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如果她死了,她就永遠是這宮裡的天上月。」


「隻要我作為妾室活著,就永遠會被這一束月光所折磨。」


隻有活著,她才會變成餿掉的米飯粒,在時光裡慢慢發爛發臭。


岑子安突然明白了我的意思。


「帝後當然要有人死。」


那麼……


「為什麼不能是皇上……駕崩呢?」


白柔嘉即將臨盆時,我略施小計,提前解除了禁足。


然後安排手下的傀儡進行了一出大戲——


揭發皇貴妃白柔嘉和侍衛疑似有私情!


17


這件事的過程看似兇險,實則卻極有把握。


一來人證物證早就齊全。


二來,前世白柔嘉也經歷過被告發私通,這是劇情的必經之路,劇情一定會幫我促成。


誰不愛看話本子裡的誤會糾纏呢?


所以人證物證齊全後,我冷眼看著白柔嘉神色淡然地說:「清者自清,臣妾百口莫辯。」


「如果汙蔑我,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該說什麼?


當然是打入冷宮了。


這可是重罪,擱別人身上的話,九族都湊不出一顆完整的人頭的。


可白柔嘉隻是被打入冷宮,就已經委屈得淚流滿面。


仿佛她比被閹割加凌遲的林侍衛更委屈。


之後的事,我不確定是劇情的自然推動,還是岑子安給皇上的藥效原因——


白柔嘉在冷宮裡難產了。


出了很多血,艱難地產下一個虛弱的皇子。


身心的折磨都到位了。


接下來,該在皇上心裡澄清誤會了。


所以這個可憐的孩子出生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從冷宮裡被抱進了養心殿。


——去滴血驗親。


在孩子的血和皇上的血相融的一刻,他的第一份愧疚達到了頂峰。


而第二份愧疚接踵而來——


這個孩子本就是難產生下的,氣息微弱。


一通狂奔還取了血之後……


孩子沒了。


攏共沒活過一天。


而此時白柔嘉還在冷宮昏迷著。


說實話,我越發不理解這個劇情的安排了。


不知道前世白柔嘉死前有沒有和劇情掐一架。


用一條鮮活的命,換一份愧疚。


孩子實實在在是死在自己的父親手裡,責任全在皇上一人。


所以他終於開始後悔了。


他大手一揮,眼尾還是紅的:


「快去把皇後接出來!」


一出手,就給了皇後之位。


這正是我們要的。


但……不能全要。


岑子安趕緊給皇上遞上一杯茶:


「皇上,這樣名不正言不順的,反而對皇貴妃……皇後娘娘的名聲不好啊!」


見皇上猶豫,岑子安繼續說:「而且娘娘還在月子裡,挪動位置對身體不利,最最要緊的是……隻要出來,娘娘就會知道孩子的事……」


聰明人不會把話說全,引火上身。


但皇上的臉色明顯變差了。


他能想到,此刻把白柔嘉接出來無異於要她的命。


最重要的是,他現在明顯不想擔責。


是人都會躲罪,皇帝也不例外。


於是大把大把的補品流水般送進了冷宮,一起的還有大量的綾羅綢緞和金銀珠寶。


皇上還撥了很多錢去修繕冷宮,勢必彌補白柔嘉。


也不知道月子期的孕婦要那些綢緞金銀有什麼用。


當然,皇上自己在冷宮外也沒闲著。


他準備好了皇後冊寶,做了華麗的鳳袍鳳冠,儀式的物品也都已備好,甚至找欽天監算好了最近的吉日,隻等白柔嘉一出月子,直接封後!


多麼一往情深,多麼般配的帝後。


——如此這般,想必劇情一定很滿意了吧?


