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可是俞嫣很快就不能打量著姜崢了。她犯難地想著該怎樣下榻又不吵醒他。


  從姜崢身上跨過去?俞嫣自然是不願的。她輕手輕腳地挪到床尾,再小心翼翼地下去。寢鞋擺在床榻正中的地方,她隻好隻著綾襪,走過去穿鞋。


  她踮著腳尖往外走,並沒有看見姜崢在她身後睜開眼睛。姜崢視線緩緩下移,落在她踩著寢鞋的一雙小足上。寢鞋沒有好好穿在她的小腳上,足跟將鞋後踩得癟塌。隨著她踮著腳往外走的動作,小巧圓潤的足跟一下又一下離開鞋子再落下。


  今晚是大婚之夜,在外面候著等吩咐的可不止石綠。春絨也帶著侍女候著,候著房中人叫水。


  可是直到下半夜,新房裡都沒有什麼響動。春絨臉色平靜,石綠卻有點坐不住替俞嫣擔心。


  好不容易聽見點細微響動,石綠立刻抬起頭,仔細去聽。


  春絨比石綠更了解府中的布置,她輕聲說:“當是主子夜間去淨室。”


  石綠亦對春絨笑了笑,隻是她那顆心卻徹底涼了下去。


  當俞嫣從淨室回來,她動作輕柔地開門再關門,恨不得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釀釀,我在這裡。”姜崢忽然開口。


  俞嫣嚇了一跳,立刻轉過身,看見姜崢正斜倚著門旁不遠處的方桌,手裡握著一隻瓷杯。


  “是我把你吵醒了嗎?”俞嫣問。


  “沒有。渴。”姜崢微抬手,手中握著瓷杯。


  俞嫣點點頭,朝床榻走去。經過姜崢身側的時候,姜崢的手忽松,瓷杯從他手中掉下去。


  清脆的一聲炸裂響動,瓷片濺射,水亦是。嚇了俞嫣一跳,也驚到了院子裡候著不能睡的下人。


  俞嫣離姜崢有一些距離,摔碎的瓷片離她尚遠,可是杯子裡的水卻濺了一些在她的鞋面上。


  “有沒有傷到?”姜崢一邊問著,一邊朝俞嫣走過來。


  “沒有……”俞嫣話音尚未落下,人已經被姜崢打橫抱了起來。


  俞嫣心跳迅速地快起來,身體緊繃的同時,已下意識地因怕摔而抬手攀在姜崢的肩。


  俞嫣看見自己的衣袖,紅色的輕紗下雪膚無所遮。她的指尖兒輕顫了一下。


  幸好,到床榻的距離並不遠。


  姜崢很快將俞嫣放了下來,他彎腰,握住俞嫣的腳踝,將她的鞋脫下。


  俞嫣縮了縮腿,想將腿縮回床榻上,可是姜崢仍未松手。


  “襪子湿了。”他說。


  說著,姜崢解開了俞嫣踝側的襪帶,將松垮的襪子從她足上扯下來。一隻雪足乖乖地落入他的掌中。


  “沒有弄湿。”俞嫣蹙著眉辯解。有點不高興襪子被他扯了去。赤著的小足落在外面,落在他的掌中,那種被冒犯的情緒又從俞嫣心裡冒了出來。


  姜崢視線落在掌中足,多停留了兩息,又去解她另外一隻足上的綾襪。襪子落了地,姜崢中指沿著俞嫣的足跟朝前緩緩地滑過,慢悠悠地穿過她的整個足心,直至小巧的腳趾。


  “你幹什麼?”俞嫣紅著臉,微抬著下巴,下意識地拿出帶著惱意的斥責語氣。


  姜崢含笑望過來。對上他的溫柔眼,俞嫣一怔,忽然覺得是自己反應大了些。她魚兒一樣地從姜崢掌中逃開,鑽進大紅的錦被裡。


  姜崢起身,走到門口喚人進來打掃地上的水漬和碎片。而他自己,則是去了淨室去洗手。


  兩個侍女頭也不敢抬地打掃收拾,隻看出去的時候,實在壓不住好奇心,望了床榻一眼。可惜床幔垂著,看不清裡面的情景。


  姜崢在銅盆中反反復復地洗手,水面映出他面無表情的雋逸五官。他拿了棉帕仔細拭去手上的水痕。倒水聲隱藏了他隨口輕聲的兩個字——


  “麻煩。”


