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期間,簡域沒再來過。
再次回到學校時,我的書包裡裝著一盒藥和一把刀。
藥是方婷給我找的,能夠適當減輕發病期症狀。
住院的那一周,我在藥物的幫助下,竟也真的熬過來了。
方婷高興得很,直說早知如此,就該一早便吃藥,還白白遭罪。
我淺笑著回應她,語氣輕柔隨和,好像真的在好轉。
可是隻有我自己知道,我的戀痛症,正在往另一個極端急速發展。
於是,我在書包裡放進了那把刀。
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用到它。
但是隻要能熬得下去,我還想撐到給方婷過完生日。
6.
我回學校的事情並沒有提前告訴任何人。
所以,當我背著書包走進教室,正在發本子的簡域首先愣了一下。
「病好了?看著氣色不錯。」
他像以往那樣要來接我的書包,我慌忙避開:「不用,謝謝。」
我徑自走向位置,拿出書本自習。
一整個上午,我都沒有再看簡域一眼。
哪怕他跟白茉繞著教室追追打打,甚至還故意撞歪了我的桌子。
我也隻是默默移了回來。
就連去食堂吃午飯,我也選擇了獨自一人。
「你做得不錯。」
我把兩枚藥片塞進嘴裡。
「再堅持堅持……」
我調整了一會兒情緒才回班。
剛走進教室,白茉就哭哭啼啼地向我控訴:
「韓敏絮,明明是你自己要跟班長分手的,憑什麼還要跟大家造謠說是我插足了你們的感情?」
我皺緊了眉,一字一頓地解釋:「我沒有說。」
砰!
簡域猛地踹了一腳桌子:「不是你還有誰?」
「我還以為你這次是真懂事了,你倒好。」
「這樣造謠一個無辜的女孩,你還有良心嗎?」
「你現在去校園論壇解釋清楚,再跟茉茉道歉!」
該怎麼形容我此刻的感受呢?
就好似有個真空袋套在了我的頭上,然後一點一點抽幹空氣。
我兩眼發黑,意識卻又愈發清醒。
「斷舍離……不值得的……都丟掉。」
我用極輕的聲音低喃著。
簡域沒聽清,不耐煩地問:「你嘀咕什麼?」
其實這一刻,我的靈魂好像飛出了體外。
我用上帝視角,看見了那個滿臉蒼白的我,機械般地慢慢說道:
「你是垃圾。」
「我說,你是,垃圾。」
7.
一陣劇痛席卷而來,從心口處擴散至全身。
我的意識又被拽了回去。
眼前是簡域怒氣衝衝的臉:
「韓敏絮,有本事,你再說一遍。」
疼痛麻痺著我的神經,同樣也讓我擁有了與簡域對峙的勇氣。
「你沒有錯,你隻是看白茉可憐,就把我的生日讓給了她。」
「你隻是因為我不肯遷就,就把我家弄得亂七八糟,然後跟白茉在 club 玩了個通宵。」
「白茉也沒有錯。」
「她隻是在我生日的時候佔了我的蠟燭,砸了我的蛋糕。」
「哦,還搶了我的生日禮物。」
我的視線落在白茉手腕上。
她昨天曬的這支表,原本是我打算送給自己的成人禮物。
我讓簡域幫忙去店裡取回來,結果卻到了白茉手上。
白茉挑釁般露出腕表:「敏絮,我知道你沒收到生日禮物很傷心,可是這是班長送給我的,怎麼就變成搶你的了?」
她的朋友跟著幫腔:
「韓敏絮,你是土匪還是強盜啊?真以為班長對你好點,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隨著周遭的質疑聲越來越大,我的呼吸也越來越重。
我顫抖著打開手機,調出支付記錄:「看清楚,誰買的。」
嚶嚶嗡嗡的聲音一下子就小了下去。
白茉可憐兮兮地扁嘴:「班長……」
簡域沒想到我會這樣下他面子,忍著怒火道:「韓敏絮,我把錢轉給你,就當我跟你買的。」
「不好,」我說得很慢,也很清晰,「我隻要這個。」
白茉的小姐妹反唇相譏:
「不就是一塊手表嘛,都是同學,有必要弄成這樣?韓敏絮,你也太小氣了吧?」
我定定地看向她:「我生日那天,家裡丟了一對藍牙耳機,通過監控,我看見是你拿的,你可以現在還給我,或者等我報警。」
那小姐妹當即羞紅了臉:「你——我——」
「夠了!」白茉一邊哭一邊摘下手表扔給我,「還你,要不是看你可憐,誰樂意去給你過生日啊!」
我當著她的面把手表丟進垃圾桶:「可是,我也沒邀請你啊。」
簡域忽然拽住我的手臂:「韓敏絮,一定要鬧得這麼難看嗎?」
我艱難地點點頭:「我隻是如你所願,不想再糾纏你。」
簡域失望地看著我:「我故意冷落你這些天,沒想到你是半點長進都沒有。」
「你這個性子,難怪連親媽都不要你。」
耳朵裡好像被人摁進了兩個炸彈,轟得我整個腦袋都嗡嗡作響。
一會兒是媽媽在說:「我無法接受一個害S我老公的女兒,就當我沒生過你吧。」
一會兒又是小小的簡域在拍胸脯:「她不要你,我要啊!」
終於,連最後一個願意要我的人,也要棄我而去了。
不對!
