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喜歡晃腿。而一旦開始晃了,就連肩膀、手臂、手掌也都開始搖動,像在顫抖。


  “上月工資馬上發了,補償就按規定的來。雖然你沒幹滿一年,但是咱們也按一年算,補償一個月的工資,行嗎?”


  “哦……”碼工張升比較木訥,說,“謝謝阮總……”


  “對不起……”


  “哦……”


  一個一個談了過去,到UI設計樊勝男時,終於,阮思澄被罵了一頓!!!


  樊勝男叫“樊勝男”,卻是女生。聽說裁員的事情好後,因阮思澄不再是CEO、頂頭上司,樊勝男的眼神當即變得冰冷:“阮總,這可馬上要過年了!”


  “對,”阮思澄強堅持說,“在老家多待幾天吧,陪陪父母。”


  樊勝男一聲嗤笑:“敢情還得感謝你唄?!!謝謝,我代我爸媽也謝謝你!!!”


  阮思澄也覺得自己話沒說好:“我並不是那個意思。”


  “真行!”樊勝男說,“連個年都不能讓人好好兒過!!!”


  “抱歉……”


  “阮總真能講情懷啊,”樊勝男道,“當初招聘,說的比唱的都好聽,什麼兄弟姐妹,什麼同舟共濟,現在裁得可溜著呢!!!”


  “……”


  阮思澄覺得真刺耳,但她自己也是活該。


  “所以就是利用人唄~~~這種公司合該倒閉!!!祝早日黃了!”樊勝男離席前狠狠撂下一句。


  14個人,足足談了三個半小時。


  出乎意料,阮思澄剛回辦公室,樊勝男就帶著幾個剛沒反應過來的人衝進來了。


  “不是,阮總,這不公平!!!我不服氣!!!”工程師陳師良說,“我們做的東西沒有任何問題,結果很好,結果反而要被裁員!他們做的部分準確率才50%,卻能留下???”


  “因為那一部分需要他們修改。”阮思澄也站起身子,“最了解程序的就是他們自己。陳師良,大家,我承諾,一旦公司融到A輪或者pre-A輪,我會立即聯系大家,請你們再回來工作,還漲工資,好嗎?我的人品你們知道……公司實在沒辦法了,隻能堅持兩個月了,但凡還能再撐一撐我也不會出此下策。”


  “回來工作?”樊勝男說,“哈哈哈哈!”


  “……”


  她帶著人又罵一頓,阮思澄是極為尷尬,但也不能喊保安來,隻能盡量解釋、安撫,中間還鞠躬兩次。不過大部分人如陳師良隻是有話不吐不快,說完就算,倒也沒有特別難聽。


  20分鍾以後,他們終於走了。


  接著到5點時,又有兩個男生氣不過、進房間,並說,阮思澄必須再補償兩個月的工資,否則他們就告到法院,就申請仲裁,阮思澄說思恆醫療合理合法。他倆沒有辦法,改變策略,又威脅說要出去撺掇還在的人一起離開這個公司,讓她完蛋。


  阮思澄並沒有同意支付額外的補償金。


  結果,等人離職,陳一非來苦笑著說,剛才那兩個程序員報復性地刪毀程序,幸虧都有備份,沒有真的出事。


  阮思澄點點頭,說知道了。


  接著她抬起來,看著外面正好空了三分之一的格子間,覺得好像連心都被生生挖掉一塊血肉。


  剩下的人小心翼翼,氣氛冷肅,與平日裡截然不同。


  她低下頭,伸手捂住自己的眼。


  淚從指縫當中湧出,順著潔白的小臂滑到手肘,在桌子上洇成一灘。


  她不爭氣,還是哭了。


  可是,已經不若貝恆離開那時哭的那般厲害。


  阮思澄想自己大約是成長了。


第33章 裁員(四)


  過了會兒, 阮思澄的手機一震。


  她拿起來,點開微信, 便看見了邵君理的一條消息:【都結束了?】


  阮思澄的眼淚啪嗒落上屏幕, 她連忙用指尖抹掉,回復說:【嗯。】


  邵君理說:【今天晚上見見面?】


  接著又問:【幾點到家。】


  阮思澄回對方:【不見了……沒時間,必須盡早解決問題。】


  邵君理難得地打了一個問號,而不是用祈使句的命令語氣說問句:【不開心?】


  阮思澄道:【沒有, 您千萬別多想。真的隻想抓緊時間把結果給修準確了。隻要想想被裁掉的14個員工,就覺得一秒鍾都不能耽誤了。】早一秒鍾解決問題,就能早一秒種請人回來, 雖然對方未必樂意。


  邵君理說:【好,知道了, 祝順。】


  而後再也沒有消息。


  阮思澄把手機按滅, 怔了三五秒鍾, 忽然發狠似地,用手掌心用力抹掉眼周的淚, 顧不上疼,把臉上給拾掇幹淨了。她端正坐姿,理理頭發、衣服,合上眼皮,深深呼吸了幾口氣, 再猛地睜開, 努力變得堅定自信, 撥打陳一非的座機, 道:“一非,來辦公室,商量商量。”整個過程十分迅速,一點都沒拖泥帶水。


  陳一非說:“好,馬上。”


  陳一非仍淡定從容,不像貝恆一般易垮,他坐在了辦公桌旁的沙發上,微微躬腰,十指交叉放在膝上。


  阮思澄問:“工作交接都辦妥了?”


