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沐元瑜倒還是老實地跪著,她是沒必要向滇寧王低頭了,但總得替滇寧王妃考慮。


“如母妃所言,父王有了弟弟,還有沒有我這個女兒就不再重要了,可母妃不這樣想,孩兒自己,也不甘心就此認命。”她伏在地上,“蝼蟻尚且貪生,父王,我想活下去。”


“父王問我為什麼先前不說,我那時來說,與父王沒有一絲分量,我不想隻能眼淚漣漣地來哀求父王,不要這樣對我——也不想等到無力設法時,再來質問父王,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我長大了,我該自己解決這個問題。”


滇寧王望著她烏鴉的頭頂發髻,聽得又痛恨,又抑制不住地自心底泛出一絲激賞——沐元瑜的所做所想,都絕不符合一個普通閨閣千金該有的德行,但她本來也不是當千金養大的,她是作為滇寧王府的繼承人。


以一個繼承人的標準來說,她能想,敢做,沉得住氣,不感情用事,同時還敢擔責任,稚嫩的肩膀還沒長成,已經能將母親護在身後,而不是躲在母親背後,由著母親衝鋒陷陣。


——滇寧王妃那麼能慣孩子,到底是怎麼反而把她慣成這樣的。


這念頭不過一閃而過,滇寧王到此時,其實已經冷靜了不少。當此關頭,沐元瑜都能始終保持住理智,他作為一個掌權多年的上位者,更不可能長久地放任自己陷在無意義的憤怒中。


這一來一去間,沐元瑜已經算是把事情交待得清楚明白,滇寧王問她:“你的解決就是進京?那你有想過如何收場嗎?”


“沒有。”


滇寧王瞪眼:“你——”


“計劃不如變化,我所知道的一些京中情形都不過道聽途說,做不得準,如今就說將如何如何做,恐怕這制定出來的計劃多半是廢的,不如不帶任何立場,由我親眼所見之後,再行應變。”


這其實也是一種計劃,並非愣頭青的顧前不顧後。滇寧王又問:“如果你在京中暴露——?”


“我會小心,非常小心。”沐元瑜抬起頭來,“請父王不必為此多慮,孩兒為求生入京,又怎會在京中大意,自尋死路?”


話說到這個地步,滇寧王實在再沒什麼好說的了,粗聲道:“好,你確實大了,自己有本事把主意都拿了,我管不動你,再教訓你也晚了。皇命已下,不可違背,你要去便去,在京裡呆兩年做個樣子就回來!”


“那就要看父王了。”


沐元瑜靈機一動,她本沒打算說這句話,今天能不挨揍就算她運氣爆棚了,但沒想到滇寧王的接受度要比她想象的好的多得多,她靈敏地從中看到了得寸進尺的餘地。


乍著膽子道,“我比父王,自然有一百個不足,隻有本事闖禍,沒有能耐收拾。求父王替我安排個周全之策,父王什麼時候安排好,我就什麼時候回來。”


滇寧王愣一愣:“——你還威脅上老子了!”


氣得要抬腳踹她,沐元瑜挺著沒躲,倒是他自己想起來,這是個女兒,外表看著再健朗,內裡其實柔軟,和可以胡打海摔的兒子不一樣。


恨恨地收了腳在地上一跺:“你還有什麼廢話要說,都說出來,把老子氣死算完了!”


