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馬冰有些受寵若驚,連連擺手,“是我該謝謝大人才是,沒嫌我胡言亂語。”


  毫不客氣地說,她這番話隨便說給哪個官員聽,也要給人打出來的。


  你算什麼東西呢?不過民間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女子罷了,有什麼資格指點江山?


  但謝鈺沒有生氣。


  非但沒生氣,甚至真的認真聽了,思考了。


  她果然沒有看錯人。


  謝鈺看著她道:“馬姑娘有如此見地,是因目睹了涼州百姓疾苦的關系麼?”


  馬冰抓著韁繩的手一緊,面上卻不動聲色地問:“什麼涼州?想必是大人記錯了,我並非涼州出身。”


  謝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竟破天荒沒有繼續追問。


  “或許吧。”


  說完,主動催馬前去。


  馬冰落後兩步,也抖抖韁繩跟了上去。


  是記錯了嗎?


  謝鈺自小才名在外,據說有過目不忘之能,絕不可能記錯。


  那他又為什麼故意這樣說?


  是查到了什麼嗎?


  接下來路上兩人無話,一直沉默到小團花枝巷子。


  “大人,還進去嗎?”馬冰問。


  謝鈺翻身下馬,“既然張家老三的情況好轉,你去講一講也好,叫他們安心,我順便瞧瞧屋子構造。”


  見他們深夜前來,張家人嚇得了不得,還以為三子是不是不行了……


  聽馬冰說完,眾人千恩萬謝,又要去街上買好茶果招待,被馬冰拒了。


  “不要忙了,我們才吃了飯來,實在吃不下,這次過來是想再看看屋子。”


  “老大,”張老漢立刻吩咐道,“去買些好茶果裝好,等會給兩位大人帶著。”


  啊這……


  馬冰大窘,我也不是說拿回去以後慢慢吃的意思呀。


  難得見她手足無措,謝鈺眼底閃過一絲笑意,非常沒有義氣地單獨往屋後去了。


  張家跟其他普通百姓的住處沒什麼區別,就是一座簡單的四合院,原本二老住正房,幾個小的住廂房。


  因為家境寬裕,後來又加了一溜兒後宅,單獨給張寶珠和幾個丫頭們做女眷的住處。


  前幾年又買下左鄰,闢出來一個跨院,已經成家的長子和次子兩家就住在跨院做對門。


  因朝廷有規定,房屋建築不得侵佔道路,故而後宅空間有限。幸而張家隻有一個女孩兒,倒也住得開。


  那趟屋子後面有條窄小的過道,僅能供兩人並排行走,平時堆放些水缸等雜物。


  靠牆種了幾株高大的柿子樹,取事事如意的好意頭。


  柿子樹都長得極好,枝繁葉茂,好幾根樹枝直接越過牆頭,伸到外面街上去了。


  張老漢看著那大柿子樹不無得意道:“每年都能結許多,我家隻摘牆內的,牆外的都散給路人和鄰居。寶珠最愛吃……”


  說到這裡,忍不住又滴下淚來。


  “我那可憐的孩兒,如今也不知怎麼樣了……”


  謝鈺看著實在不像是會安慰人的,馬冰就道:“您還是保重身體,若靜不下心來,不如替寶珠收拾收拾屋子,不然過幾日她回來了,一看家人也病倒了,屋子也亂糟糟的,可怎麼住呢?”


  張老漢一聽,猶如抓到救命浮板的落水人,兩隻老眼內登時冒出光來。


  “姑娘說得對極了,小人真是老糊塗了,您看著家裡亂糟糟的成什麼樣子?對對對,小人這就去收拾,這就去收拾!老伴兒啊,老大,老二,快來,快把寶珠的被褥都搬出來曬曬,等她回來好睡!”


  眾人又是心疼又是無奈,大半夜的,曬得什麼被褥?


  謝鈺意味深長道:“馬姑娘對人心把控當真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剛才對張老漢說的那番話,無疑給他留了一點指望,若張寶珠找回來,自然皆大歡喜。


  而即便找不回來,至少也能欺騙自己:隻要好好活著,總有合家團圓的一日。


  馬冰無奈道:“大人,您這是意有所指啊!”


  謝鈺挑了挑眉,“有麼?莫非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馬冰無言以對,直接衝他翻了個白眼,非常地以下範上。


  謝鈺給她逗笑了,足尖點地,順手往樹幹上一拍借力,好似一隻靈貓,竟悄無聲息直接上了牆頭。


  馬冰:“!!!”


  這是在幹什麼!


  然而下一刻,卻見謝鈺把自己往繁茂的枝葉中藏了藏,整個人瞬間從馬冰視線中消失。


  她啊了一聲。


  民宅的牆普遍不高,但凡有心攀援,大部分成年人都能做到。


  而這幾棵柿子樹長得實在太好,茂盛的枝葉鋪天蓋地,若不用心去看,誰能發現裡面藏了個人呢?


  而下面不遠處正對後宅的窗子!


  哪怕從最遠的地方斜著量也不過一丈!


  馬冰直接從窗子裡翻了進去,坐在桌邊非常小聲地說:“謝大人像貓。”


  謝鈺:“……我聽見了。”


  馬冰沒事兒人似的窗戶裡探出頭去,“大人果然慧眼如炬,若是有人偷聽,再沒有比那裡更合適的了!”


  謝鈺木著腳看她,過了會兒,就直接轉頭跳到牆外街上去了。


  “過來看看牆外。”


  馬冰:“……”


  你倒是等等我啊!