  “對,除了肖威他們試圖刪毀程序,其他人都老老實實寫了文檔。我都安排好了。不重要的項目暫停,重要的讓剩下的人繼續做了。”


  “好。”阮思澄思考片刻,又道,“我剛才也想了想,覺得心電這一部分可能還是數據的事兒。咱們是按患者特徵來分組的,讓AI根據身高體重、年齡性別、既往病史等等變量‘具體患者具體分析’,這個也是思恆產品比較具有創新性的東西。可是,它也直接導致每個細分群體中的患者病歷數量不夠。我想過了,覺得一方面可以繼續聯系三甲醫院,索要數據,同時特別注意樣本上的分布,比如,60到80歲的患者多,我們可以隻要過去5年的病歷,而20到40歲的患者少,就得要過去15年的。另一方面還可與可穿戴ECG(心電圖)的供應商深度合作……”


  陳一非也點頭同意。


  “至於腹部……”阮思澄手在桌子上敲了幾下,無意識地學邵君理,“估計是和參數有關,你先調調,看能不能讓準確率變高一些。”


  “嗯,我也打算從這入手。”


  “抓緊時間。”


  “我知道。”


  陳一非向阮思澄望了會兒,忽然說道:“思澄,我還以為你會崩潰。”


  “嗯?”


  “女CEO普遍比較脆弱。”末了,高情商如他也覺得這話未免有些男權,笑著找補,“我意思是,女CEO有自己的優勢,但也有自身的劣勢。”


  “我沒事兒。”阮思澄道,“別瞎擔心,趕緊工作。”


  “行,我走了。”


  …………


  阮思澄在思恆醫療一直幹到半夜三點,才關上燈,用手錘錘酸痛的腰,走出自己的辦公室,與同樣剛打算回家的陳一非聊了幾句,又慢騰騰地乘電梯下到一樓,走出院子。


  整座城市都在安眠,四下裡是一片寂靜。


  沒有人,沒有車,舉目都是空曠。


  一般來說,兩點之前,會有出租司機等在馬路旁邊。大家知道創業園區下班晚,能拉到活兒,總在路上停一大溜,偶爾生意不好也會待到三點。要還不行就沒招了,隻能開走——再晚下班的人基本睡公司了。今天呢,因為有雪,出租車被兩點那波的創業狗給搶光了。


  一月份非常冷。阮思澄垂著頭,把自己的鼻子埋在圍巾裡面,掏出手機,打開APP,叫車。


  不知怎的,看著已沉睡的城市,她的心裡有些充實。


  沒人在工作了,隻有她。


  還在努力的自己啊……希望公正的上天能在這一個或下一個灘頭惠澤於她。


  不得不說,被樊勝男痛罵之時她有一瞬心灰意冷,想為什麼自己要遭這種罪受這種苦呢。然而很快,她就明白這是每個創業者都要付的代價。所謂夢想,可以讓人失去理性,和毒品有得一拼,千千萬萬的聰明人清楚知道成功率連1%都不到,卻還是願意拋棄所有去搏那1%的可能。


  幾步以外有輛豪車,是銀灰色,正被雪花籠在裡面。車內大燈開著,鋪下昏黃的光,依稀可以瞧見主駕有個人影。


  誰啊……大半夜的……


  阮思澄沒打算研究,兩隻爪子捧著手機,專心盯著來接她的出租司機走到哪了。明明還有五分鍾到,她也盯著,片刻不離,仿佛這樣能用念力加速對方的小破車。


  正發功發得起勁呢,幾步外的那輛豪車突然往前開了一段!


  阮思澄被嚇了一跳,右腿往外邁了兩步,離它遠點,不想擋道。


  沒有想到它竟然又開了半米,再次停在阮思澄的面前!


  “???”


  阮思澄彎下腰,透過玻璃往裡面看。


  對上一雙狹長的眼。


  邵君理。


  對……這可不是對方開的特斯拉Roadster嘛!因為有雪剛沒看清!


  邵君理……在這裡???


  阮思澄心咯噔一下,砰砰亂跳,頂著喉嚨,仿佛要從胸膛躍出,阮思澄覺得她也該接個ECG了。


  她連忙把副駕拉開,頭塞進去,問:“邵總???”


  邵君理把腿上文件回身扔到後排座位,關上車內燈,說:“上來。”


  “您怎麼……”


  “不大放心,還是想來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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