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張夫人已經上了年紀,一雙眼睛狠得淬毒樣,卻又因為哭得沒力氣,站都站起不起,隻能被大兒子扶住。


  張相是在朝高官,極少偏袒,他兒子們都不隨他,資質平庸,隻得一步步往上升,他大兒子則是出了名的和事佬,萬事以和為貴。但父親的死對他打擊也不小,他眼睛也是紅的。


  “鍾世子血口噴人也要有點證據,父親不過是想同鍾家化幹戈為玉帛,”張相大兒子在朝為官,知道鍾家得寵,忍下一句謾罵的話,“父親出事時隻有鍾世子在場,難不成世子還要來一句父親陷害於你?可恥可笑。”


  “我若是動張相,何苦留著證據等你們發現?張大人一句血口噴人倒是在隨意臆斷,我清白無辜,一切交於官府來查判,你沒有證據也不是親眼所見,直接便說兇手是我,太過荒謬,張相在天有靈,也絕不會許你這般胡亂冤枉人。”


  鍾華甄做了這麼多年世子,說話是有底氣的,不卑不亢間甚至還有些咄咄逼人,“相府之中當有御醫,請張大人前去請人過來,你們想要冤枉我,我管不著,但我的清白,卻不是誰都可以汙蔑的。”


  早就有人去請御醫,御醫一趕過來時就見到兩方對立而站,張夫人在張相身邊哭個不停。


  張相連呼吸都已經停了,華佗再世也救不了人。御醫聽完張大人的話後,硬著頭皮幫鍾華甄上前檢查後頸。


  他雖覺鍾華甄的骨架偏小,卻沒說這無關緊要的事,朝張夫人和魏尚書行禮說:“世子常年養尊處優,肌膚細嫩,比常人更易留下痕跡,後頸留下的青紫雖不大,但也確實有一些,應該是不久前被人重擊過。”


  鍾華甄扶著後頸,屋內的氣氛格外壓抑安靜,誰也不說話,外面的哭聲也越發明顯,鍾華甄已經聽到有幾位大人的詢問聲。


  今日是休沐,張相已經從朝中退居家裡養傷,但他底下弟子官員不少,來拜訪的人自不少。


  鍾華甄手上都是血,都已經有些幹涸,她長身直立,一人站在書房,未見慌亂。


  張夫人氣得想上手打她,又被她大兒子攔住,喊母親三思,她嘶啞著聲音道:“我念你年紀小,在相爺身邊勸他無數次,讓他不用那些事對你下手,他好不容易容易才松下口,讓你來侯府把事情說明白,你何必下此狠手?以為做些手腳便無人再懷疑你?我真是看錯你這狠毒至極的人!”


  張夫人氣急了,已經認定兇手是她。


  鍾華甄一頓,看向張夫人,張大人心知張夫人說錯話了,連忙道:“母親氣糊塗了!父親在朝為官,廉政清明,不可能說出那種話。”


  張夫人也緩過來一些,就算張相真有過那種心思,這些也不是能說出來的,鍾華甄不僅得皇帝寵愛,她還是鍾家世子。


  鍾華甄腦子飛速回想方才進來時的情景,看樣子張夫人似乎還不清楚她身份,但張相知道,信上很明確,他連小七都查到了。


  如果張相已經知道她的女兒身,那根本用不著法子設計她,他明明可以拿捏住這個把柄,讓長公主和她不敢輕舉妄動。


  鍾華甄手攥緊,又明白張相手段是狠的,這種事是他的作風。


  “張夫人信與不信與我沒有關系,”鍾華甄道,“但張相的死與我無關便是與我無關。”


  旁事到底如何她猜不到,但剛才有人把她打暈一定是真的。


  “書房由重兵把守,沒一個人見到有外人出入!你所說所舉,隻不過是想逃脫罪責,枉相爺一番好心。”張夫人依舊不信她,她拿起旁邊的茶杯,想衝她砸過去,被張大人攔下來後,她氣都快喘不上來。


  “母親,事情還未下定論,使不得,”他把茶杯放回去,“去請大夫過來。”