“孩兒不敢,再沒有了。”


滇寧王拂袖而去。


**


沐元瑜與滇寧王妃都以為滇寧王被氣走,去醞釀什麼大招去了,很是警惕戰兢了幾日,不想滇寧王並沒來搭理她們,倒是忙著開始在家兵中抽調精銳來,又把沐元瑜的那隊夷人私兵抓去練了練,再找了張楨來,讓他給沐元瑜講課,這講的不是四書也不是五經,而是京中的一些情況介紹,不拘什麼,公侯伯爵,文武群臣,販夫走卒,隻要是跟京中有關的就行。


滇寧王當然也找得著自己的人來講這些,但張楨在京時為監察御史,清流文官,他看事情的角度與高度又不一樣,如今臨時抱佛腳,抓緊時間多給沐元瑜塞一些總是不壞。


這作為就很明顯了,就是在給沐元瑜進京鋪路做準備,沐元瑜很為納罕地與滇寧王妃嘀咕了一回:“父王打我一頓還罷了,他這麼快就好像消了氣,我心裡毛毛的。”


滇寧王妃也很忙,忙著替沐元瑜算賬,想著她該帶哪些東西走,家具器皿,衣裳飾物,下人銀錢等等,百忙中抽出空戳了下她的額頭:“什麼話,你還皮痒了不成?理他想什麼呢,好好做你自己的事去。”


沐元瑜伸頭就勢看了看滇寧王妃面前開列的長長的單子,發呆了一下,道:“母妃,你把這頂箱立櫃列上做什麼?我難道還要扛個衣櫥進京?”


滇寧王妃理所當然道:“京裡那老宅子幾輩子沒人住過了,裡面的東西還不知什麼模樣,當然得帶上了,家裡的東西,你用著也習慣些。”


“一個放衣裳的櫥子有什麼習慣不習慣的。”沐元瑜哭笑不得,“母妃,我不要這個,照這樣帶法,不知得多少輛車才能裝得下了。”


“這不要你操心,又不是沒有車。”滇寧王妃說得一句,很快又埋下頭去算賬去了,不時還讓丫頭往單子上添一筆。


沐元瑜無奈,隻好溜達出去。


不過她倒想起一事,便去找著滇寧王道:“父王,柳夫人的身子不知現在如何了?若是大安了,還是接回府裡來養著更好些。”


滇寧王“唔”了一聲,不置可否地道:“我知道了。”


感覺滇寧王似乎不是很想看見她,沐元瑜說了兩句話,識趣地又溜達走了。


她不知道滇寧王注視著她的背影,露出了十分復雜的表情。


他等這個臺階其實已經等了好幾日了。滇寧王妃不知道是沒想起來,還是想起來了不願意給,總之提也沒提過一句。


還是沐元瑜跑來說了。


要說他現在是什麼心思,其實不難理解。


驚覺孩子大了的同時,更會驚覺自己老了。


他已過天命,而他的兒子還在娘胎裡。


如此懸殊的父子年齡差距之下,他能看顧幼兒多久?他來不來得及如養育沐元瑜一般,把他養成一個合格的沐氏繼承人?


人到這個歲數上,無法不服老。先前幸侍妾受挫的糟糕體驗加重了這種感覺。


如果他的時間不夠,那麼有沐元瑜這樣一個姐姐在,是不是可以放心一些。


不錯,沐元瑜的存在仍然是風險,但在她顯示了自己成事的能力之後,不再單純隻是風險。


她自身的價值可以抵消掉一部分。


保住她,或許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作者有話要說: 給男主黨報個告:他明天不出,就後天出,後天不出,我表演切腹~(>_<)~


☆、第30章


整座王府都因為預備沐元瑜進京的行裝而忙碌轉動起來, 對於孟夫人等來說, 這件事的發生則是突兀到毫無預兆, 讓人登時把好奇心都漲到了最頂端。


好好的, 怎麼就想起來要進京了呢?