  話說,正常走的話必然要從前面繞過去,張家又在這排民居的中央,算起來得多走一兩裡路呢。


  馬冰看著那不算太高的牆頭,要不我也……


  然而牆外的謝鈺仿佛有讀心術,“走正門。”


  已經開始提褲腿的馬冰:“……”


  報復來得猝不及防!


  等馬冰氣喘籲籲繞到張家屋後,就見謝鈺正半蹲在地上,專心致志盯著院牆看,好像上面開了朵花。


  “這麼慢。”謝鈺頭也不回道。


  翻牆頭的人閉嘴!


  馬冰磨著牙湊過去看,“發現了什麼?咦,這是什麼?”


  牆上好像有個淺淺的小坑,因為與牆壁同色,若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謝鈺站起來,退後兩步,抬腿。


  大約是腿太長,他又退了一步,再抬,對上了。


  馬冰恍然大悟,“有人踩著這裡爬牆!”


  然後躲在樹冠內偷聽!


  謝鈺嗯了聲,伸出指尖摸了摸牆壁,“城中民居由官府統一建造,後續雖然可能有改動,但大體上不變的。這些牆壁都是以混合了糯米漿的砂石澆築而成,不易燃,且堅固不易壞。”


  馬冰接道:“也就是說,能在這裡蹬出這樣一個小坑的,肯定不是一天兩天了。”


  難不成張寶珠未出閣時,曾持續被人偷窺?


  太可怕了!


  “非但如此,”謝鈺翻開手給她看上面新鮮的粉末痕跡,“痕跡很新,證明前幾天那人又來了。”


  小坑的邊緣已經有些模糊,被反復的雨雪打湿後形成一層外殼,唯獨這幾個位置有新鮮的剐蹭痕跡,必然是不久前剛弄出來的。


  “可我們之前問過,張家人也不記得有誰糾纏寶珠呀。”馬冰道。


  “張家人未必知道。”謝鈺淡淡道。


  遠處隱隱有打更聲傳來,兩人對視一眼,主動迎了上去。


  不多時,黑影中閃出來一個老頭兒,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提著鑼,正吆喝“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老伯辛苦,”馬冰主動上前,“您在這一帶打更多少年啦?”


  老更夫沒想到黑影裡還有人,一開始還嚇了一跳,看清他們的模樣後才松了口氣,“啊,十多年啦。”


  十多年,夠了!


  謝鈺掏出腰牌晃了下,硬邦邦問道:“可曾發現可疑之人?”


  更夫見他氣勢不凡,就有些怯怯的,抖著腿兒道:“大人饒命,小人,小人可什麼壞事都沒做啊!”


  謝鈺:“……”


  馬冰幾乎要笑出聲,“老丈莫怕,他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快過節了嘛,朝廷想肅清治安,特意叫我們來問問有沒有什麼可疑的人,也好保大家平安不是?”


  見她模樣俊俏,口氣又和軟,老頭兒狠狠松了口氣,“啊,這樣啊。”


  又朝皇城拱手,“皇恩浩蕩,皇恩浩蕩啊。”


  看著這一幕,謝鈺忽然想起來時馬冰說的那些話,心中泛起一點從未有過的感受。


  隻是一句話而已,他就這樣滿足了嗎?


  老頭兒想了半日,等得花兒都快謝了,還是滿面茫然。


  馬冰忍不住提醒道:“前兒我聽好幾戶人家說,似乎有人入夜後爬牆偷窺呢,怪嚇人呢,您老可見過?”


  老頭兒就啊了聲,似乎想起來什麼似的,可待要張嘴時,卻又踟躇起來。


  謝鈺就道:“你隻管說,保你無事。”


  老頭兒瞅了他一眼,咬了咬牙,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道:“那,那小人可就說了啊,但你們千萬別說是我說的。”


  馬冰和謝鈺大喜,齊齊點頭,“自然。”


  老頭兒拉著他們到牆根地下的黑影裡,指著街東頭一座屋子道:“看見那家了嗎?那家姓黃,原本也頗有家資,可惜子孫後代不爭氣,越發敗落了。


  如今當家的叫黃富,竟是個賭徒無賴!整日遊手好闲不做正事。他早年氣死了親爹,越發無法無天,前幾年又氣死親娘,幹脆把家裡能賣的都賣了,又四處招惹調戲,聽說還做過賊呢,隻是沒人拿住現行罷了……


  去年小人打更經過這裡,哝,就前頭張家,突然從牆上跳下來一個人,險些嚇死。那黃富還朝小人揮拳頭哩!”


  說到這裡,他又對謝鈺他們哀告道:“小人,小人並非有意隱瞞,實在是招惹不起呀……”


  趨利避害,人之常情,他一個老漢如何對付正值壯年的無賴?


  馬冰安慰道:“沒事,你繼續講。”


  老頭兒這才道:“後來小人也是心下不安,次日留意著,發現張家也無事發生,也就漸漸把此事拋開了。”


  謝鈺追問:“黃富與張家可有過節?”


  “過節……”老頭兒又琢磨了會兒,“倒是沒聽說,不過那廝貪財好色,慣好胡作非為,你不去招惹他,他還要來招惹你哩,常有人無緣無故就被他記恨,這也是在說不準。”


  貪財好色?!


  可巧張家有才又有色!


第46章 拜堂


  馬冰和謝鈺馬上決定去黃富家走一趟,若人在,就直接提回開封府問話;若不在……他的嫌疑就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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