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理也不佔,武也不佔。
爸媽隻得灰溜溜地走了。
老板本是一番好心,沒想到我爸媽生生和他結上了仇。
我心中的愧疚無以復加。
如果是之前,我或許可以再去賣罐子,然後給老板賠點錢。
自從給妹妹看病之後,我媽看我看得很緊,經常搜我的鞋子、床墊、衣櫃。
甚至垃圾桶也要翻。
錢在我這裡根本待不住。
沒辦法,我隻好等我爸打麻將贏了幾個子,早上可以加雞蛋的時候。
偷偷藏一個,想著給老板賠禮道歉。
天蒙蒙亮我就出家門。
走到母嬰店,一個男孩也正從店門出來。
他看見我,忽然問:「你是不是二班的張靜。」
我疑惑地點點頭。
他聽了,眉毛高高揚起,鼻翼翕張,發出氣得不輕的聲音:
「你又想來幹什麼?我警告你,以後別再靠近我家的店。又窮又壞!」
我被他陡然一通呵斥,說得愣住了,根本沒反應過來。
到了學校後,事情比我想象得還要嚴重。
我的課桌上寫滿了「窮鬼、壞人、婊子」,不堪入目。
我那時不知道,這將會是我接下來幾年的噩夢。
8
鎮上隻有一所學校,周圍幾個村的小孩都要走山路來這裡上學。
我爸媽的事情很快傳遍了幾十裡地。
連帶我也出了名。
我每天一進教室,原本嘰嘰喳喳的聲音就會像按下了暫停鍵一樣。
所有人明裡暗裡覷著我,直到我坐下來,才重新開始講話。
自從那天課桌被塗鴉以後,沒有更進一步地霸凌,沒有人扯爛我的課本,沒有人把我堵在廁所裡喝髒水,沒有人把我的頭發剃光。
他們隻是不和我說話,不和我玩。
讓我成為整個學校唯一的幽靈。
如果有不明所以的人跑來和我搭話,旁邊就會有人拉住她,悄悄說:
「人品不好。
「......碰瓷。
「離她遠Ţű̂⁹一點......」
原本還能和我搭個伴一起回家的朋友,都和我劃清了界線。
鄉村是由一個個熟人組成的社會。
如果在熟人圈子裡不會做人,那麼就要被整個鄉村排斥。
我學到了這一點。
我很想試著為自己爭辯,但是我越靠近,斥力就越強。
掙扎了許久,我終於放棄了。
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任由眼淚流淌。
9
可愛的妹妹是我唯一的支柱。
她生得粉雕玉琢,和這個灰頭土臉的村子格格不入。
眼睛十分大,總是好奇地觀察著世界。
鼻子秀挺,一張小嘴的唇角天然是勾起來的。
看誰都仿佛在笑。
妹妹一歲就會說話,兩歲時能復述大段大段的句子,還會掰起手指頭數數。
爸媽高興壞了,連說不愧是天才。
但是他們也越來越遊手好闲。
我媽還是整天看電視,偶爾洗洗衣服,做一頓飯,零工則是完全不做了。
「她們離不開媽,我得在家看著孩子。」
她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
我爸則是賭癮犯得厲害。
撿了人家不要的桌子以後,直接擺在院裡。
招呼一群狐朋狗友打牌打個通宵。
啤酒瓶和煙頭丟得滿地都是。
我媽不敢管我爸,被子一蒙就睡了。
我和妹妹的房間離院子近,窗戶又是壞的,根本關不上。
呼呼喝喝的聲音穿透了牆壁,把我和妹妹吵得睡不著。
妹妹發出了哭聲。
我一邊哄一邊發愁。
睡不著隻是小事。
爸媽根本不管妹妹的學習,縱使妹妹是個天才,長此以往,妹妹除了學到看電視和打麻將,還能學到什麼呢?
