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找了一塊空地,碎玉拿來了一盞蠟燭。
將蠟燭固定在孔明燈上,正要點蠟放燈,卻聽見宮門口一陣騷動。
待看清了來人,我眸光一沉,放下了手中的物什。
「給皇上請安。」
「起來吧。」
身後沒跟著今夜一直陪著他的那個人,我有些疑惑。
這個時辰,他不該在這裡。
「皇上今夜該宿在皇後娘娘處。」
「你最近經常把朕往別人那兒推。」
他意味深長地看著我。
該怎麼跟他解釋?
直說我隻是單純地有些不想見他嗎?
正當我暗暗思索著一個具有說服力而又合情合理的借口時,他再度開口:「朕隻是碰巧經過,想進來看看。」
我像以前一樣,一隻手捏住他的衣袖,輕輕搓了搓,發出了看似抗議實則嬌嗔的抱怨之聲:「皇上隻管取笑臣妾。」
我的這一番動作言語他很是受用,他抬手敲了敲我的額頭,微眯了眼睛打量著我的通身上下。
「朕覺得,比起復雜的花樣紋飾,朕的元妃更適合這樣簡簡單單的素淨打扮。上次去皇後宮裡穿的那件就很適合你。」
「那臣妾以後就改成那樣的裝扮風格。」
「嗯,在做什麼?朕剛才進來時,看你在院中。」
他順勢拉起我的手,放進自己的懷裡暖著。
這人總是這樣,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我的深情和溫柔,隻會出現在我們二人獨處的時候。到了眾人面前,他又變回了那個冷酷無情的帝王。
我展示給他看:「臣妾在放孔明燈。」
「你畫的是梅花?為何沒有題字?」
「臣妾的新年願望就是這院子裡的梅花能在臣妾的生辰到來之前開花。」
聽了我的解釋,他沒反駁,嘴角反而微微揚起:「你要的,從來與別人不同。」
其實不是與別人不同,隻是我想要的從來都沒能得到過罷了。
所以隻能退而求其次。求一個活下去的依託,求一個值得期待的念想。
陪我放完了燈,畢濯就起身去了懿凰宮。
凝著那人漸漸消失於無的身影,我輕輕地搖了搖頭。
一日之內,輾轉在不同宮室之間,我都替他覺得累。
明天就是新年了,宮裡丫鬟太監們湊在一起,興奮不已,他們約好要一起守歲到第二天天亮。
我聽著他們的調笑之聲,暗暗感慨年輕真好。
過了這個年,我就二十一歲了。
感覺還沒經歷過意氣風發的年紀,就已經要垂垂老矣。
回到寢殿,一眼就看到了放在案幾上的那套月白色的宮裝。
距離上元節,還有十五天。
我示意碎玉近身:「見溪那邊有什麼異常嗎?」
「娘娘,見溪那邊奴婢一直留心著呢,並無異常,您放寬心。」
我聞言點了點頭,取了剪子,將那宮裝的衣袖處的封口線拆開,吩咐碎玉五日後將這宮裝送去織造局。
五天後,碎玉順利將衣服送進了織造局。
可我沒想到,就在衣服被送進去的第二日,事情出了岔子。
見溪不見了。
24
新年伊始,處處流光溢彩的崇陽城,在一夜之間落滿了楊花般層層疊疊的雪。催得琢元宮的冬梅,一簇一簇地連夜開了。
碎玉灌了個湯婆子,走向站在梅花樹下的我。
接過她手裡的東西,我轉頭對候在一旁的宮婢吩咐道:「去取個瓷瓶來,剪些梅花枝放在殿裡吧。」
那宮婢退下之後,碎玉便湊上前耳語:
「打發去問的小太監回報說,見溪是正月初五傍晚不見的,她當時從睡房裡出來之後,就領了差事去做了,可中途不知道誰來找過她,她出了織造局就再也沒回去。」
「再去探,是被人擄走還是出了什麼狀況,一定要調查清楚。」
碎玉眉心一蹙,一臉擔憂地開口:「娘娘,見溪不會是……故意這麼做的吧?」
「她有什麼理由害我?」
「奴婢也說不上來,就是覺得怪怪的。」
「先去查查吧。」
心裡籠上一層疑影,直覺告訴我見溪不會這麼做,可我卻沒有十足的依憑讓自己相信。
碎玉抬手幫我整理了一下披風上的毛,接過宮婢手中的瓷瓶,將剪子遞給了我。
褚國的風土氣候比邺國好,孕育出來的花草樹木也更顯得生機勃勃。
抬眼望去,枝丫上的點點綴紅配上瑩白的落雪,實在是美得不可方物。