我還有方婷!
我不自覺地咬緊了嘴唇:
「簡域,謝謝你這麼多年來的照顧。」
「以後,我不會再來麻煩你,你可以光明正大地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
「我們——好聚好散吧。」
8.
我以為我的話已經說得夠清楚了。
哪怕之前有再多的糾纏和誤解,到了這地步,也該橋歸橋、路歸路了。
可是簡域卻並不肯放過我。
沒幾天,學校的論壇上忽然出現了很多關於我的帖子。
有說我被富商B養的,有說我劈腿富二代拋棄簡域的。
一個個講得有模有樣,甚至還有模糊的照片作為「證據」。
而我從白茉手上要回手表的事情,則被掐頭去尾,傳成了我在校園霸凌。
隻一會兒,我就成了始亂終棄的渣女,被人追著罵了幾百條。
我近乎麻木地看著那些辱罵的字眼,手指卻在難以克制地發抖。
簡域在此時發來信息:
【還打算跟我好聚好散嗎?】
【你向茉茉道歉,我就幫你上論壇澄清。】
我盯著這兩條信息看了好久。
久到仿佛要在它們身上找出什麼解釋來。
方婷輕輕遮住我的眼睛:「絮絮,別看。」
「不用擔心我,」我握住她的手,慢慢挪開,「我要自己走出來。」
簡域是刻在我骨頭裡的烙印。
我要把他一點一點挖出來,無異於撕開血肉,敲碎骨頭。
我喘息著,心口處是刀絞般的劇痛。
身體再一次叫囂著想要簡域的安撫,四肢肌肉也完全失去了控制。
我狼狽地涕淚橫流。
好幾次即將暈過去時,我又強撐著熬了下來。
直到我把自己搜集好的證據全都上傳到校園論壇,這一場窒息般的折磨才終於偃旗息鼓。
我整個人宛如從水裡撈出來一樣,慘白得像隻水鬼。
方婷抱著我哭:「會好起來的,等高考結束,我們就離開這裡……」
我僵硬地扯扯嘴角,露出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
該怎麼告訴方婷呢?
我恐怕是熬不到那個時候了啊。
我瞥向牆上的掛歷。
還有最後五天。
五天以後,我就要去一個誰也不認識我的地方,結束我這無趣而慘淡的一生。
9.
我把簡域和白茉的那些挑戰帖子都發在了論壇裡。
包括簡域本人的回復。
鐵證之下,那些說我傍大款的言論默默就消失了。
校園論壇恢復了平靜。
簡域和白茉受不了別人的指指點點,也跟著安靜了下來。
我以為我可以這樣平靜無波地等到第五天。
可是,堪堪隻安分了兩天,論壇又炸了一波。
彼時,我正在食堂吃飯,白茉的跟班抓著手機往我面前一晃:
「韓敏絮,你原來是個變態啊。」
「嘖嘖,真是人不可貌相,怪惡心的。」
「難怪簡域受不了你,哪個正常人願意跟變態在一起。」
她給我看的論壇頁面上,赫然是我的精神疾病診斷書,以及一段視頻。
視頻中,我跪在沙發上,舉著雙臂任由簡域抽打。
他的戒尺每每落下,我的臉上不但沒有痛苦之色,反而還露出了滿足的笑意。
如果放在以前,我最見不得人的隱秘被這樣大張旗鼓地撕開,我一定會驚恐萬分,而後當即發作。
故意趁著食堂人多,把帖子給我看,肯定就是想叫我當眾出醜。
可是我一個決定赴S的人,已經接受不到任何其他的情緒了。
我甚至還能面無表情地細看畫面中的那個我。
第一次直面發病狀態下的自己,我嫌棄地嘖了一聲。
果然很醜。
那時候是什麼原因來著?
