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讓我不禁想起當年,作為他的模特我的業務能力確實拉胯,他又一次拍得直接摔了相機,指著我的鼻子大罵蠢貨。
那天我在攝影棚待到很晚,他從辦公室走出,看到縮在角落裡研究雜志的我。
然後,盤腿坐在我的旁邊,替我講了一晚上的注意點。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在他有些疲憊的臉上時,襯得他眉眼即淡。
我卻覺得,這樣的他才是真實的。
5
一組照片拍完,女孩大膽地摟住他的脖子,在他白襯衣上留下一個吻。
他泛著寵溺地笑,我不忍再看,低頭急促呼吸著。
再抬頭,卻已找不到他的身影。
我急忙拉住剛才的女模特,問他何中屹呢?
女孩上下打量著我,不耐煩地問我誰啊。
「他妻子?開什麼玩笑,你這樣的,他會看得上?」
「我告訴你,他喜歡年輕的、漂亮的。」
她笑得張揚,眼底滿是挑釁。
「大媽,別做夢了。」
女孩踏著高跟鞋,經過我時將我狠狠一撞。
我沒反應過來,竟一個踉跄,立馬要倒地。
危急時刻,我本能地一手護住肚子,一手在空氣裡亂撈。
然後,就被有力的手一下接住。
「沒事吧,老婆。」
何中屹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他將我扶正,將我摟進懷裡,然後冷冷對著女孩開口。
「明天開始,你不用來了。」
女孩呆住,不可置信地遊移在我和何中屹之間,哆嗦著唇開口。
「她真是你老婆?」
何中屹沒理會她,轉身拉著我離開,到門口,他將手覆在我的肚子上。
我卻條件反射地後退一步。
他動作一頓,攤手無奈笑。
「我隻是關心下孩子有沒有問題。」
可我定定地看著他,明明在笑,眼底卻毫無溫度。
這副神情也全然不是關切的樣子,反而像在角色扮演。
扮演一個好丈夫,在外面給妻子足夠的體面和底氣。
「替你叫了車,以後沒事別來了,怕你看到不舒服的。」
說這話時,他毫不避諱地將眼睛挪到走出攝影棚的幾個女孩身上。
甚至收到女孩崇敬愛慕的目光時,還笑著朝她們揮手。
那天他沒送我回家,在等我坐上車的那刻,就有一個女孩小雀般撲進他的懷裡。
他們相依著走遠。
我眼眶發酸,卻發現流不出一滴眼淚。
原來,是我的心已經痛到麻木。
何中屹的醫生說,他的記憶可能這輩子都找不回來了。
我的醫生說,你身體弱,要是想流產,這個時間段做才傷害最小。
這天下午我在沙發上坐了很久。
直到夜色黑得如墨,門突然開了。
何中屹有些意外地看我,不耐在他臉上閃過。
他嘆了口氣,轉頭來哄我。
「行了,這次的小姑娘是過分了些,下次不會了。你是我老婆,這點她們都有數的。」
「給你帶的滿天星。哦對了,還有你喜歡的珠寶店新款的玉镯。」
「你說記憶真是神奇啊,我本想隨便買條項鏈的,可看到那家店,我就鬼使神差般走了進去。買下玉镯那刻,我就覺得,你會喜歡。」
他輕嗤一聲,不知道在笑什麼。
隨手從口袋裡掏出,放在桌上。
我忽然感覺荒誕到可笑。
見我沒反應,他像是沒耐心哄了一樣,懶洋洋地陷進沙發裡,掏出手機開始翻了起來。
「何中屹,我們離婚吧。」
沉默良久,我一字一頓,擲地有聲。
6
空氣詭異得黏稠。
打破寂靜的,是何中屹的一聲輕笑。
「早說嘛,我也很累的。」
「我試過了,可或許是你太老了吧,我對你真沒感覺。」
「不過幸好你想通了,也算是放你我自由。」
