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姜夫人一行人緊趕慢趕回了楚家, 她思女心切,顧不得身上的狼狽,直接去了停放“姜言意”棺木的院子。


  姜言歸也一道過去, 但他雙腳都還纏著紗布, 又沒個輪椅,隻能由下人用擔架抬著走。


  楚家二老都在院子裡, 楚老夫人年紀大了,白發人送黑發人, 半夜裡楚昌平帶著棺材回府, 她就哭暈厥了一次, 楚老太爺怕她傷心過度, 沒敢讓她去看棺材裡的外孫女成了個什麼樣。


  他本想親自瞧瞧,被楚昌平攔下了, 說給“姜言意”換身衣裳整斂遺容了再看。


  言辭雖隱晦,但楚老太爺知曉外孫女被送去了那等地方,眼下兒子再這麼一說, 心知外孫女怕是死前連件遍體的衣裳都沒有,又落了不少淚。


  他手中的拐杖用力拄地, 大罵:“昏君!無道昏君!”


  等姜夫人哭著進院子, 老二看到她這般狼狽, 知道了姜夫人再姜家過的日子, 又是一陣痛哭。


  “我的兒啊!娘當初就不該同意你嫁給那姓姜的混賬!”


  “你是他的結發妻啊, 他怎能這般對你?阿意那孩子便是有千般萬般不是, 那也是他的骨肉啊!這人的心思怎就這般狠呢?”


  楚老夫人抱著女兒, 哭得幾欲昏厥。


  他們若是能早一步得到自家外孫女被發配邊關充妓的消息,便是使銀子召些江湖草莽,在半道上劫也能把人給劫下來。


  偏偏姜尚書那頭封死了消息, 等風聲穿到他們耳中,為時已晚。


  姜夫人抱著母親亦是流不盡的眼淚:“母親,女兒過得好苦……還有我那可憐的阿意……”


  想到女兒,姜夫人胡亂抹了兩把眼淚,起身直接往擺放棺材的房間裡去。


  人死了十多天,也是入秋天氣轉涼了,腐臭味才沒那般大,除了親近熟悉之人,旁人根本認不出這究竟是不是府上死於非命的表小姐。


  幾個上了年紀的僕婦正在用水給棺材裡的人擦身淨面,旁邊擺放著一套入土穿的綾羅綢衣。


  姜夫人撥開幾個僕婦,流著淚要看自己死去的女兒最後一面,卻在瞧見棺中女子布滿屍斑的臉時怔住。


  倒不是這女子死相恐怖,而是……這根本不是自己女兒!


  姜夫人哭聲一頓,還以為是楚昌平收屍時認錯了人。一想到自己女兒還在關外不能埋骨,一時間又悲又氣,吼了一聲:“這不是我家阿意!”


  此時邊上的僕婦也給棺材中的女子穿上了壽衣,還以為她是悲傷過度,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寬慰道:“夫人節哀順變吧。”


  姜夫人不理她們,扭頭就往屋外走:“三哥,你帶回來的哪裡是阿意!”


  楚昌平被姜夫人問愣住了,“裡面不是阿意?”


  姜夫人紅著眼道:“我自己的女兒,那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我還能不認得?”


  此時屋子裡的幾個僕婦也說裡面的人整理好遺容了。


  楚昌平這些天日夜兼程趕路,被姜夫人這樣一頓吼,本就昏沉的腦子隱隱有些脹痛。


  他進屋親自去看,楚家二老也跟了進去。


  姜言歸要進去被姜夫人按住:“你腿腳不便,別進去了,裡面不是你姐姐。”


  姜夫人痛心自家女兒怕是還在異地的荒郊野嶺不能入土為安,姜言歸一雙空洞死寂的眸子裡卻升起幾絲波瀾。


  舅舅帶回來的不是他阿姐,是不是說明他阿姐有可能還活著?


  屋子裡,楚家二老看清棺材裡的人後,楚老太爺氣得給了兒子兩巴掌。


  “你怎麼當舅舅的?自家外甥女都能認錯?”


  楚昌平這些天都沒怎麼好好休息過,臉上胡茬都長了一截,此刻隻覺腦子裡一片鈍痛。


  楚老夫人心疼兒子,楚老太爺還要動手時,就被楚老夫人攔了下來:“別打了!昌平心裡也苦。”


  楚昌平喃喃道:“不可能啊,我打聽到的,埋在那裡的分明就是阿意,遼南王得知她出事,還贈棺下葬。這口棺材就是遼南王贈的……”


  這時,外邊又有小廝傳話:“老爺,有您的信!”


  知道楚昌平回府的下人不多,且都是楚家的忠僕。


  這小廝叫的老爺,自然是在叫楚老太爺。


  楚老太爺心下正亂著,哪有心思看信,當即就道:“放書房去,我晚些時候再看!”


  外邊的小廝看了一眼信上的印章,誠惶誠恐道:“老爺,這是遼南王府來的信。”


  遼南王府?


  楚老太爺跟楚老夫人面面相覷,他們楚家跟那位在朝野上下以殘暴聞名的遼南王可並無交集。


  楚昌平聽到“遼南王府”四字卻是心頭一凜,快步走出房門,奪過小廝手中的信拆開。


  印有遼南王大印的信封裡,裝有一張信紙和另外一個小信封。


  楚昌平飛快看完那頁信紙,幾乎是狂喜道:“阿意還活著!”


  楚家二老聞言忙從房裡出來,姜夫人一把奪過了楚昌平手中的信紙,看完之後一時間竟不知是悲是喜。


  喜嗎?女兒尚在人世是歡喜的。可皇帝馬上就要對付楚家了,這是滅門之災啊!