伸手剪下含苞待放的一簇,在手中打了個轉,我暗暗感嘆,這時候才算是琢元宮最美的時節。
有宮婢自宮門處走過來:「娘娘,全禾公公在外求見。」
我點頭應聲:「請他進來。」
全禾步履穩健,來到我的面前,朝我恭敬行禮:「娘娘安好。」
「公公不必多禮。」
他的表情放松,嘴角微微上揚,看來不是什麼壞事。
「娘娘,皇上讓奴才過來問問娘娘,三日後就是娘娘的生辰,娘娘是想在承恩殿擺宴還是就在琢元宮小慶?」
原來是為著這事,想必是內侍局去問畢濯該怎麼操辦,所以他便命人來問我。
比起替人想法子,還是由本人做選擇更節省時間。
他是帝王,寵妃過生日這等小事,自然不值得費心。
微微垂眸,狹長的睫毛將眼中流轉的復雜情緒盡數隱去:「有勞皇上費心,本不是什麼大日子,不必鋪張,還是就在琢元宮吧。」
「喳,奴才這就去回稟聖上。」
「有勞公公了。」
25
三日後,正月初十,我二十一歲的生辰。
我在含元殿等了整整一天,直到外面被夜色籠罩,畢濯都沒有來。
含元殿內氣氛壓抑到了極點,碎玉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凝著榻上闔著眼的人,小心翼翼地開口:「娘娘,要不……奴婢派人去請……」
「不必了。」
我直直坐起,打斷她並沒說完的話。
看著前廳正中央擺著的珍馐美馔,還有側室堆積如山的賀禮,我的心緩緩下沉。
「把這一屋子的東西都撤下去。」
宮婢們蜂擁而入,後又魚貫而出,不消片刻,便把殿內清掃得幹幹淨淨。
碎玉奉了一盞參茶過來,輕聲安慰我道:「娘娘,晌午的時候皇上命人過來說太子突發高熱驚厥,情勢危急,隻怕不能及時趕過來……其實……也不是皇上故意不來的……」
「本宮知道。」
畢濯沒錯,錯的是我,我不該聽張玄臣的話入宮,更不該,妄想抓住明知道得不到的君心。
他對太子的關懷備至,我其實能大致理解一二。
因為不是先帝正妻所出,母妃的地位不高而且早逝,童年時期的畢濯其實並不是一個受人尊敬、招人待見的皇子,甚至還因此被送到邺國做過兩年質子。因為先皇的兒子接二連三地早亡,隻剩下遠在他國的這唯一一個兒子。他才被接回褚國,封了太子,入主東宮。
所以從來沒有感受過父愛的他,才會想把自己所缺失的那一份全數補給自己的孩子吧。
碎玉看我端著參湯怔怔出神,面上的擔憂之色更深:「娘娘,參湯要涼了,快喝了吧。」
不知是什麼來由,她又補上了一句:「如果娘娘您也能有個小皇子就好了。」
說者或許無心,但喝參湯的人卻硬生生被這句話嗆到了。
鼻腔裡瞬間充斥著參湯濃烈的氣味,我止不住地連連咳嗽,動作大了些,杯中的參湯灑得褻衣上到處都是。碎玉趕忙去取帕子和換洗衣物為我整理。
孩子。
如果我也有孩子,畢濯會像對待祈聖錦的兒子一樣對待他嗎?
我強迫自己不去深想,和S姐仇人有孩子,這過於殘忍。
況且我入宮已有三年,卻從未有孕。
大概是上天也覺得,我不該和畢濯有過多糾纏吧。
太子的高熱一直反復,畢濯再也坐不住,命人張榜遍尋天下名醫來為太子診治。
皇後也是日夜不離太子床榻前,衣不解帶,憔悴不堪。連帶著整個宮裡都亂作一團。
距離上元節越來越近,見溪的消息一直沒能打探到,丞相府卻是有消息傳了回來。
老管家親自進宮,託碎玉傳話給我:
「丞相與兵部侍郎,來往日益密切,近日宮中,恐有異動。」
26
果然,張玄臣還是坐不住了。
最近的大日子,隻有上元節。
上元節燈宴過後,一切朝務和防務恢復如舊。
如果張玄臣打算做些什麼,上元節那日,是最後的機會。
正當我絞盡腦汁,試圖將張玄臣這一系列動作聯系起來以揣測他的真實意圖時,見溪也突然有了消息。
她從宮外傳了一封信,信中解釋道:
【因家中母親突發急病,倉促出宮,未能及時回稟,還望娘娘恕罪。但奴婢會及時趕回宮中,準時赴約。】
見溪的信打消了我連日來的擔憂,她還活著。
但與此同時,這封信的詭異之處,連碎玉都看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