他語氣輕快了不少,嘴角的笑也終於真實了許多。
「這樣,我可以淨身出戶,也算是給你的補償。」
「哦還有孩子,我是丁克這點不會變,這個孩子我是不想認的。」
他眉頭輕蹙。
「宋清然,我查你背景,看你前途大好啊,怎麼就想不通非要給我生個孩子?」
「還好現在有救,你把它打掉,時尚圈依舊歡迎你。」
「到時候我拉你一把,你復出不是輕輕松松。」
我猜這個場面他已經幻想過好幾次,因為他說這些安排時,是何等清晰,何等暢快。
仿佛終於甩掉一個麻煩。
眉目間滿是難掩的歡喜。
我一言不發,靜靜地聽到最後。
「如果你沒有異議的話,我就先睡了。」
「是實話,要不是為了哄你,我直接就睡酒店了。」
我看著他起身,腳步輕盈地走進房間。
這一刻眼底的淚似乎決堤,我一摸面頰,早已湿透。
可一顆尚且掙扎跳動的心也終於在這時,歸於沉寂。
悲痛到絕望,就已經沒了感覺。
我默默擦幹了眼淚。
第二天,他難得沒有出門,反倒是興致勃勃地叫來律師替我清算好財產。
財產這些東西他全然不在乎,隻在乎能早點擺脫我。
直到見我毫不猶豫地籤下名字,他才放心般長舒一口氣。
「好聚好散。」
他拉出收拾好的行李箱,笑著和我說。
「孩子的選擇權在你,不過我還是覺得,你不能吊S在我這棵樹上。」
「事業上有問題,歡迎來找我。」
他迫不及待離開,我久久坐在客廳,直到這時才像是回神。
愛我的何中屹早就S了啊。
現在的他,並不是他。
我摸了摸肚子,有些迷茫。
曾經,我陪何中屹去參加他母親的葬禮,他卻冷漠得宛如局外人。
回家後,他木木地問我。
「清然,為什麼父母會愛孩子呢?」
我笑著回他。
「那我和你的孩子,你會愛他嗎?」
他立馬回答:「當然!」
我反問他:「為什麼呢?」
他愕然,意識到自己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結婚的時候,他曾經告訴我說,自己不喜歡孩子。
可如今,他面對這個問題卻發現,自己是真實地期盼著與我的孩子,並且一定會很愛他。
那天,他葬禮上沒掉的淚,全落在了我的懷裡。
他抱著我哭,他說,他生在一個沒有愛的家庭。
記憶裡的父母總是刀刃相向。
他說:「清然,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想和你有個孩子,我會學著怎麼去做一個好爸爸。」
7
年輕的何中屹確實不懂愛。
被他看上的女孩一般隻要鉤鉤手指,便能主動站在他面前。
我是個例外。
後來他發燒,倒在拍攝現場,我送他回家,他卻拉著我不放。
那時的他正大張旗鼓地追求我,大肆宣揚我是他的繆斯。
可我岿然不動,甚至無情地抽出了被他拉住的手。
許是燒昏了頭,他面色紅得像桃花,竟掉了眼淚。
「為什麼,為什麼不看看我呢?」
「我給你錢,好多好多錢,你想要多少都可以……」
他的淚一滴滴往下滴,我竟恍惚了一瞬,被他拉到懷裡。
滾燙的呼吸灑在我的臉上,我立馬清醒,語氣冷淡又嚴肅。
「何中屹,如果你想要得到愛的話,難道不該先付出愛嗎?」
「如果你把別人當商品,那回饋給你的,隻有商品的價值。」
他愣在當場,那雙本滿是孩童般無辜的眼,漸漸被迷茫代替。
他凝住的目光中,漸漸浮出了我清晰的面容。
後來,他一改往日風流高調。
依舊溫和如春風,卻悄然間與別的女孩有了距離。
他胸前常別著的玫瑰胸針,換成了滿天星。
小小的,卻璀璨如星辰,散落在他黑暗無光的世界裡。