  鍾華甄胸膛微微起伏,她專門帶了暗衛,想要闖出相府不難,但闖出後什麼也做不了,恐怕才回到侯府,就已經有人以謀殺重臣的罪責將她打入天牢。


  屋外下的雪越來越大,書房附近的人越來越多,又被侍衛驅趕離開,刑部魏尚書匆匆趕過來,進了書房,他本來是探望張相的,沒想到突然間就出了事。


  魏尚書是不信鍾華甄能做出這種事,她也沒力氣做這種事,他在幫張相驗胸口的傷,鍾華甄安靜待在一邊。


  等過了一刻鍾後,魏尚書才道:“相爺胸口刀傷幹淨利落,應該是習武之人留下的,世子力氣弱小,刺不出這種傷口。”


  “魏尚書,定是鍾世子認為相爺要對她不利,這才提前下手,又做出不是自己所為的假證據,”張夫人聲音啞了,顫抖的手指著她,“一定是她。”


  魏尚書面上為難,若鍾華甄不是東宮一派,他借機把她帶去刑部並不是問題,可現在鍾華甄要是踏足刑部的門,恐怕百姓心中就會給張相的事做個定論,必會傷及侯府與東宮的關系。


  鍾華甄安靜了一會兒,突然從袖中拿出帕子擦手上的血,她開口輕道:“方才張夫人同我說張相要對我做一些事,我至今未想明白是什麼事,張夫人既然認定是我殺的人,那也請告知我這些事是什麼事,我好看看是不是真值得我親自冒險殺人。”


  張夫人沒再說話,旁邊的張大人也是額頭冒汗,張相素來覺得他們這些兒子做不了大事,總不讓他們摻和。


  魏尚書心知鍾世子年紀雖小,但真論起來,也不是省油的燈,便道:“這事涉及張相,請世子將其中細節告知老臣,近幾日也請不要出門,以免生出事端。”


  鍾華甄應了一聲,把自己進來到昏迷醒來的事都告訴了他。


  她也明白今日這一鬧,鍾家和張家的關系,怕是徹底崩了。


  某些官員還不知道發生什麼,就被張府下人送了出去,無論鍾華甄說的那個人是不是真的,張家都已經開始戒備森嚴。


  她要離開相府時,李煦這才匆匆趕到。


  鍾華甄抬頭看他,他身邊跟著御林軍和兩個刑部官員,面色如寒冷的天氣,冷得可以結冰。張相於他而言像老師又像親人,這事突如其來,根本沒有任何預兆。


  李煦帶著官員直接從她身邊路過,連招呼都沒打,鍾華甄深吸了一口氣,沒打擾他,她走下臺階時沒注意,腳突然一崴,身體忽地一斜,平福趕緊要扶她,沒扶住,有人提前摟住了她。


  李煦把她打橫抱起,送上她的馬車。


  鍾華甄愣了愣,又開口道:“我不知道是誰殺了張相,但他目的很明顯,是要挑撥鍾家和張家的關系,現在看來,他成功了。”


  “我聽到消息時就已經派人加緊嚴查出城可疑人,這事我會全權負責,”李煦沉聲說,“天冷多穿點,好好休息。”


  他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同他一起來的人已經進相府,他慢一步。鍾華甄的手上還沾著幹血跡,她掀簾看他高大的背影離去,又慢慢放下窗幔。


  “市井中若有不利鍾家的消息冒出,立即壓下,查查傳謠人最近接觸過的人,去過的地方,”鍾華甄從懷中拿出幾張信封,對暗衛開口,“若同張家有關,直接將人送往刑部。”


  鍾華甄確實是被人打暈的,但在張夫人進來之前,她就已經醒過一次。


  她一醒來便發現自己手上拿把帶血的刀,屋子裡沒有人,隻有張相坐在扶手椅上。


  書房那時還沒現在亂,她猜是自己來得時候不太對,正巧剛上那個人殺完人,所以才背了鍋。


  人已經不在,她那時候再朝外叫人,百口莫辯。


  張相把她找來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她難以猜中,他一向想得多。但能想到的,是他手上應該還有更多消息,不可能隻有一些下人的信息。


