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6
陸子塵喜歡吃辣,喜歡喝酒,還喜歡拉著我陪他吃吃喝喝。
這事兒怎麼看怎麼不合常理。
因為他吃辣的時候,臉上紅紅的,一個勁兒吸氣,喝涼水,他嘴裡喊著過癮,臉上卻一點過癮的神色也無;
也因為他才堅持了兩天,鼻子上就起了個紅疙瘩,典型的不耐受;
更因為宰相夫人說:
「你再怎麼折騰自己,鳳飛飛也活不過來,何苦來著?還拉著你妹妹一起吃!」
「你妹妹的口味,你不是不知道,多有自制力的一個人,現在天天陪你不健康食品!」
陸子塵看我一眼。
我生怕陸子塵屈服在宰相夫人淫威之下,以後就沒有美酒美食了,忙說:
「哥哥心情不好,我陪他吃點辣也是應該的。」
宰相夫人笑得又是欣慰又是縱容:
「你們倆要一早這麼兄友妹恭就好了,也不至於在鳳飛飛這件事上,家裡雞飛狗跳。」
陸子塵笑得斯文。
我想的卻是:陸子塵和陸茶茶,不是出名的兄妹同心嗎?難道是假的?
次日。
天還沒亮,我正在房間裡偷偷做俯臥撐,鍛煉陸茶茶這具弱不禁風的身體,陸子塵派人來請。
說是昨天晚上吃撐了,想邀請我一起蛙跳,高抬腿,鴨子步,還邀請了武林高手……
目的是陪我們消食!
消食?
你見過晚上吃的食物,第二天早上運動消食的嗎?
不過,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可以正大光明鍛煉身體了。
然而,
就是這一天,發生了太多事——
17
先是陸子塵這廢柴練輕功失誤,朝我撲來。
我雖然正在鴨子步,可一點不耽誤我起立、旋轉、一腳飛起,氣貫長虹地朝他腰間踢去。
「砰!」
陸子塵像斷了線的風箏,「咔」地落在樹上,卡在大樹杈上。
我的瞳孔猛地一跳。
這場景,和我當初踢陸茶茶時何其相似!
相同的著力點,相同的倒掛樹枝。
不同的是,嬌嬌弱弱的陸茶茶兩眼一翻,當場就暈厥了;而陸子塵,臉上明明是大寫的疼字,卻朝我擠出笑容,豎起大拇指。
「我沒事,茶茶天賦異稟!第一天練武就這麼厲害,是哥哥沒用。」
我指揮下人搭梯子,想辦法在不加重他傷勢的情況下,把他從樹杈中拔出來。
這時,
尖銳的「太子駕到——」傳來,當朝第一美男子旋風般衝進來。
他的眼眶還是好兄弟毆打出的大熊貓黑,卻看不見好兄弟,隻看見我!
我方了!
這麼激情,是打算表白,還是親一口?
我想多了!
距我十步時,他的五指呈爪狀,朝我脖子抓來。
我從來不知道太子居然會武功。
他的動作之快,輕功之好,爪子之利,若我還在鳳飛飛常年鍛煉的皮囊裡,這一招躲得過。
可此刻,我是陸茶茶!
所謂「失之毫釐謬以千裡」,我的躲閃隻比太子慢了 0.01 秒,他已然緊緊扼住我的脖子,雙腿快速移動,把我牢牢抵在牆上。
脖子痛。
更痛的是無法呼吸,缺氧帶來的眩暈一陣接一陣。
他的眼睛依然是猩紅的,手臂一寸寸向上,我的雙腳從平放到踮起,再到懸空。
「春娘是你安排的?」
他咬牙切齒,與其說是問,不如說是肯定。
「毒也是你安排的!」
他的雙眼更紅,恨不得吃了我,嘶吼一般:「為什麼?啊?!」
為什麼?
這一定是我聽到的最可笑的笑話。
我撐著睜開雙眼,居高臨下地看著太子,憐憫地笑了:可憐的男人!
「你笑什麼?」太子不解。
我半閉著眼睛,幾乎說不出話,每個字都隻是氣息。
「我笑你可笑……」
我把他曾經說過的話,一句句重復給他聽——
「陸茶茶才是孤擇定的妻……」
「十個鳳飛飛也抵不上陸茶茶一根手指頭……」
「陸茶茶就算要天上的星,孤也要給她摘下來……你算什麼?」
隨著我的話,太子的神情在變,雙眸悲傷,雙手也逐漸無力,他把我丟在地上。
陡然吸入肺部的空氣讓我劇烈咳嗽。
我一隻手撐在牆上,緩緩站起,看著他,笑著,諷刺著:
「呵,殿下,鳳飛飛S了,你應該高興才對……」
「怎麼,現在人S了,你要凸顯深情人設,要給皇上皇後將軍府一個交代了,就跑來拿我撒氣!」
我的話沒說完,太子再次被我激怒,蓄滿內力的手陡然朝我天靈蓋劈來。
我會坐以待斃?
陸茶茶雖然細胳膊細腿,可我從靈魂裡帶過來的,內力不多,勇氣不少。
我伸手去接。
「砰!」
澎湃的內力打在肉體上的聲音。
是陸子塵!