那已經是 25 歲的何中屹了。
現在的他,僅 24。
我向他撥去電話時,他調笑著開口。
「想通了?」
赫然是不屬於年長何中屹那樣沉穩內斂的聲音。
「對,我想先通過你們雜志社攢一波知名度,先從平面開始吧。等慢慢回到大眾視野,再重回 t 臺。」
我的聲音冷靜得不行,他十分滿意地嗯了好幾聲,痛快地答應。
「行,我親自給你拍攝,到底相愛五年,人們都說愛人的鏡頭才是最美的。
「相信我的肌肉記憶會很證明這個答案。」
見我沒回答,他才訕笑道。
「不是都走出來了嘛,開些玩笑而已。」
很有年輕何中屹的作風。
我該習慣的。
咽下翻湧的苦澀,我應了一聲,試圖讓自己聽起來很輕快。
「行,希望愛人的鏡頭讓我滿意。」
掛斷電話,我像是出現戒斷反應一樣,瘋狂喘著粗氣。
攥緊的手已經青筋暴起。
當天晚上,我第一次夢到了何中屹。
夢裡我坐在手術臺上,醫生的刀寒光閃閃,靠近我的肚子。
我尖叫著大哭,從手術臺上逃了下來。
「不要!我已經失去了何中屹了!我不能再失去我們的孩子!」
「他這麼想要這個孩子,我應該替他去愛孩子的。」
我幾近瘋魔,喃喃低語。
可醫生卻靜靜看著我,然後摘下了口罩。
赫然是何中屹的臉。
他將我摟進懷裡,輕笑著告訴我。
「清然,如果孩子讓你痛苦的話,我會讓你打掉。」
「我愛的是你,因為你,我才愛我們的孩子。」
「沒有我,你也要幸福。」
8
「宋女士,您確定要預約流產手術?」
醫生的話拉回我的思緒,我點點頭說是。
如果是何中屹的話,他更願意讓我做自己。
從醫院出來後,我來到了攝影棚,熟悉了一下許久沒接觸過的業務後,何中屹在一群女孩們的簇擁下走來。
他的手還留在一個女孩的腰側,也不遮掩,故意問我。
「不介意吧。」
我目光清明,大方看他,然後笑著道。
「說笑了,我又不是你的誰,有什麼資格插手你的事呢?」
見我真的平靜地說出這個話,何中屹卻眼瞳微動。
隻一瞬的僵硬,他立馬恢復往日散漫的樣子。
「那就好,期待你有光明的未來。」
他擺擺手,讓他的助理來和我談未來的合作。
我一心放在合同上,當然沒有留意到,他SS黏在我身上的眼神。
疑惑不解,帶著迷茫無措。
他第一次覺得,心髒仿佛不受控制地跳動,那是一股,詭異的慌神感。
預約好的流產日在一個星期之後。
這幾日,我將房子好好地清掃了一番。
與何中屹有關的所有東西,我都打包送給了一個拾荒老太。
她不好意思地謝我,翻出幾個漂亮的香囊,立馬要塞回給我,語氣緊張。
「哎喲姑娘,這東西怎麼能不要呢?」
「我認得,這是城郊廟裡求的,你這丟掉了要不靈的!」
我確實沒注意這個香囊。
看著上面精細的做工,思緒也隨之飄遠。
那時的我和何中屹剛確定關系,人人笑稱何中屹栽了,卻還是開著賭注,賭我們能堅持多久。
他說要來廟裡拍景,非要帶上我。
主持笑眯眯稱這廟求姻緣最靈,我才反應過來看他。
卻見他面頰紅霞一片,根本不像往日遊刃有餘的樣子。
我和他在廟前的菩提樹上系了紅繩。
心願掛在樹上,也藏在求來的錦囊裡。
他把他的給我看,上面赫然寫著,「要用一輩子學會與宋清然愛。」
然後平日桀骜不馴的他,竟虔誠地雙手合十,閉目祈禱。
他說,這廟靈得很。
我說,你寫的這不是要靠你自己,求神拜佛算什麼。
他愣住,然後拍拍胸脯,說就不算願望了,算誓言。
可如今一瞧,這廟確實不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