  姜崢回去的時候,看見俞嫣面朝床榻裡側側躺著。他上了榻,將搭在她身上的錦被往上提了提。


  快天亮時,俞嫣才勉強睡著。雖睡著了,她也一直沒有睡踏實。明明知道睡在身後的人是她的夫君,可是睡夢裡卻始終覺得在與野獸共眠,沒有一時覺得安心。


  清晨姜崢起身時,俞嫣立刻醒了過來,跟著坐起身。她的眼睛不由落在姜崢的身上,他正將床頭那一側的床幔懸掛起來。姜崢顯然並不想管另一扇床幔,掛完這一側,便轉頭望向俞嫣。


  “夫人昨晚沒睡好。”他說。


  “挺好的啊。”俞嫣抬著小下巴反駁。


  姜崢笑笑,溫潤的語調勸慰著:“日子久了,會更習慣的。”


  聽見外面的腳步聲,知道侍女快進來伺候。俞嫣抿了抿,把想嗆嘴的話忍回去。


  姜崢卻忽然朝俞嫣走過一步,俯下身來。


  俞嫣不知他要做什麼,驚訝地略睜大了眼睛望著他,視線順著姜崢探過來的手而走,落在自己的肩上。姜崢捏著她的衣領,將她滑下去的領口拉好。


  俞嫣呆了呆,竟是不知何時輕紗寢衣的一側滑下去,將左側大片的肩臂露出來。


第8章


  石綠和春絨進來時,姜崢已經去了浴室梳洗。兩個侍女掃了一眼床榻,心裡就都有數了。


  春絨跟進浴室裡伺候,石綠快步走到床榻旁,在俞嫣面前彎下腰,不死心地小聲詢問:“郡主,沒成嗎?”


  瞧著俞嫣的神情,石綠知道自己這是多此一問,她趕忙微笑著說:“沒事。”


  她蹲下來給俞嫣穿鞋,扶她起身,拿起一旁的外衣披在她的肩上,今晨有些變天,似乎要下雨。


  俞嫣往浴室去梳洗,進去時,姜崢正從裡面出來。小夫妻兩個沒什麼表情,春絨和石綠兩個侍女倒是膽戰心驚地仔細去瞧著兩個人的態度,企圖看出點什麼不對勁來。


  石綠滿肚子的話,卻也隻能咽下去。畢竟這一大清早的,一會兒還要趕著出門。再說姑爺就在一旁。


  俞嫣梳洗完從浴室出來時,姜崢已經換好了衣服。霜色的衣衫襯得他更加芝蘭玉樹。霜色衣衫露出裡面蓮紅的中衣衣領。這一抹鮮色,好似正是因為新婚而穿搭。


  姜崢正在慢條斯理地扯著窄袖上的系帶。俞嫣稍微猶豫了一下,朝他走過去,遞過手。


  姜崢眸色微凝,轉瞬微笑著將手遞給她,讓她來系。他溫聲:“變天了,一會兒多穿些。”


  “我知道。”俞嫣垂著眼睛,將他的袖帶穿過去,仔細系好。這種袖口的細細帶子不起什麼實際作用,隻是好看罷了,今年忽然時興起來。


  石綠聽著小夫妻兩個的對話,懸著的那顆心稍微好受一點。


  臨出門前,俞嫣將親手繡的荷包系在姜崢的玉帶上。姜崢垂眼看去,荷包上沒有繡花草鳥魚,而是繡著水墨山河,和一首小詩。


  俞嫣整理著自己的芙蓉耳環,做出渾然不在意的模樣,實在用眼角的餘光瞥著姜崢的反應。


  姜崢指腹撫過荷包上的小詩繡紋。


  “起坐魚鳥間,動搖山水影。”姜崢將這句小詩念出來。他輕笑了一聲,俞嫣立刻皺眉看向他。


  姜崢抬眼望來,說:“下次給我繡情詩更好些。”


  俞嫣目光有些不自然地飄移開,慢聲:“我才不喜歡做這些。要不是習俗,才不繡。”


  “好。那就不做。”姜崢將荷包放下來,將系著荷包的紅繩理了理。然後牽了俞嫣的手,往外走。


  俞嫣目光落在被攥住的手,心裡有點別扭。她勉強把這種別扭壓下去,小聲跟姜崢請教:“一會兒有什麼要注意的事情嗎?”