他什麼時候從樹上下來了?他撲在我身上,替我擋下太子全力一擊。
一口鮮血噴出。
「陸子塵!」
「子塵!」
我震驚,太子比我還震驚。
18
太子意圖S我的事,被陸子塵打斷了。
陸子塵拖著重傷的身體,顫顫巍巍跪在地上,求太子饒我一命。
太子的眼睛再次泛紅,他緊緊盯著陸子塵,手指著我,悲憤得字字泣血:
「你知不知道,飛飛的屍體現在是什麼樣的?她連個全屍都沒有!」
「皮膚下每一寸都是蟲!」
「是這個女人,你的好妹妹!她處心積慮安排春娘進東宮,再伺機給飛飛下蠱!呵,到底有什麼仇怨,讓她下如此狠手?!」
最後幾個字時,太子一隻手抓住我的領口,眼睛裡的怒火仿佛要把我湮滅。
我不解地看著他。
什麼仇怨?難道不是擋了道的仇怨?
難道不是你太子一次次告訴她,你最愛的人是她,未來皇後之位是她的,鳳飛飛隻是個擋路者?!
我大概天生有惹太子發怒的氣質,這會兒明明一個字沒說,可太子盯著我時,火氣依然噌噌噌往上漲。
「殿下!」陸子塵重重磕頭,額頭抵在地上,「茶茶是臣的妹妹,臣願意與她一同受罰,隻求勿要牽連爹娘。」
「妹妹?!」太子的聲音無比巨大,仿佛聽到全天下最可笑的事情,他憤怒的,「你別忘了她怎麼來的!」
怎麼來的?
我方了!難道不是生出來的?
剎那後,太子轉頭——
目光在我和陸子塵身上來回打轉,帶著審視,漸次復雜。
19
在陸子塵的力保下,我S裡逃生。
我聽說太子妃,也就是我的原裝皮囊,徹徹底底毀了:
密密麻麻的蟲子鑽出皮膚,風一吹就S。
現在棺材裡,除了我的屍體,就是蟲子的屍體,超級惡心,太子府急急忙忙把我下葬了。
20
夜。
我經過陸子塵院落。
重傷的陸子塵,著一襲月白色的袍子,斜倚在院子裡那塊大青石上,酒一壇一壇喝。
「人S不能復生,節哀。」
我走過去。
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說的這個節哀,究竟是節鳳飛飛的哀,還是陸茶茶的哀。
我在陸茶茶的身體裡,那陸茶茶呢?
陸子塵看著我,提起酒壺,仰頭,酒液哗啦啦灌入口中。
月色瀉了一地,染上他的臉龐。
我靠在旁邊,陪他喝酒。
他的聲音很低,仿佛從塵埃裡來——
「茶茶沒了……」
「飛飛,你願意和我一起離開嗎?去一個沒人的地方……」
我整個人僵住了。
許久才無聲嘆息,踏著月色,朝院外走去。
「鳳陸兩家宿敵已久……」
裙裾拂過蓟草,有輕微窸窣,我的聲音如同碎末,風一吹就散。
「大局之下,你我皆棋子……」
21
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本朝,太子未定,先定太子妃。
也就是我。
無他,隻因我是鎮國大將軍家的獨女。
軍隊乃國之重器,誰擁有,誰握住,誰就能坐穩皇位。
所以,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命由天不由我!在皇儲爭奪中,誰贏了,誰就是我的夫君。
五歲那年,我爹把我帶去邊疆。
他希望給我練出銅皮鐵骨,也希望給我練出一顆鋼鐵般的心。
他說:「飛飛,你記住,你是命定的太子妃,除了太子,不會有任何其他選擇。」
他說:「最難消受帝王恩,帝王越是恩寵,越是危險。」
他說:「論面對帝王之愛,還是未來的宮鬥,你都要讓這顆心,不動如山!」
……
八千裡路雲和月,我浴血奮戰。
而京城的那些少年郎啊,在盛世繁華中載歌載行。
我每三年回京一次,不是給太後祝壽,就是給皇上皇後祝壽,皇子和大臣之子會邀我同玩。
我鄙視他們,也不會玩那些所謂高雅的玩意兒。
這些王朝的蛀蟲們!
我給他們起了同款綽號:蛀蟲塵,蛀蟲翰,蛀蟲駿,蛀蟲本蟲,蛀蟲二愣子……
……
十八歲那年春,太子地位已穩,我奉命回京完婚。
還記得那日,風和日麗,教習姑姑撩開車簾子。
我便遠遠看見太子和陸子塵一行,他們在飲酒彈琴,野花開了一路。
「陌上花開。」姑姑有感而發。
我看著遠處白衣男子,他細嗅薔薇,陽光在他鼻尖閃著細碎的光。
我一下就笑了:
「誰家少年,足風流。」
那是我這一生,最有文學氣息的一瞬。
所有人都以為我說的是太子,太子是京城第一美男子。
我沒有解釋,也無需解釋。
太子是我命定的夫君,至於我看的是誰,並不重要。
22
陸茶茶派人毒S我的事,根本瞞不住。
太子能查出來,皇上皇後自然也能查出來,還有我爹!
我到底倒了什麼八輩子血霉?生前被陸茶茶弄S,生後穿到陸茶茶身上,現在還要為下毒這事兒付出代價!
皇上既要給我爹和戍邊 60 萬將士一個交代,又要保住心腹陸家,最好的辦法就是拿我一人開刀。
他叫人 800 裡加急前往南疆。
從大巫那裡取最毒最痛最殘忍的蠱,他要我足足痛 30 天。
要我看著這具身體變成蠱蟲的搖籃,要我日日夜夜承受蟲子在眼睛耳朵腦髓裡爬行,在每一寸皮膚骨頭上啃噬的痛。
我長嘯,我低嘆,我舉杯對月滿心惆悵……
我大聲罵老天爺不長眼睛,小聲罵皇上不是個東西!
太子再次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