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經過早上那麼一番折騰,當我趕去皇後娘娘所居的懿凰宮時,已經是巳時三刻。
正想讓人通傳一聲,卻被宮婢攔了下來。
「元妃娘娘,皇後娘娘有旨,您私見外臣,觸犯宮規,忤逆聖意,即日起禁足琢元宮,無詔不得外出。」
消息傳得這麼快的嗎?
我有些錯愕,緩緩抬頭,隻問了一句:「到底是皇後娘娘的懿旨,還是皇上的聖旨?」
這宮婢許是第一次傳旨,聲音裡已經溢滿了緊張,連帶著單薄的肩膀都在微微顫抖。
「奴婢也不知……隻知道皇上來過之後,皇後娘娘就宣奴婢進殿傳旨了……」
我低頭輕笑了一聲,心裡已經了然,便也沒再掙扎:「臣妾接旨。」
三日後的傍晚,碎玉慌慌張張跑進內殿的時候,我正在看書。
抬眼看見她那籠罩著一層擔憂和陰霾的臉,我故作生氣地打斷她:「在宮裡行事要穩重,你這丫頭,總是記不住我說的話。」
她並沒接我的話,徑自開口:「娘娘,奴婢剛才聽寰宸殿的小太監說,張丞相又上奏要皇上降罪於您呢。」
「哦?這不是常有的事嗎?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我淡淡地回著她,可不知怎麼的,忽然覺得翻書的聲音有點吵。
碎玉重重嘆了口氣,話語中的急切毫不掩飾:「娘娘!這回跟之前那些碎碎念式的文書都不一樣。張丞相對陛下說,如果不治您的罪,那他就會以S來維護陛下盛譽,以明陛下之清聽,以正陛下之朝綱!」
碎玉的話就像是古寺的晨鍾,一聲比一聲清晰,一聲比一聲厚重,正好敲在我的心口,瞬間讓我覺得無法呼吸。
「他真的這樣說?」我再也沒辦法端坐在椅子上,想要站起來卻發現腿已經沒了支撐的力氣。
「他、他真的那麼想讓我S嗎?」
我不可置信地開口,現在連我自己都無法再說服自己了。
這樣逼宮的話能從他的口中講出來,那就說明他是真的要我S。
要我帶著有關於他的秘密永遠地沉睡。
5
「陛下駕到——」
外面小太監發出尖銳的通報聲,我趕忙起身去迎。
晃眼的金龍皇袍擺動著,裹挾著外面的涼氣,畢濯緩緩踏進了內殿。
「陛下金安。」
他在我面前站定,直接俯身將我扶了起來,牽起我的手就拉著我往內室走。
「這幾日,可想清楚了?」
我沒明白他話裡的意思:「皇上讓臣妾想清楚什麼?」
他聽見我的回復,卻沒有停下腳步。剛走進內室,他就自己動手脫了外袍,順勢往架子上一扔。
我回身端了碎玉準備好的茶,走向坐在床榻邊閉目養神的人。
「聽全禾說,皇上今日要批的折子甚多,晚膳都沒來得及用,現下可餓了?要不要臣妾傳膳?」
這句話裡的試探意味他聽了出來,半睜著眼睛看著我。
「先把茶放那兒吧,朕不餓,也不渴。」
我聞言放下了茶,走到了他身邊,他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忽然用手撫上我的肩頭,按在了裸露的鎖骨上的那枚朱砂處,他猛地將我向後一拉,另一隻手擒住我的腰將我整個人按坐在了他的腿上。薄唇覆上了那枚朱砂,輕輕啄了一下,又很快松開了。
他用手抬起我的下巴,逼著我與他對視。
「今日丞相給了朕兩個選擇,一S了你,二S了他。你說,朕該怎麼選?」
我渾身一凜,直直看進他的眼睛,墨色翻湧裡比起疑問,更多的是堅定。
我知道,他這次認真了。
寵妃和丞相之間,很難選嗎?
怎麼看都是S了我留下張玄臣比較順應民意民心吧。
還是他心裡也是舍不得我的?