好像是第二天要作為代表上主席臺念國旗下的講話,我一緊張焦慮,就犯病了。
我在一眾期待的目光中淡然地推開手機:
「隨意散布私人信息,屬於侵權行為,發布者和轉發者,統統有責任。」
「你轉發了吧?」
跟班梗著脖子叫囂:「你都在論壇裡發班長和茉茉的,要抓也先抓你。」
我笑了:「他們的那些事本來就是當事人自己發出來炫耀的,屬於公開資料,我可半點責任都沒有。」
「而你們,可不一樣。」
「如果不信,我們打 110 試試?」
見我要動真格,周邊不少人同時低頭摸手機刪除記錄。
包括那條原帖,很快也不見了。
不一會兒,管理員置頂了一則公告,怒斥近期的論壇亂象,並開啟了全員禁言。
可是,該傳出去的,也已經傳得紛紛揚揚。
我能感覺到各種落在我身上的異樣目光,耳旁也會時不時飄來「受虐狂」「變態」這樣的詞匯。
但我隻是木然地穿行其間,猶如置身事外的過客。
10.
遠遠看見站在我家門口的簡域,我停下腳,有些不願過去。
但是簡域已經發現了我,他人高腿長,沒幾步就走到了我的面前。
「最近開了家不錯的烤肉店,一起去吃吧。」
簡域的語氣一如曾經,他甚至還伸出手要來接我的書包。
我又一次躲了開:「找白茉陪你去。」
簡域挑挑眉:「還在吃醋?」
「我跟白茉沒什麼的,那個挑戰遊戲,獲贊最高的 CP 可以得到限量版的手辦,白茉想要,我就配合著她去參加了。」
「沒有事先告訴你是我的不對,現在事情鬧成這樣,我們誰也沒討到好,就算扯平。」
我搖頭:「扯不平的。」
簡域煩躁地揉了揉頭發:「病例和視頻不是我發的,但是責任也歸我,我跟你道歉,行了吧?」
他把道歉說得像是施舍,可我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滿心虔誠地道謝了。
我垂下眼皮,遮去了眼中的S氣:
「簡域,我知道我很貪心,僅僅因為孩提時的一句玩笑話,就SS地纏上了你,讓你那麼為難。」
「我欠你的,以後你想對付我或是報復我,都隨便。」
「但是,我不願再重蹈覆轍,高中生活所剩不多,我不想讓回憶裡隻剩下痛苦。」
「我放過你了,你也放過我,好嗎?」
簡域突然暴躁:「你真的找到下家了?」
我疑惑地皺眉,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果然是這樣,」簡域依舊在自說自話,「茉茉跟我說你找到新對象幫你緩解,我還不信,我 TM 還不信!」
「還說什麼非我不可……韓敏絮,你怎麼那麼賤?」
「行,我走,以後我 TM 再理你我就是狗!」
我默默看著簡域發瘋,看他頭也不回地騎車離開。
嘴巴裡又一次溢滿血腥味,我茫然地轉身,一步一步走回沒有半點生氣的「家」。
11.
日歷上的時間終於來到了最後一天。
我把水果刀藏在口袋裡,準備等方婷的生日 party 一結束,我就走。
為了早點到方婷家,我選了抄近道。
剛繞進學校旁邊的小巷子,方婷的語音就發了過來:
「敏絮!不得了的大事!」
「你爸當年的車禍——」
突然,一股力道從後方撲了上來,有人拽著我的衣服兜帽用力一拉。
我重心不穩,直直摔了過去,手機掉在一旁,沒能聽完方婷的話。
我要去撿,卻被靠近的黑影拽了起來。
「喲,瞧瞧,這位不是我們的受虐狂妹妹麼?」
面前這人染著一頭黃毛,裸露的胳膊上全是猙獰的紋身。
除了他以外,還有三個跟他一樣裝扮的小混混,全都不懷好意地看著我。
我掙扎著站起來:「你們想幹什麼?」
「當然是來滿足咱們妹妹的願望咯。」
黃毛緊緊地箍住我,帶著口臭的氣息往我臉上噴:
「你不是喜歡被虐嗎?哥們幾個專門準備了皮褲帶,包你喜歡。」
我驚懼地掙扎,卻無論如何也掙不開禁錮。
猛然抬頭,我看見了從巷子口經過的簡域和白茉。
我用力喊他的名字:「簡域!」
他回頭來看了我一眼,神情中帶著狐疑。
白茉踮起腳湊到他耳邊說了什麼,下一秒,簡域的臉上便充滿了鄙夷。
他不再看我,摟著白茉揚長而去。
我愣愣地看著,仿若看著最後一縷光在我眼前碎裂。
疼痛如蛛網般裂開,我的視線漸漸被黑暗填充。
耳旁是粗啞張狂的哄笑:
「快點搭把手,把她衣服扒了。」
「這小騷蹄子怎麼了?魂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