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喂？」

幾聲淺淡的呼吸，電話那頭的人說話了：「程老師……」拖了尾音，有些說不出的感覺。

我揉了揉發熱的耳朵。

「怎麼了？」

「程老師，我喝多了……」

嗯，聽出來了。

我等著他的下文。

「我喝多了，不知道打給誰，下意識就撥了你的電話……」他沙啞道。

我心髒一陣緊縮，下意識屏住呼吸。

「哥，你能來接我嗎？」他道。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九年前紅衣潋滟的少年叫的那一聲「哥哥」，低沉和青澀重合，我心跳如擂鼓。

「在哪兒？」脫口而出。

到了地方，我就看見柏逐青一個人站在街邊，神色冷淡。

「柏逐青！」我提高了音量。

他瞬間轉頭，朝我走來，走了幾步，又變成了小跑，他幾乎是撞進我懷裡，我一個趔趄，又被他攬住肩膀穩住了。

我心裡慌亂，掩飾一般厲聲道：「站直了！」

柏逐青一僵，順從挺直了，我也看清了他的樣子。

冷白的皮膚染上酡紅，平日裡梳起的額發散落下來，不合時宜，感覺有點乖。

他耷拉下眼睑，恹恹道：「程老師，我有些難受。」

醉成這樣，能不難受嗎？

「你——」

他緩緩低下頭，把頭埋進我頸間，溫熱的氣息噴在我頸窩：「程老師，帶我回家……」

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滿溢，我也染上了幾分醉意。

「好。」

09

我們路過學校旁邊的小巷，正巧看見江老師戴著口罩，左顧右盼進了拐角的地方。

我正想打聲招呼，卻看見一個男人從陰影處走出來。

江老師一個女孩子，別出了什麼事。

我擔憂地跟了上去，柏逐青也沒有反對。

那個陌生男人接近江老師了！

我正打算提醒，卻被柏逐青捂住了嘴，下一秒，江老師抱住了男人。

我瞳孔震顫，柏逐青把下巴抵在我肩上，低聲笑道：「那是我師兄，祝尋，A 大數學系畢業的，最近剛升教授，師兄說他有女朋友了，沒想到就是江老師啊。」他好似滿意一般哼了幾聲。

不知道兩人說了什麼，江老師踮起腳逐漸靠近祝尋，這時一隻手掌擋住我的視線。

「程老師，非禮勿視。」柏逐青淡笑。

我窘得臉色通紅，急忙轉身拉著柏逐青走了。

回家路上，我們都很沉默，我想要活躍一下氣氛，找個話題。

「你師兄是教授啊，真厲害。」

柏逐青腳步一頓，就「嗯」了一聲。

「你師兄還在 A 大教書嗎？」

「嗯。」

「哇，真……」厲害。

柏逐青偏頭凝視著我，我感覺到了危險：「怎麼了？」

他眼裡逐漸浮現出不安的情緒：「程老師希望未來伴侶是教授嗎？」

我感覺匪夷所思，是從哪裡得出這個結論的？

我本想敷衍過去，但看他抿直的唇線，話音一轉：「不用吧，教授感覺好厲害啊，和我這種凡人有壁，我還是喜歡可以舒服相處的人吧。」

他頓時歇了口氣，悠然又帶著一點小得意：「我就知道。」

嗯？知道什麼？

10

「你家在哪？」我問。

柏逐青一愣：「你不帶我回你家嗎？」

我無視他的眼神：「不太好。」

他斂眸裝醉。

我泄氣：「今天真不行，我姐在我家裡。」

他總算有了反應，說了地址。

我們打車回了他家：「密碼？」

「csa0302。」

我輸密碼的手一抖。

我把他安置在沙發上，去廚房給他倒水。

「可以自己回房嗎？」

他原本伸出來拿水杯的手頓時垂了下去：「程老師，我沒什麼力氣，怕是要麻煩你了。」

我氣笑了，又有些無奈。

我把他送回房間，餘光瞥見床頭櫃上的照片，眸光一凜。

我臉上的表情逐漸消失，望向他的眼神復雜難辨。

「柏逐青，我們真的隻有九年前見過面嗎？」

床上的人側過身，含糊地笑，一句話石破天驚。

「哥，婚書我還留著。」

11

我十歲的時候，小表妹來家裡玩，她說要玩過家家，人數不夠，在附近抓了個小孩。

「我要做媽媽。」小表妹說。

「我做爸爸？」我問。

她撇嘴：「當然不是！你做我兒子！」

我肅然起敬。

她一指那個安靜的小孩：「你做程哥哥媳婦！」

小孩粉雕玉琢的，老實點頭。

我們在小表妹的遊戲裡結了婚，還在小表妹的強烈要求下寫了婚書。

「你還把那東西帶回家了？」我繃不住表情，完全沒辦法想象柏逐青的爸媽會怎麼看待那東西！會不會認為我是變態？

柏逐青安撫道：「我藏起來了。」

我舒了口氣。

「九年後才拿給他們看。」

我一口氣哽住了。

「程老師，他們都知道我喜歡你。」

我老臉一紅，讓人怪不好意思的。

「你爸媽也知道。」

「哦……啊？」

我原地石化。

星期六，我開車回家。

我試探：「媽，你認識什麼姓柏的，二十六歲……」

王女士擦擦嘴：「你說小青？」

小青？我渾身一顫，以表敬意。

「你們……認識？」

程妍哼笑：「他終於露出狐狸尾巴了？」

我給程妍倒了一杯茶，正色道：「細說。」

程妍似笑非笑：「十八年前，我在家裡的信箱裡發現一封婚書，還精致地搭配了小花，本來以為是玩笑，結果每年都有，連續六年，後來，我在柏家的宴會上見到了我親愛的、素未謀面的弟媳。」