伸手環上他的脖頸,我將頭依偎在了他的懷裡,開口問他:「皇上想要臣妾活嗎?」
這話裡沒有祈求,也沒有試探,更沒有悲傷,清清淡淡的,好像在詢問今日他吃了些什麼一樣。
「朕不知道。」
我低低地嗤笑了一聲,放在他身後的手一下又一下地在他的後頸處摩挲著,若有似無,但彰顯存在。
他有些不耐煩,扯下我不安分的手,低頭看著我的反應,滿是不解:「朕以為你會同朕哭鬧,向朕求情。」
輕嘆了一口氣,看著他那張稜角分明的臉,我還是說出了心中所想:「當年您下令賜S靈懷皇後,並將她的屍首掛在城牆上示眾三日的時候,她向您求過情嗎?或者說有人替她求過情嗎?」
6
褚歷天啟三年十二月二十七,褚王畢濯下了一道聖旨:
【皇後任氏,德行有失,朕啟宗廟,難為一國之後,賜自盡。】
案上的男人停了手中的朱筆,薄唇微動,帶著不容置疑的口氣:
「宣徐太醫過來見朕。」
不消片刻,徐太醫便跟著內侍進了寰宸殿。
「一杯鸩酒,能S嗎?」
徐太醫跪拜在地上,還未來得及抬頭,就聽得天子這樣一問。
摸不清話裡的情緒,他隻得實話實說:
「回陛下,這鸩毒也分不同的種類,普通鸩毒飲而就發,發作起來性急,若及時救治還可有一線生機;可若是黑鸩毒,不用飲下,即使是接觸了頭發絲也能慢慢滲透進人的五髒六腑,觸之即S,回天乏術。隻是黑鸩毒的藥效緩慢,因無孔不入且不易被人察覺,所以往往需要數月乃至一年之久毒性才會顯露出來。」
「時間太長了,朕等不了那麼久。」
龍椅上的那個人還是淡淡的,說出來的話卻是擲地有聲。他緩緩起身,負手而立。
「全禾。」
「奴才在。」
「再給皇後送去一匹白綾,待她飲下鸩酒,找人用白綾將她的屍首掛在城牆上示眾三日。」
全禾覺得自己的腿一軟,順勢跪倒在皇帝身邊:「奴才……遵旨。」
目送著全禾帶人退出了殿外,褚王的眉才稍稍舒展開來。
他的目光又落回到了徐太醫的身上。嘴角掛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滿意地開口:「這下,應該能S透了吧?」
「回陛下,能了。」順勢再做了一個大禮,徐太醫清楚地聽到了自己額頭的汗滴落到光滑的黑石地板上的聲音。
處S皇後的旨意隨著全禾帶人前往懿凰宮的匆匆步履迅速傳遍了褚國的大街小巷。消息一出,舉國哗然。
懿凰宮的宮人一水地跪在地上。
全禾一行人走過去,碾碎了他們窸窸窣窣的哭聲。
「聖旨到——」
正殿內端坐著未著絲毫珠飾的靈懷皇後,她身上穿的衣服也不是皇後的規制。
那是一身藕荷色的宮裝,通身用銀線繡著蝶穿桃花的暗紋,外面披著一襲霜色影紗,如此素淡的裝扮,自她入宮以來,還是第一次見。
全禾想起來了,這一身是她被送到褚國來的那一天穿的。
墨發如瀑,垂在身側,她端坐在那裡,表情出乎意料地漠然。
靈懷,是他為她選的谥號。早在人還未S之前,他就已經連谥號都想好了。
靈字為谥,意指為非作歹,荒唐胡鬧。
他對她這短暫一生的總結,也屬實貼切。
7
兩年之後,在大臣們的極力勸諫之下,畢濯又冊立了新的皇後,諫議大夫祈宗國之女,祈聖錦。
這個祈聖錦,是我的義兄,張玄臣的青梅竹馬。
而我,是被畢濯下旨賜S的靈懷皇後任盈盈的親妹妹,褚國勁敵,邺國已故大將軍任繼踵的二女兒,任沅沅。
任繼踵當年因遭人陷害,被人誣告,背上了功高蓋主、目無主上的罪名,被邺國皇帝賜S。
滿門上下,男子全部處以極刑,女子全部變賣為奴。
褚國國君畢濯眼看任家倒臺,順勢而為,下令處S了任盈盈。
大將軍夫人,我的母親,聽聞噩耗,絕望地一把火燒了整個大將軍府。
我本來以為我會和母親一起葬身在那火海之中。
是老丞相命人將我從火裡救了出來。
後來我才知道,當年褚、邺兩國結盟,老丞相和父親曾一起徵討過鄰國,他們本就是過命的兄弟,隻是無奈,兩國後來也走上了對抗紛爭之路,他們也被迫斷了聯系。
他說自己做不到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舊友落得如此境地,他說他相信父親絕對不會做那樣的事,他更憐惜我小小年紀就要經歷這些。
他對我說:「沅沅,從今往後,你不再姓任,不再是邺國人。你姓張,是褚國張家相府裡,最受寵的小女兒。」
當時的我,被大火的濃煙傷到,失去了火災前的所有記憶,根本無法理解面前的中年男子這句話暗含的深意,更讀不懂他眼中的濁淚到底是為誰而流。
第一次見到張玄臣那天,是我十四歲的生辰。相府裡張燈結彩,將我這個張家義女迎入了府中。
頂著為了救老丞相而喪命的侍衛的孤女的身份,府中眾人對我都禮敬有加,除了張玄臣。
入相府四年,他幾乎沒有主動同我說過話,除了入宮前的那個雪夜。
而內容,卻是要我以自己的美貌,去迷惑並借機刺S當今聖上,隻因為他搶了他心愛的女人。
哪有什麼天才名相,隻不過是為了情之一字,不顧一切的瘋子。
8
畢濯顯然沒想到我會直截了當地這樣問,他拉開了我們之間的距離,眼神倏忽變幻,帶著十足的防備和敵意:「看來,丞相說的都是真的,你果真是邺國人。」
何止是邺國人這麼簡單呢?你S的可是我一母同胞的親姐姐。
但我不能這麼說。
關於我的真實身世,老丞相一向謹慎。
除了從小一直跟著他的老管家,連身為他兒子的張玄臣,都隻能探問到我是被人從邺國接回的,更多的信息,卻是再也打探不出了。
我迎著那人凌厲的目光,從他的懷中掙脫,緩緩福身,一臉真誠地開口:「臣妾是邺國人不假,但臣妾絕對不是丞相口中所說的投敵賣國之人。」
我說的是實話,我起碼目前不會動畢濯。因為現在無論是說出真相,還是為姐姐復仇,都不是最好的時機。
張玄臣執念深重,可我不行。六年前,老丞相將我從大將軍府的那場大火裡救出來,為的可不是讓我今日自尋S路的。
更何況,帝後情深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祈聖錦的兒子,年僅三歲,已經是褚國最尊貴的太子,他也是褚國歷史上年齡最小的太子,足見皇帝對皇後之情深。
因為情深,所以信任。
所以才會在他們的兒子一出生時,就迫不及待地將他冊立為儲君吧。
所以當我出現的時候,祈聖錦對我冷淡得甚至有些敵意的原因,其實並不是我曾喜歡過張玄臣,而是她覺得我搶了她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