  她把書桌書牆都翻了翻,果然找到了一些不能見人的東西——是暗探調查回來的消息,明明白白寫著她出生的日子,還有她的身份。


  刑部查案多年,隻是稍用心思就能查出張相的死與她無關,這些東西留在那裡隻會讓她處境變難。


  她把信夾在自己平日看的書中,要帶回去燒掉,旁的暫時不用鍾家出手,現在至少是把李煦給瞞過去了。


第60章


  相府哭聲一片,書房裡點著燈, 李煦一個人在裡面, 把東西都翻看一遍,沒覺著有奇怪的地方。


  他身體挺直, 沉著穩重, 俊朗的面孔比從前要成熟,不像在最城那般吊兒郎當。


  李煦對這間書房再熟悉不過,他小時候每次來相府, 張相都在此處考核他功課。


  鍾華甄殺不殺得了人他自然是最清楚的,屋裡那時絕對有第三個人在。書牆和案桌裡的東西都被翻過,說明有人在這些奏折書籍裡找過東西。


  張大人扶著拄拐杖的張夫人進來, 李煦放下手中東西, 迎上前去扶她坐下:“外祖母怎麼來了?”


  張夫人今年也快過六十,張相突然離世對她打擊很大,她握住李煦的手, 眼睛通紅道:“煦兒, 殺你外祖父的一定是鍾家小子!”


  李煦一頓, 搖頭道:“外祖母, 你高看華甄了,他力氣沒那麼大,再者說就算兇手真是他,他做這些也沒什麼意義。”


  張夫人聲音帶著哭腔:“除了他又會有誰能對你外祖父下此狠手?她一定是裝的!”


  李煦抱拳, 低頭對她行禮:“煦兒知道您和外祖父感情深厚, 這事如果是華甄做的, 我定不會饒他,但如果不是他做的,那殺外祖父的兇手另有其人,要是知道我沒有證據便罰上鍾家,隻會嘲笑我愚笨,暗地裡偷著笑。”


  他說的實話,沒偏向任何一人,但張夫人今日已經哭得一天,腦子昏脹,根本聽不下去。


  李煦再道一句:“煦兒一定會把事情查明白。”


  張夫人紅眼搖頭道:“他有的,你外祖父同我說過要查他的出生,打算制造證據,說他是長公主從外抱回來的,並不是威平候親子,你外祖父肯定是和他提到這些話,他怒意上頭,才對你外祖父下此毒手。”


  張大人是太子舅舅,但和太子不太親近,恭敬居多,張相守禮制,不讓外戚同皇子走近。他尷尬叫了一聲母親,讓她別說這些私密事。


  李煦皺眉問:“外祖母?”


  “我知道是他不對,所以我一直勸他,他拿到暗衛傳回來的消息後也松了口,”張夫人哭得久了,聲音都是啞的,“早知有今日,我就讓他去算計鍾家小子,何必早早送了性命。”


  她這話一說出來李煦就察覺到了不對,張相沒那麼容易被人勸動,除非查到了什麼東西,讓他改變了主意。


  既然是和鍾華甄有關,那屋裡該有同她有關的東西。


  李煦臉色一沉,大步回案桌邊上翻找,張大人不知道他臉色怎麼突然變了,旁邊的張夫人痛哭起來,張大人連忙安撫母親。


  張夫人哭喊道:“煦兒,你外祖父身體本來就不好,他為了你和陛下鞠躬盡瘁,死在鍾家小子手裡,何其冤枉!縱使他有做錯的地方,可你外祖父沒有半點對不起你的地方。”


  李煦手一頓,回頭說:“外祖母,這事到底如何我不知道,華甄年紀尚小,可以受委屈,若是牽涉到外祖父,我不會讓他名聲有損。”


  他這話完全是偏向張府,張夫人也聽出幾分意思,她擦眼淚,安靜了些,扶著母親的張大人皺著眉,卻不信他。


  有小廝看見鍾華甄出門時差點摔一跤,他親自把人抱上馬車,這委屈二字,怕是不及人家膝蓋重要。


  張夫人抹眼淚道:“他就不該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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