我低頭不語。

「他承認婚書是他寫的，你定的內容，還一本正經地說要履行婚約。程歲安，你還真能耐啊，一個婚書寫得和賣身契一樣。」程妍橫眉。

我尷尬一笑，當時確實查了點東西。

她接著道：「他經常去宴會，估計是想見你，但很可惜，我的弟弟一向不參加這些場合。九年前，在閣樓上，你們終於見面了，我都感覺舒了口氣，他認出你了，就你還傻呵呵的。那輛摩託車也是他送的。自那時起，他每年都會給你寄生日禮物。」

生日禮物？

我猛然抬頭：「什麼禮物ţüₑ？」

王女士嫌棄道：「你沒發現你每年多了一份禮物嗎？」

「我以為你們誰送了兩份！」我捂臉。

「所以……你們都認識他？」我震驚問。

程總側目：「不然你以為你怎麼毫無催婚壓力玩到二十八的？」

「不是因為我喜歡男人嗎？」

「喜歡男人也可以相親啊。」

程妍悠哉遊哉：「柏逐青老早就在我們這裡過過明面了。」

我啞口無言，面如土色，失魂落魄地上樓。

「你或許可以翻一翻那些禮物，說不定裡頭還藏了什麼東西呢？」程妍遞給我一打婚書，哼笑。

我翻出箱子，其實我也奇怪過，為什麼每年都有一個小豬存錢罐，但我沒有細想，搖一搖，沒有聲音，我就以為是空的，沒在意了。

我看著把我包圍的九個豬頭，深呼吸，準備開蓋。

第一個豬頭，裡面是一張紙和一張兩千的支票。

【程哥哥，我跳級了，現在高三，這是我數學競賽的獎金，十九歲生日快樂。】字跡稍顯稚嫩，鋒芒畢露。

第二個豬頭，一樣的配置，隻不過支票變成了八千。

【哥哥，我考上了你的大學，拿了獎學金，二十歲生日快樂。】

接下來都是幾千的支票，直到第六個豬頭。

【哥，我接管了公司，賺Ţũ₁了第一桶金，給哥買好吃的。】

我呼吸一滯, 看著後面許多個零，茫然——吃什麼，金子嗎？我是吞金獸？

後面的豬頭, 錢逐漸增多，最後一個豬頭。

【哥, 我猜到你沒有發現這些小東西了, 我準備去找你, 你要是沒認出我，可要罰你。】

我想起了初次見面，不對, 是辦公室那次抓馬事件。

這就是你的懲罰？

很好, 我確實有被懲罰到。

我看著這一地的東西，心緒難平。

柏逐青的九年, 字跡從鋒芒畢露變成暗藏鋒芒。

我抿了抿幹燥的唇。

突然, 好想見柏逐青啊。

12

次日，我約柏逐青見面。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們十八年前見過？」

柏逐青掩下眸中神色。

「如果我說的是十八年前, 你隻會把我當成小孩。」

我無法辯解, 確實如此。

「那你怎麼先去找我爸媽了？正常流程不是應該先戀愛，再見家長嗎？」我瞪大眼睛質問。

他手指摩挲著杯子, 抿唇，片刻頹然後道：「我沒有把握, 我害怕了, 所以決定從最簡單的地方開始。」

「你那麼厲害, 害怕什麼？」我沒好氣說。

他嘆息，無奈道：「哥, 再厲害的人也算不準心上人的心思啊。」

我指尖像是被燙了一般, 微微蜷縮。

我有些局促道：「假如我不喜歡你呢？」

他的氣壓瞬間低了下來, 我趕忙補充：「我說假如啊！」

話音剛落, 反應過來，說得好像我喜歡他一樣。

很顯然，柏逐青也想到了，直勾勾地盯著我：「我和阿姨他們說了, 如果你不喜歡我, 就不要告訴你，我見過他們, 免得給你徒增煩惱。」

我糾結地用手叩了叩桌子：「那你那九封婚書、九件禮物呢？」

「我的單相思，為什麼要你來承擔？」他認真道。

「到時候哥哥結婚了, 我就去把婚書帶回來……」

「退了婚書怎麼結婚？」我下意識反駁。

看著他亮起的眸子，我掩飾性地拿起咖啡抿了一口。

「哥想和我結婚嗎？」

「我們結婚就是三婚了，事不過三。」

「三陽開泰。」

嘶，有道理。

我也不是矯情的人，況且我還是年長者。

我不自在但直言：「談戀愛嗎？以結婚為目的。」

他猛地站起來，胸膛起伏, 面色發紅，蔓延到了耳根。

「談！」

周圍人的目光聚集，我卻不在意丟不丟人的事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這樣不鎮定的柏逐青。

我嘴角忍不住翹起弧度, 耳垂染上緋色。

「見色起意？」我眼睛亮晶晶，揶揄他。

他啞然失笑，溫柔附和。

「一意九年。」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