  “當成自己家,自在些便是。”姜崢道。


  俞嫣聽了這話,心裡還是沒譜。她以前不僅見過姜崢的母親,也客客氣氣說過話。可是成了自己的婆母,總是難免生出些別樣的心態。大概是那些婆母苛待兒媳的話聽過一些,她總擔心今天會被立威。


  俞嫣皺著眉。心道若是走習俗規矩,忍一忍就罷了。可若姜崢的母親太過分,她是絕對忍不了的。


  俞嫣還有一件事情想問姜崢,可是有點難以啟齒。再考慮幾個侍女跟在後面,也不想被她們聽了去。她猶豫了一下,被姜崢握住的那隻小手動了一下,用指端輕輕點了下他的掌心。


  姜崢停下腳步,側身而望,望見她欲言又止地望著他。姜崢彎下腰,附耳過去。


  俞嫣這才小聲問:“昨天晚上的事情真的不要緊嗎?”


  姜崢彎腰湊過去,視線落在俞嫣輕晃著的芙蓉耳飾上。粉嫩的小芙蓉用細細的銀線串著,墜在她頸側,輕輕地晃著,偶爾擦過她雪白的玉頸。


  他望著那支輕晃的耳飾,溫聲:“沒事。母親不會在你面前提。”


  遠處不知是哪房的人也正要去請安,遠遠地看見新婚燕爾的小夫妻,靠近著說悄悄話,清晨的暖陽讓兩個人交疊纏綿的影子,輕淺溫柔。


  姜崢的祖父是靖寧候,姜崢的父親任一品武職。兩位叔叔亦在朝中為官,都是實打實掙出的功名,絕非捐賄而來。


  而姜家媳婦們的娘家亦皆是家底淵博,非富即貴。唯一一個娘家官職低微的,正是姜崢的母親。不過整個京城貴婦們見了姜崢的母親,無不客氣奉承。因為姜崢的母家雖然沒有大官,卻出了個皇後。


  因為老壽星,也就是姜崢的太奶奶還活著,姜家一直未分家。偌大的姜府人口昌盛,經過幾次擴建,像個小型的皇宮。


  到了姜崢母親的住處,庭院裡的婆子見到小夫妻過來,立馬支會身邊的侍女進去稟告,自己則是喜氣洋洋地迎上去,說著賀喜的話。


  還沒進門,俞嫣先聽見了小孩子的咯咯笑聲。


  “大太太,六郎小夫妻過來了。”陳嬤嬤笑著說。


  俞嫣正疑惑,姜崢解釋:“那個孩子叫凌凌,是長姐的孩子。”


  俞嫣這便明白了。姜崢有個嫡姐,已經嫁了。因為姜家辦喜事,帶著孩子過來。小孩子伶俐討喜,大太太讓女兒和外孫多住幾日。


  大太太趕忙將懷裡的凌凌遞給乳娘,帶笑的目光掃了姜崢一眼,便望向了俞嫣,又看了一眼兩個人握在一起的手。


  俞嫣立在姜崢身側,和他一樣喚“母親”。她膝還沒有彎下去,陳嬤嬤已經將人扶了起來。


  “來這裡坐。”大太太朝俞嫣招手,“以前見了你就喜歡,沒想到竟有這福氣,最後成了一家人。我那些姐妹啊,一定嫉妒我搶了個這麼好的兒媳回家。”


  這和俞嫣想得有點不一樣。


  “我母親是不是還算好?”姜崢忽然開口,帶著笑意。


  俞嫣本就有點局促,聽了他這話,頓時急聲:“母親當然好。我以前見到母親時,就覺得母親是個很好的人。”


  陳嬤嬤在一旁笑著說:“這是親事先未定,婆媳兩個先結了緣!”


  屋內伺候的侍女們個個臉上露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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