隻有靠我了。
我下定決心要更努力學習,學會了回來教給妹妹。
我媽說我是個庸才,但我並不是特別笨。
隻要努力依然能看到一些成果。
四點不到我就起床,把妹妹背在背上,先把粥煮在鍋裡。
然後一邊洗衣服,一邊慢慢地開始背單詞。
洗完以後把衣服放在院中掛起,這時粥也熟了。
我從腌菜缸裡掰了片葉子出來,細細地切著,嘴裡念: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妹妹忽然接道:「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腔調十分稚嫩,但是卻很流利。
我愣了一下,巨大的喜悅湧上心頭。
我又背: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妹妹接道:「感時花濺淚......嗯......」
頓了一下,繼續說:「恨別鳥驚心。」
我情不自禁地親了妹妹一口:「真聰明!我們敏敏不愧是天才。」
晚上回來,我先看一眼菜園有沒有澆水,然後蹲在旁邊,就著院子裡的燈光做作業。
麻將聲、牌九聲已經吵不到我了。
在我耳朵裡,它們就像刮風下雨一樣自然。
我一門心思隻想著,我要知道更多,學會更多。
妹妹吸收知識的速度非常快,為了能不斷教給她新東西。
我需要預習更高年級的課本。
我在學校的人緣並不好。
但是我的成績從中遊竄到了上遊,守住了年級前十的大門。
班主任李老師非常驚訝,她開始關心我。
得知我的情況後,她居然紅了眼眶。
「你很努力,做得很好。」
然後掏出了初一的課本,把它們都送給我。
我抿著嘴,不敢接。
「老師,我沒錢買書。」
「義務教育是免費的,這個書你必須收下。」
李老ƭŭ̀₁師嚴肅地說:
「如果以後有什麼困難,可以來找老師。老師一定會盡力幫你。」
我珍惜地把課本捧在手裡,決定每天背著它們上下學。
因為我要一字一句念給妹妹聽。
回到家,我還沉浸在喜悅中。
直到我看見妹妹坐在窗沿上。
她高興地衝我伸出手,咿咿呀呀,然後,身ŧű̂⁺體失去平衡,一頭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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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情我很久都不願意再回想起。
那時我驚慌失措地翻過妹妹的身體,看見妹妹一頭是血的心情。
天塌下來也不過如此。
我茫然地想到,爸媽呢?
他們怎麼能放任妹妹一個人爬上窗戶?
很快我就知道了答案。
我媽睡眼惺忪地從房間裡走出來,看了我一眼:「你在號什麼?」
我深吸了一口氣,問:「我爸呢?」
她晃了晃頭:「還沒回來吧?」
我把妹妹抱在懷裡,感受到了和她發高燒那天一樣的恐慌。
我沒有二話,抱起她,馬不停蹄地去鎮上找人給她縫針。
妹妹睜開眼睛後,抓起我的指頭:「姐姐,我也要去上學。家裡好無聊,沒人陪我玩。」
我回握她的手:「姐姐一定帶你去上學。」
實際上我隻能去求李老師。
我什麼都沒有,但我還有一點自尊。
見了李老師,我直接跪下。
她嚇壞了,問我:「怎麼回事?」
我倔強地憋著眼淚,對李老師說:「家裡沒有人照看妹妹,我想背著她來上學。」
李老師心疼我:「那可是兩個小時的山路,你背著妹妹,能行嗎?」
「我妹妹非常聽話,我能行。」
背著無力照顧自己的家庭成員來上學的事情雖然罕見,但是並不是沒有先例。
李老師說動了校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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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背著妹妹來的第一天,同學們都向我行了注目禮。
一是因為確實稀奇,二也是因為妹妹和一般的小孩不一樣。
她面帶微笑,安靜地接受這種備受矚目的感覺。
我先把妹妹放在自己的位置上。
放書包的時候,手勁大了些,不小心碰掉了書包裡的書。
哗啦一下,撒得到處都是。
馬上有人眼尖地看到:「你怎麼帶的全是初一的課本!」
竊竊私語從四面八方向我湧來。
「發錯了?」
「但是又不說。」
「故意拿著不報告老師......」
「不會吧。」
「誰知道呢。」
「聽說人品是真的不好。」
......
一字一句像是把我扒光了,放在大庭廣眾下接受審判。
我張開嘴,語氣艱澀地說:「是李老師送我的。」
馬上有一個聲音尖銳地反駁:「她無緣無故為什麼要送你!」
我鼓起勇氣說:「因為我要預習!」
「就你?年級第一都沒你這麼狂吧?你預習高年級的課本,自己能看得懂嗎?」
我還要辯解,妹妹突然說:「因為姐姐要教我啊。」
大家都怔住了,好半晌才有人咋舌道:「你們姐妹倆都這麼喜歡說大話嗎?」
「沒有說大話哦,因為我是天才啊。小學的東西很快就學完了,為了能更好地教我,姐姐才去預習初中課本的。」
妹妹的嘴角勾起,看起來好像在笑。
但我卻模糊地感覺到妹妹其實是生氣了。
「哼,那我來考考你。」
是羅定均,母嬰店老板的兒子。
「你說。」妹妹隨意地在凳子上踢著腿。
這個凳子對她來說有點高,我趕緊扶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