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歲安給我上的第一課,就是不要把自己和別人比來比去,那沒有意義。
老虎不會和雄鷹比飛翔。
獅子也不會和大魚比遊水。
我們唯一要比的:就是一天比一天過得好,一天比一天接納自己。
愛惜自己的優點,也包容自己的缺點。
明白自己不是全知全能,允許自己犯錯,也允許自己原諒自己。
我招呼他們進來。
到底是小孩子,很快忘了方才的事情,被各種吃食,玩具吸引。
一個個坐到座位上,自己玩兒了起來。
三皇姐對我尷尬地笑了笑,從拐角又拽出來一個人——鎮安。
「有些話還是當面說清楚吧,免得誤會來誤會去,挺沒意思的。」
再次感謝三皇姐。
我真得好喜歡她。
我其實一直很想和鎮安把話說清楚,但太子將她護成了眼珠子,我到她宮外散散步,都會被人盯著,上報到太子那裡。
我和她除了宮宴上一年能見一兩次,其餘時候已經沒有交集了。
我靜靜看著她。
「就在外面聊吧,讓你的宮女侍衛看到你,免得引人誤會。」
鎮安原本還恍惚著,聽了這話瞬間紅了眼圈。
她略帶哽咽,小聲道:「六姐姐,對不起,我沒有讓他們那樣做。」
她長大了。
以前嬌俏漂亮的小女孩兒,長大後更楚楚動人,白淨的肌膚如瓷如玉,一雙眼睛含著秋水,她隻站在那裡,便透著一股動人風致,讓人心生惻隱,舍不得對她說一句重話。
真是上天鍾愛的女主啊。
可惜,對我沒有影響。
我天生心就比較硬。
我笑了笑。
「鎮安,二皇兄總是瞧不起我,他知道我是罪妃的女兒,覺得我天生就是壞人,太子也是這樣以為的。」
「我沒有這樣覺得。」鎮安急忙解釋。
我不在乎她怎麼想,我隻看事實。
「鎮安,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享受了他們帶來的好處。」
「有人告訴我,惠不及子女,所以禍不及子女。我沒有享受過我母妃帶來的好處,反而因為她受了很多苦楚,所以,我不覺得自己是罪人。」
「可你不一樣,不論你是怎麼想的,你實實在在的享受了太子和二皇兄帶來的好處,並確確實實地給我帶來了傷害。」
「小時候,你看中的東西,不用你說什麼,你隻要一露出喜歡的神色,太子和二皇子就會想方設法弄來給你。」
「你一不高興,便是我的錯,是我招惹了你。」
「你若流眼淚,不僅我受苦,你身邊的宮女太監也要受責難。」
「你的確什麼都沒有做,可我因此不得不砸了自己心愛的東西,每天上學都像打仗。」
「反而你得到了父皇的賞賜,母後的關心,太子的寵愛。」
「他們若有罪,你至少要承擔一半多的責任,因為你的眼淚對他們來說,是鞭子,鞭笞著他們為你討回公道。」
「他們刁難我,來哄你高興,自己也成就感滿滿,就像今天這樣。」
鎮安臉色蒼白,身形微晃。
她似在努力忍著眼淚,但眼淚卻不受控一般的又要掉下來。
「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六姐姐,不管你信不信,我對你沒有惡意,哪怕你被賜婚給陸京淮,我也沒有怨過你。」
我不由得笑了。
「那你在太子和二皇兄面前哭了嗎?」
她瓷白的小臉緊繃著,手指緊緊握住,像一株孤立無援的水草,有根卻飄搖。
我了然。
「你哭了……果然。」
她吸了吸鼻子,露出幾分堅毅的神色,質問我。
「我難道連哭都不能哭了嗎?明明我與陸京淮兩情相悅,可偏偏是你被賜婚,我不埋怨你,但難道連傷心都不能了嗎?」
她的眼淚滾滾落下。
可能有些人天生哭包吧。
就和我宮裡的芳草一樣,有時候明明不是自己的錯,可偏偏還沒辯駁,眼淚就流了下來,氣勢就弱了幾分,搞到後來,說話都帶著顫音,還沒把事情說清楚。
幸虧安姑姑明辨是非,不然芳草這樣的,放在外面被欺負S。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鎮安更惱了,她顫抖著。
「很好笑嗎?你為什麼笑,你今天請這麼多的人上門,是故意讓太子哥哥和二哥哥陷入這種境地,你即便恨我,也不該這樣做,他們是你的哥哥!!!」
「他們——是你的哥哥!不是我的!」
我語調冰冷,目光嚴厲地看向她。
「你當然可以哭,隻是你哭錯了對象,你為什麼不去父皇母後跟前哭?為什麼偏偏到太子和二皇子跟前哭?為什麼?」
12
鎮安被我嚇到了。
她大概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很是慌亂。
