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將我圈在懷裡,但與我還是隔了一段距離,隻在說話時,溫熱的呼吸不可避免地落在我脖頸後:「你呀,開心點,天底下的規矩那麼多,都遵守的話你豈不是累S了?等你及笄我就把你娶回家,讓你做這天底下最快樂的娘子!」
自小到大,我娘就對我傾注了太多的期望,沉甸甸的,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可她卻從來不曾問過我。
我開心嗎?
我願意嗎?
在她看來,那些都不重要。
可齊邵禮卻在意。
我往後靠了靠,也跟著笑了:「好。」
齊家的門第雖不如太子,但比起林家也算高嫁,我娘應該能答應的吧?
我天真地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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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愉悅的情緒直到我回到家,在察覺出滿堂S寂時,瞬間散了個幹淨。
我心頭湧出不安來。
果不其然。
「去哪兒了?」
當我娘的聲音如同鬼魅一般出現在我身後時,我心髒猛跳起來,回過頭,勉強地讓自己冷靜下來,輕聲地說:「去買了些筆墨。」
我出門前就想到了她會問,回來的時候刻意地買了一些筆墨。
倒不是我故意地隱瞞,隻是現在還不是說的時候。
見狀,我娘沒開口,隻用那雙精明的眼神打量著我,似乎是在分辨我話裡的真假。
好半晌之後,就在我以為她信了的時候,她嘆了口氣。
越過我走到上位,從容地坐下:「我知道你和齊家小子有來往。」
輕飄飄的一句話,瞬間讓我從頭涼到了底,片刻後心底隱隱地升騰起希冀來。
我「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娘,齊家也不是什麼小門小戶,嫁給他之後,女兒的日子也會過好的。」
我試圖用她接受的言論來說服她。
但沒想到。
「砰」的一聲,茶盞碎在我的腳邊,就像那天被踩成泥的桂花糕一樣。
我怔住,隨後聽見她冷厲的聲音:「齊家比起皇家算得了什麼?你若是嫁了太子,你就是太子妃,往後便是皇後,是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
「可是,我為什麼要做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
我昂首,倔強地懟回去。
這是我第一次那麼大聲地反駁她,情緒再一次傾瀉而出。
我豁地站起身:「我想要的從來不是這些!您為什麼從不問我我到底想要什麼!」
「你——」
我娘被我氣得不輕,但見我態度比任何一次都要堅決,她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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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總有辦法讓我妥協。
十歲那年也是,現在也是。
那時我不明白為什麼我要為那個素未謀面的太子日日練琴,直言不想嫁太子。
娘氣急之下,動手打了我一巴掌,罰我跪在院子裡反省。
可到了夜裡,她帶著傷藥走進我的房間,揉著我跪腫的膝蓋,滾燙的熱淚一滴一滴地落在我的腿上:「你當娘真這般狠心,你也看到娘的日子了,你爹不爭氣,還有一大堆姨娘,娘自打下嫁之後就沒過過一天安生日子。你是娘唯一的女兒,娘隻是希望你將來能過得好啊!
「太子身份尊貴,你若是能嫁進皇家,將來就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那天娘說了許久,甚至到最後流著眼淚扇了自己一巴掌,痛恨她當時為什麼沒有反抗的能力,隻能下嫁。
許是她當時的模樣太嚇人,我不敢再反駁,用瘦弱的手替她擦掉眼淚,心疼她:「姝兒都聽娘的。」
之後她抱著我哭了許久,等第二日又變回了從前的嚴厲模樣。
現在。
見我態度堅決,她從最初的憤怒到嘆息,再到紅了眼眶,指著門外,語氣裡是難掩的恨意:「這都是你爹做下的孽事,自己不成器便也罷了,還非生這些個孽障讓家中負累,我這些年光是操持家裡就不知道費了多少神!你怎麼就不能爭氣一點啊!」
又來了。
每次我不按照她的心意來,她便會搬出這套說辭。
當初的我會心疼,但此刻,心中隻有厭煩,一句話脫口而出:「爹也沒有您說的那般不堪吧!」
話出口的瞬間我直覺脊背一涼。
果不其然,再抬眼,娘的眼神變得極為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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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了戒尺,命我跪在祖宗祠堂面前。
發了狠地,一下又一下地抽打在我的手上,邊哭邊打:「孽障!
「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不成器的女兒!」
手心鑽心地疼,沒過多久就出現了血痕。
我咬著下唇,不肯認錯。
我沒錯。
直到戒尺被打斷,我的手已經痛到麻木。
娘盯了我一眼,扔掉戒尺,轉身坐在地上痛哭:「我的命怎麼那麼苦,生出了你個沒用的東西,隨你那沒用的爹!我還不如S了算了!」
說罷,她便扭頭往牆壁上撞。
在外面候著的嬤嬤聽到動靜忙進來攔住,皺眉看向我:「大姑娘,大娘子這些年過得有多不容易您不是不知道,何苦讓大娘子這般心寒呢!」
嬤嬤是我娘的陪嫁丫鬟,永遠站在我娘那一邊。
我木然地看著,還是沒有說話,麻木得像是沒有情緒的陶瓷娃娃。
見我軟硬不吃,我娘用了S手锏:「你若是再不認真,我就把瀾姝隨便找個屠戶嫁了!發賣了她娘!」
我眼神微動,回了神。
雖然孫小娘不讓瀾姝同我玩,可我知道,她也是個好心腸的,所以每次瀾姝同我玩,她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上次若非是瀾姝傷得那般厲害,她是不會說那樣的話的。
我娘浸淫後宅那麼多年,懂孫小娘,更懂我。
她拿捏著我們的命脈,絲毫不會顧忌,這樣會不會傷了我的心。
於是,這一場對峙,還是以我的妥協告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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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怎麼也沒有想到。
就算我認命了,我娘也沒想過要放過齊邵禮。
她篤定我對齊邵禮情根深種,若是不徹底地斷絕我們的可能,未來或許是做下禍事。
所以就在春日宴前。
我還在溫書時,就聽見府裡有嘴碎的丫鬟提起。
齊家公子要娶妻了。
齊邵禮要娶妻了?
