腸之感。


 


隻一眼,她便垂眸走向江淮之。


 


還真是誰也不放過。


 


接著,她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淮之,怎麼不進去,是遇到什麼熟人了嗎?」


 


語氣小心翼翼,又楚楚可憐。


 


惺惺作態。


 


她明明都看見了吧。


 


就像那日一樣。


 


她被江淮之擁在懷中安慰,抬眸時,恰巧與站在廊下的我目光對上。


 


她隻愣了一瞬,便朝我挑眉一笑。


 


我站在透風的廊下,而她被我夫君護在懷中,笑得恣意盎然。


 


那時候,想必她是得意的吧。


 


我驟然停下腳步,對衛織道:「織兒,你那日說,原本嫁給你二哥哥的,該是你陶姐姐,此話何解?」


 


衛織臉色一白,看了眼衛盛,道:「我不是已經當著二哥哥的面給你道歉了嗎,你怎麼……」


 


她又看了眼陶姝然,欲言又止。


 


這時衛盛看向她,喚了一聲「織兒」。


 


她面皮一緊,便破口而出道:「那時候陶家遇難,陶姐姐來府上求二哥哥幫忙,說隻要二哥哥肯娶她為妻,定可解陶家之圍,可是二哥哥不也沒答應嗎。」


 


說罷她左右看了看,跺了跺腳,落下一句「這下你滿意了吧,壞女人」,便獨自跑開。


 


嗯,我甚是滿意。


 


還忍不住回首望去。


 


隻見江淮之臉色鐵青,而陶姝然站在他身邊,面色褪了個幹淨。


 


也不知是氣的,還是怕的?


 


江淮之為了陶姝然做到這個地步。


 


估計他怎麼也沒想到,在陶姝然心裡,當初那個第一人選並不是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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