我並不需要她的答案。
「因為你很清楚,父皇母後不會因為你哭就改變決定,你也不會去隨意消耗他們對你的感情,免得讓他們以為你恃寵而驕。」
「但在太子和二皇子面前你就沒有這樣的顧慮了。」
「隻要哭一哭,他們就會為你上刀山,下火海,滿足你的心願。」
「你總說自己不是這樣想,不是你願意的,但你真的堅定的拒絕過嗎?」
「隨便哭一哭,就能達成所願,簡單又好用,你走慣了這條路。」
「可你考慮過皇後娘娘的感受嗎?她把你當成親生女兒養,你便是如此對待她的兒子?」
「你可真是白眼狼啊!!!」
白眼狼三個字大概是鎮安此生聽到的最重的話了。
她如遭雷擊,傻傻地站在那裡,連眼淚都忘了流。
我靜靜地等著。
我們都需要撕破臉皮好好地吵一架。
假裝著,虛偽著,躲著,藏著對解決問題沒有一點點好處。
她可愛,她柔弱,她不知所措的樣子,都像是戴著一張虛偽的假面。
我已經是我,不再是惡毒女配。
但她還不是她自己,還包裹在一個叫做女主的殼子裡,而不是鎮國將軍的女兒鎮安公主駱沁心。
良久,鎮安回過神來。
她經歷過短暫的搖搖欲墜之後,蒼白的面容便湧上一股倔強。
那一瞬間,我覺得她更真實一些,終於像個人樣子了。
她雖哽咽著,卻依舊努力把話說清楚。
「你不了解我,你沒有資格這樣說我。」
「我在太子哥哥和二哥哥面前哭,是因為我真的把他們當做兄長,他們也把我當妹妹,自然會為我出頭。」
「絕不是你以為的拿捏利用,人和人之間是有真感情的,不是隻有算計。」
「我敬愛父皇母後,把他們當親生父母,我不願意他們為我煩心,所以不想去麻煩他們。」
「但今日,我發現我錯了,我的退讓讓你看輕了我。」
「我會去求他們賜婚,陸京淮是誰的還尚未可知,到時候,你可別哭。」
「哈哈哈哈哈哈!」我忍不住放聲長笑。
被保護的很好的人,大概就是這樣子吧。
「去吧,鎮安,路上好好想一想,為什麼是我被賜婚,而不是你。」
「但願那時你還有勇氣走進坤寧宮和養心殿。」
「慢走,不送!」
鎮安轉身就走,她走得又急又快,完全不符合她的性子。
我欣賞了一會兒,轉身進去了。
三皇姐跟在我後面,連連咋舌。
「小六,你好敢說,你就不怕嗎?這後宮是皇後娘娘的,今天你太冒險了。各宮娘娘恐怕也會埋怨你。」
我笑看她,越看越喜歡。
「三姐姐,你就不怕嗎?」
三皇姐不在意地擺擺手。
「怕什麼,我娘又不是吃素的。」
這是來自母家的底氣。
我很羨慕她,我平和道:
「埋怨過後也會感謝我的,她們的兒女將來要在太子手下討生活,知道太子的逆鱗在哪裡,對他們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你說的也是,太子為什麼那麼寵鎮安啊?」三皇姐嘆氣。
我沉默了。
可能這就是男二的用處吧。
用一個男人彰顯女主的魅力。
本質來說,男二也是道具,一個高級道具。
而賀嬤嬤,也是道具,作用是傳聲筒。
我想讓皇後看到,聽到的也已經實現了。
剩下的隻能聽天由命。
13
沒多久,皇後來了。
上一次她來,還是我七歲的時候,她來處置我的奶嬤嬤。
這一次,她帶著怒氣而來,如星眸子中盛著滔天怒火。
「鎮安去闖養心殿,跟陛下說她終身不嫁。」
「她說不願意我們為難,也不願犧牲你的姻緣,她求陛下下旨收回了你的賜婚聖旨。」
「她自請褫奪公主封號,做回鎮國將軍女兒的身份。」
「如今這結果,你滿意了嗎?」
我愣了下。
不愧是女主啊。
成長很迅速。
她大概想明白了,即便頂著公主的身份,她也不是父皇母後的親生女兒,她本質上還是武將的女兒,駱家的女兒。
兩個武將世家,是不可能結合的。
若她真是公主,反而父皇會樂樂呵呵的賜婚。
可惜,她不是。
既然不是,她就不要這個虛名,反而能開開心心做自己。
我松了一口氣,這樣其實挺好的。
我這樣想著,就這樣說了出來。
皇後狠狠給了我一耳光。
「混賬!你怎能如此涼薄?」
她大概氣壞了,沒了平日的儀態端莊,真得像一個氣急敗壞的,失去了女兒的可憐母親。
她星眸含淚,語調含恨。
「十幾年前,便是你母妃害得本宮失去了一個女兒。」
「今日,你又害得本宮再失一女。」
「本宮與你何仇何怨,你要如此害我!!!」
我臉上有點疼,心裡卻很痛快。
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終於可以把話說清楚。
他們老說我是罪人!