手中的筆滑落掌心,我忙凝神往外看去。
灑掃院子的丫鬟自顧自地說著:「聽說齊家公子去了祥雲坊,後被人發現與咱們的二姑娘衣衫不整地躺在一起!現在齊家人正來提親呢!」
祥雲坊?
齊邵禮和瀾姝?
我像是被五雷轟頂一般,震在了原地。
隨後,我近乎失控,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怎麼會這樣呢?
怎麼會這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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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跑到前院時,兩家人都在。
隔著人群,我看到向來張揚肆意的少年低垂著頭,周身縈繞著低氣壓。
我娘和我爹坐在上首,我娘用嘲諷的眼神看著我,像是在嘲笑我無力的抵抗。
是了。
雖然我妥協了,但我的態度日漸消極,整宿整宿地不睡覺,白日裡便蒙頭大睡。
這是我無聲的抵抗。
現在看來,這些伎倆在我娘那些陰私手段面前,不值一提。
齊邵禮和我的妹妹訂下了婚事,與我徹底地斷絕了可能!
他沒再看我,隻有垂在一側的手握的骨節發白。
我就那麼站在那,心底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轟然倒塌。
祥雲坊。
是我第一次遇見他的地方。
所以,當我娘用我的名義約他去那裡時,他輕易地信了,然後,慘遭算計。
多麼荒謬啊!
等齊家人離開之後。
我娘走下來,行至我面前,眼底是藏不住的得意,像是炫耀她手段的成功:「瑾姝,你是我林家的嫡長女,和相府沾親帶故,太子妃的位置,舍你其誰?」
我爹坐在一邊,見狀嘆了口氣:,「如娘,咱們門第擺在那兒,你本就是相府的庶出姑娘,哪裡來的沾親帶故?讓瑾姝做太子妃本就是勉強,能不能成事兒還尚未可知,你別把孩子逼得太緊了。」
我爹雖娶了很多姨娘,可卻沒有動搖過我娘的位置。
他敬我娘、愛我娘,但我娘卻不這麼想。
「住口!若不是你沒用,我們會淪落到現在這樣嗎?想我堂堂相府的女兒與你為妻,你當初許諾過我要讓我過好日子的,可好日子這十幾年我是一天也沒有過過!」
我娘面目扭曲,像是想到什麼,衝上前去對我爹又是打又是罵。
我爹不敢還手,忍無可忍了,拂袖罵了句「瘋婦」,甩開我娘就走了。
他一走,我娘就滑跪到了地上,捶地怒罵,痛哭流涕。
我站在一邊靜靜地看著。
沒良心地想,日子過成這樣,是她自己應得的。
12
沒了齊邵禮之後,我又恢復了從前的模樣。
溫順端莊,堪為表率。
隻是好像對什麼事情都提不起來興趣了。
轉眼就到了春日宴。
春日宴上,太子會來。
為此,我娘使盡了關系才獲得了帶我進宮的機會,她想讓我一舉博得太子喜歡。
生怕我出幺蛾子,進宮前她拿捏著孫小娘威脅我:「你若是不好好地表現搞砸了這場宴會,孫小娘就得S!」
她是當家主母,有權力決定府裡人的生S予奪。
我乖順地應下:「我會好好地表現的。」
這下,我娘才放心。
她好不容易替我爭取到了在太子面前刷存在感的機會,在整個過程中,一眼不眨地盯著我。
我坐在人群中央,素手撥弄琴弦。
彈得是我練了幾千上萬次的曲目,便是閉著眼睛我都能彈好。
春日宴是皇後娘娘舉辦的,太子就坐在她的下首。
我唇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琴聲流淌。
我能感覺到,太子向我投來了目光。
一曲終了,我起身謝恩。
一舉一動,不卑不亢。
太子確實如娘說的,生得豐神俊朗,但他看向我的眼神興致缺缺。
顯然,像我這樣循規蹈矩的姑娘是入不了他眼的。
久居深宮的太子,本就是深受規矩束縛的人,怎麼會喜歡上一隻籠中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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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事實證明,姜還是老的辣。
太子確實不喜歡我,但皇後娘娘很中意我。
她和我娘一樣,都喜歡安分守己又有才情的姑娘,且我娘這些日子與相府走動也終於有了效果,我爹升了職,得了陛下器重。
當賜婚聖旨落到林家時,我娘比誰都高興。
來恭賀她的各家娘子都羨慕她教出了一個好女兒,她也誇誇其談,說起女兒家就不能太縱著,要規矩些養。
叫那些娘子回去後也對自家姑娘嚴厲些。
娘子們深以為然,紛紛稱是。
我漠然地站在旁邊接受眾人評頭論足,替那些原本可以自由自在的姑娘感到惋惜。
可忽而想到我就是這其中的表率,一時間也不知道要同情她們,還是同情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