  她一個內宅婦人,在此之前從未想過這種禍事,眼下早已慌了神,隻惶惶不安看著自己一母同胞的兄長:“三哥,陛下要以你擅離職守、意圖謀反的罪名捉拿你,這可如何是好?”


  就在此時,跟楚昌平一道回來的親信也從街上得了消息,匆匆趕來告知:“三爺,一隊禁軍出了宣武門,往都和大道這邊來了,約莫是衝著咱們來的!”


  楚老夫人才得知外孫女還在人世的消息,來不及高興,猛然得知這怕是有滅門之災,一口氣沒緩過來,直接暈了過去。


  “老夫人!”


  “夫人!”


  “母親!”


  一時間,不大的院子裡再次亂做一團。


  楚昌平掐了楚老夫人人中才把人給喚醒了。


  楚老夫人淚眼朦朧看著自己最得意的兒子,悲痛不能自已:“我的兒啊……”


  姜夫人哭著給了自己兩耳光:“怪我,都怪我!若是我當初好好教阿意,不慣著她,她哪裡會膽大到去用那等下作的手法對付宮裡的惜嫔娘娘?都是我種下的惡果,是我曾經苛待了惜嫔娘娘,我去宮門前給她磕頭,求她放楚家一條生路,她要我的命我都給……”


  楚昌平把那個小信封交給姜夫人:“這個時候莫說這些傻話,阿意便是有錯,也罪不至此!是這昏君無道!你便是跪死在宮門前,他也不會收回成命。姜家今後你們母子不回也罷,楚家再不濟,還是養得起你們母子二人,姜敬安那匹夫怕惹禍上身,想來近日就會寫放妻書與你。這是阿意寄來的信,你好生收著,我不能再留在家中了……”


  說這話時,楚昌平又看了一眼楚家二老,這才對姜夫人道:“我若不在了,你代我好生孝敬爹娘。”


  隻一句話,說得一家子人都紅了眼眶。


  姜言歸坐在擔架上,從未有哪一刻像這般痛恨自己這雙廢腿,他兩手緊緊抓著擔架的扶杆,眼眶通紅:“舅舅!”


  楚昌平摸了摸姜言歸的頭:“你身上有楚家一半的血,也算是楚家男兒,莫要自棄,將來你母親、你姐姐都還得倚仗你。你不立起來,她們靠誰?”


  一番話說得姜言歸泣不成聲:“言歸記住了……”


  楚昌平這才轉頭跪下,給楚家二老磕了兩個響頭:“父親,母親,孩兒不孝,給家中招來了這般大的禍端。”


  楚家二老趕緊上前把他扶起來。


  楚老太爺看了遼南王寫給他的信,知道遼南王會派人接應楚昌平,隻要他出了京城,那麼皇帝就動不了他。他道:“快些出城去!再晚些怕出什麼意外!”


  隻要楚昌平不在府上,便是禁軍進府搜查,找不到楚昌平人,這罪名也就扣不下來。


  楚老夫人也流著淚道:“去吧!”


  楚昌平再看了家中老父老母一眼,一咬牙轉身離去。


  楚老太爺這才吩咐府上的下人:“把棺材抬下去,若一會兒禁軍進府查到了,便說是何管事家中的親戚來府上遭了意外。等風頭過了,再尋個風水好的地方把這姑娘葬了,都是苦命的人……”


  禁軍走到都和大道時,忽同一隊華貴車輦撞上。


  禁軍霸道慣了,前邊的小嘍啰開口便是:“讓開讓開!禁軍辦事!別擋道!”


  馬車上的金紗車簾被一雙塗著鮮紅豆蔻的玉手撩起,車中女人雍容嫵媚,唇邊噙著一絲冷笑:“你們禁軍,可真是好大的膽子,連本公主的車駕都敢衝撞!”


  瞧見車中人是文淑長公主時,方才出言的禁軍噤若寒蟬。


  文淑長公主是先皇最寵愛的女兒,當今聖上的親姑姑,她在聖上跟前說的話,比太後都管用。


  禁軍統領發現前邊的異樣,趕緊催馬上前,得知了事情的始末,揚手馬鞭就甩到了那名禁軍身上,那名禁軍臉上被打得皮開肉綻,卻是聲都不敢吱一聲。


  禁軍統領衝著長公主抱拳:“手底下的人不長眼,衝撞了長公主,肖某代他向您陪個不是。”


  長公主冷哼一聲:“本公主還以為自己這是失了聖心呢,什麼狗都敢在本公主跟前亂吠!”


  禁軍統領將腰身伏得更低了些:“豈敢!肖某還有皇命在身,就不陪長公主多言了,改日再親自登門請罪。”


  長公主臉色一變,因為保養得宜,她半點不顯老態,三十多歲的人,瞧著跟那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差不多。她道:“肖統領這賠罪的誠意本公主可是半點沒看到,還想用皇命壓本公主麼?”


  她吩咐車夫把馬車往前趕了些,嚴嚴實實堵住都和大街這條道,這才看著禁軍統領道:“本公主的車駕今日就停在此處了,肖統領要麼帶著你的人繞道,要麼……就好生給本公主賠罪。”


  禁軍統領一貫知道這位姑奶奶不好惹,怎的今日就這麼巧,剛好犯到她頭上去了。


  繞道走是不可能的,楚家就在都和大街中段,若是去晚了,叫楚昌平聽到風聲逃了,回頭他在陛下跟前可沒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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