可我到底罪在哪裡?
我抬眸,直視她,內心前所未有的清醒。
「母後,我母妃是有罪,但也已經一命抵一命,我不欠您什麼!」
「我沒有享受我母妃帶來的好處,自然也不該受她的罪帶來的懲罰!」
「我!無!罪!」
「無論你們怎麼想不開,放不下,都不是你們給我定罪的理由。」
「即便將來我犯了罪,也該交由宗人府,刑部,大理寺審理。」
「而不是您和太子動用私刑,編排罪名,枉顧律法。」
「您若非要治我S罪,大可不必等我長大再動手,而應在我弱小時弄S我,免得我受這許多年煎熬!」
皇後SS盯著我,眸中情緒瘋狂翻湧。
賀嬤嬤厲聲道:「娘娘的小公主胎S腹中,已經是一個六個月大的孩子,可你還好端端地活著,活了十六年,若非娘娘心善,你以為你能活到今日!」
我揚起下巴,目光冰冷。
「不論我的母妃是誰,隻要我是父皇的女兒,我就是公主,就該活在這宮中。」
「我感念母後心善,所以,那一日,我隻向父皇要了你,而不是再多向他要一個小太監。」
「不然,今日太子休想全身而退!」
「他隻是儲君,便敢手刃妹妹,誰敢想他來日,是否又會肆無忌憚大開S戒。」
「父皇是漠視我們,但不代表就想讓我們S!」
「再者,誰家哥哥會為養妹為難欺辱自己的親妹妹到如此地步。」
「母後,您一向聰慧,嚴明,公正,您說,這是為什麼!」
「皇朝有這樣的儲君,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驀地,皇後吐出一口血,身形微晃,軟軟地倒了下去。
福寧宮一片慌亂。
賀嬤嬤急忙讓人將皇後抬了回去。
御醫很快來了,說皇後急怒攻心,需要好生將養。
太子入宮,要來找我的麻煩。
被同樣聽聞消息,急匆匆入宮的鎮安攔住了。
這一次,她堅定的說不,堅定地說所有事都因自己而起,不需要太子為自己出頭。
她將頭上的簪子拔下來,抵在自己的喉嚨上,依舊是軟軟的嗓音,但意志之堅定,不容置疑。
皇後悠悠醒轉,她看著衝動的太子,煽風點火的二皇子,難得支稜起來的鎮安,忽然覺得很疲憊。
她將太子叫到床前,給了她一巴掌。
她的力氣軟綿綿的,但打掉的是太子的臉面。
她讓人將二皇子押著跪在地下,反省什麼時候錯了,什麼時候再起來。
她讓所有人都出去,偏偏傳旨召見我。
14
我到的時候,大殿外,太子站在一邊,鎮安站在另一邊。
二皇子跪在地上,滿腦袋的問號。
看見我,他惱怒地抬起頭,低聲啐罵:「害人精。」
我路過他,故意踉跄了一下,一腳踩在他的手指上,又一撵一轉,一裙子打到他臉上。
他哇地叫出聲。
我便紅了眼睛,皺著鼻子,委委屈屈開口。
「二皇兄,你嚇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