滇寧王妃的回答簡單而粗暴:“王爺早就有這個打算了,不過朝廷允許的詔令沒下來之前, 沒有張揚而已, 如果不成, 不過白說一場。行了,我這裡忙得很, 這個月你們的請安都免了,沒事不用過來。”


孟夫人還待說什麼,正好沐元瑜也過來請安,聽到兩句, 笑道:“夫人,我的東西收拾好了就進京了, 夫人可有什麼話或是物事要我捎帶給三姐姐?若有的話, 該也可以整理起來了。”


孟夫人共生有兩個女兒,三姑娘是遠嫁進了京城文國公府裡。


孟夫人被一語提醒,“哎呦”了一聲,忙道:“有有有,還是世子顧念手足,我這就回去收拾,盡快送回來,勞世子替我捎上京去。”


她說著就坐不住了, 忙忙起身告退走了。


葛姨娘的女兒六姑娘也是嫁在了京中,聞言也坐不住了,跟著急忙走了。


滇寧王妃表情甚是無語地向沐元瑜道:“你看看這些人,滿心鑽營,居然這種事還要你提醒才想得起來。瑜兒,你就是心太善了,由著她們去胡想耽擱也罷了,到時候有她們後悔的。”


沐元瑜笑道:“我是為了母妃,她們有自己的事做,就不瞎打聽煩擾母妃了。再者,就算我不說,她們至多兩日也該想起來了。”


滇寧王妃為她的貼心翹了翹嘴角,想起來叫過丁香來:“你去和孟氏葛氏說清楚,替她們捎封信並些小物件還罷了,別什麼笨重的蠢物都帶著,瑜兒上京是公幹,不是專替她們捎東西的。”


丁香蹲膝應一聲去了。


沐元瑜瞄了一眼旁邊桌案上的單子,忍不住摸摸鼻子,道:“母妃,那您還讓我帶那麼多東西。”


滇寧王妃道:“那怎麼一樣,那些都是你在京裡過日子需用到的。”她還很為不足地嘆了口氣,“唉,隻是我問了人,有些實在不便攜帶的隻有算了,你委屈些,娘多給你備些銀錢,你缺什麼,到了京裡自己添置罷。”


滇寧王妃開的那份單子,隻差把恆星院的磚瓦拆下來打包帶走了,哪還可能缺什麼。


沐元瑜招架不住,也不忍拂滇寧王妃的心意,便要出去,滇寧王妃卻叫住她:“瑜兒,你明日有事沒有?”


沐元瑜想了想,搖頭:“沒什麼要緊的事。”


她的課業已經停了,褚先生知道了她要進京,主動去跟滇寧王請辭,滇寧王考慮過後,還是把他挽留了下來,橫豎王府並不多一個吃闲飯的,褚先生學問是有的,當個幕僚使使也不錯。


這讓她把褚先生拐去奉國將軍府給沐元茂的願望落空,這當口也不適宜去跟滇寧王搶人,隻得先算了。


滇寧王妃點點頭:“既然得闲,我明日去那邊府裡,找二太太說些話,你要不要一同去?”


沐元瑜嚇了一跳,因為打從她穿來起,就不記得滇寧王妃登過奉國將軍府的門,滇寧王妃與沐二夫人這名義上的妯娌倆沒有任何私交來往。


不過與滇寧王與沐二老爺間的那種結仇的情形不同,這對妯娌要和平許多,就是不來往而已,不然,沐元瑜也不會逆著滇寧王妃的心意和沐元茂玩在一起了。


“母妃怎麼忽然想起來去那邊?”


滇寧王妃道:“你跟他家茂哥兒不是玩得好?我去問一問,他要不要和你一起上京,京裡好先生好學堂多,他要走舉試這條路,在南疆難有什麼大出息,還該往人文薈萃的地方去。”


這個話沐元瑜一聽之下就懂了——滇寧王妃哪可能會替不親近的隔房侄子考慮那麼多,明面上是這樣說,實際上當然是為了她。


她的相貌雖然不屬於豔麗那一款,但也不是硬朗型很能迷惑住人的,有沐元茂跟著一起,如同隨身攜帶了個護身符。


按說打掩護的清秀少年不難找,南疆這塊也能扒拉出一些,但沐元茂的價值與這些人都不同,他是沐家人呀,與沐元瑜同一血脈,京中人沒見過沐大沐二,隻見到他們兩個去,那多半會以為沐家人都是有些男生女相,從相貌上的懷疑幾率大大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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