那麼……皇上啊,您就該下線了。


18


皇上最終沒能見到他的皇後女主最後一面。


算來他們的最後一面,其實就是打入冷宮那一次。


錯過的遺憾成為永恆,悲劇色彩拉滿。


他不知道,我和岑子安各有一味毒。


確切地說,各自存在的時候,就隻是幾味藥材,無毒無害。


可六個時辰內混在一起的話……就會成為無解的毒。


皇上有心結,御前公公當然應該衣不解帶地照料。


一連透支數日,岑子安便病倒了。


皇上隻能允他休沐三日。


隨後我作為除了白柔嘉以外位分最高的妃子,自然要去侍寢,為皇上解憂。


我侍寢了兩天。


又過了兩天,皇上突然興致大發,一次性召見了三位低位妃嫔,酒池肉林尋歡作樂了一整夜。


天光大亮時,來不及上朝的他突然噴出一口鮮血。


不過半日時光,皇上每況愈下,最終藥石無醫。


所有人一籌莫展。


而這半天裡,我把自己用鐵鏈牢牢鎖在了宮室裡。


我在等,也在賭。


賭劇情會不會強迫我做什麼,賭劇情是否對這個結局已經滿意。


直到……皇上彌留的消息傳來。


而我沒有被強制去做任何事。


於白柔嘉而言,皇後的虛位與帝王永恆的愛,都有了。


劇情……認可了這種走向。


或者是崩壞了也有可能,不重要。


這一次……


我們,賭贏了。


19


該去見見皇上了。


我穿上了我最喜歡的一套衣服。


這套衣服的綢緞極為細膩,是我初次盛寵時得到的,皇上賞我這匹粉色綢緞時說多繡點花才好看。


可我其實並不喜歡太繁復的紋樣,所以隻在領口和袖口繡了一圈素淨的花邊,反而更為楚楚動人。


岑子安也最愛我穿這身衣服,用一枚珠釵绾起頭發的樣子。


但皇上似乎不太喜歡這樣的搭配。


他瞪著一對大眼珠子看著我:「賤婦,是你搞的鬼嗎?」


我有些不明白。


「皇上這是什麼意思?臣妾是來侍疾的。」


他艱難地伸出手,不知道是要抓什麼。


所以我接住了皇上的手。


他咬牙切齒,可是手上一點也使不上力了。


我知道,他的五髒六腑正在被慢慢溶解腐爛,他每一秒的氣息都會更為微弱。


我嘆了口氣,撫摸著皇上的手。


「皇上應該慶幸,還好您還有個兒子繼承您的江山呢。」


「雖然那是舒貴妃的孩子,但臣妾一定會好好撫養他長大。」


考慮到孩子尚且年幼,我又安撫他:「皇上放心,臣妾一定會好好垂簾聽政,協同子安一起幫您打理好江山的。」


「至於尚未冊封的皇後娘娘……皇上想如何處理?」


皇上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嘴裡含混不清地說著什麼。


我努力辨別之後,笑著答應:「聽皇上的,便讓她在冷宮安心養老吧。」


我直起腰來:「畢竟,闔宮皆知,是皇後娘娘克了皇上……」


皇上掙扎著,竟然差點坐起來。


這可給我嚇了一跳。


我趕緊扶皇上躺好,給他多蓋了幾層被子。


皇上的最後一句話,終於說清楚了。


我突然就笑了。


這個男人到最後,居然問我:


「毒婦……朕給你……榮華富貴,你就這麼回報朕嗎?」


我在床頭坐下,撫摸皇上的手逐漸用力。


「皇上您知道嗎?我曾在佛前許願——」


「但求榮華富貴,不求一絲真情!」


「我的榮華富貴是皇上給的嗎?」


我看著自己華麗的護甲:「當然也算是皇上給的了。可是……更是我自己爭來的!」


「不過皇上,臣妾還是感激您的。」


「您給了臣妾唯一的皇子,臣妾無以為報。」


我的手漸漸松開,這個世界上最尊貴的男人終於再無氣息。


「皇上,我會好感撫養新帝長大,垂簾聽政,保住您的江山的。」


「這是我對您最初給過的溫情……唯一的答復了。」


我走出門,岑子安已經在門口候著了。


他的神色溫柔得不像話。


我抬起頭,認真地流下一滴淚。


岑子安遞給我一方打湿的帕子,溫度暖和得剛剛好。


他這才開口,語氣有些責怪的意思:


「我就不該答應你……」


「萬一你自己也碰到了兩味毒,我就是再砍自己一千刀,也挽回不了……」


我溫熱的手偷偷勾了勾岑子安的手指頭。


「哎呀,我這不是沒事嘛~」


見他不說話,我趕緊問他:「這一身好看嗎?」


他很無奈:「自然是頂好看的,但……」


看他還想發作,我趕緊轉移話題:「還有好多事要做呢,我好累,先回宮了!」


他隻能無奈地搖了搖頭。


隨後三聲長呼:「皇上……駕崩!」


一個君王的時代,協同我們如履薄冰的歷程,終於永遠地落幕。


20


劇情結束,剩下的殘局,我們自己收拾。


新帝隻有一個人選,所以毫無異議。


至於我這個太後,就上位上得有些困難。


雖然岑子安已經幫我鏟除了不少不安穩的家族。


可在劇情當初的影響下,白柔嘉籠絡了很多人心。


雖然能用得上的已經死光了,但還是不乏一些忠心耿耿的餘孽。


我站在大殿之上,鳳冠霞帔,神色柔和地看著眾人。


岑子安在背後問:「可有對太後娘娘有異議者?」


有幾個宮人站了出來。


我笑了笑,決定把這群沒什麼威脅的可憐人趕出宮。


可其中一個突然跳了起來,衝上來想撓我的臉。


「賤人,盜賊!你怎麼敢!」


岑子安拔出長劍的一瞬間,我手中淬了劇毒的匕首已經送進了這個宮人的胸口。


鮮紅的血液濺上我的臉,我溫柔地轉過頭,對著岑子安笑了:


「你看,我現在會保護自己了。」


大殿之上,我身後的岑子安淡淡地收起長劍,勾起嘴角:「咱家沒看錯,娘娘果然是最厲害的。」


我嫣然一笑:「那是自然……九千歲大人。」


我扶著小皇子的肩膀看著眾人,笑得更為明媚:「現在,還有存在異議的嗎?」


鴉雀無聲。


岑子安率先跪地俯身:「參見太後娘娘,請娘娘垂簾聽政!」


所有人一同拜倒:「參見太後娘娘,請娘娘垂簾聽政!」


那一刻,我立於巔峰,身前是至高的權力。


身後……是至暖的永恆。


終於做到了。


21


白柔嘉終於隻剩下了她自己一人。


前世雖然她死了,但她得到了所有人的緬懷。


而這一次,除了我,不再有人惦記著她。


我和岑子安一起去了冷宮看她。


冷宮在白柔嘉養胎時被大肆修繕,雖然沒有全部完工,但白柔嘉的寢殿可謂奢華,走進後居然還有一股幽香。


白柔嘉本人神色平靜地侍弄著花草,見我來了淡然一笑,戴著護甲開始焚香。


這,就是劇情所喜歡的,所謂淡然的品質嗎?


我不明白,也不會理解,看著自己的心腹被折磨得血肉分離,居然還有心保養指甲,到底算哪門子淡然。


而真正衝刷我認知的是,白柔嘉早就猜到了自己孩子的結局。


「我的孩子,應該已經被你們弄死了吧?」


我幾乎要率先憤怒了:「你知道自己的孩子死了,也是如此淡然嗎?」


她的護甲都沒有動一動, 依然體面地翹著蘭花指。


「人各有命,我沒有辦法。」


白柔嘉抬起頭:「謝言晚,我隻覺得你可憐。」


「你以為你贏得了一切嗎?你出身低賤,攀龍附鳳,將來史書也不會說你好話的, 你又何必得意?」


岑子安在我身後笑出了聲。


「史書?史書怎麼寫, 自然是由贏家來決定的。」


「包括您的孩子, 我們自然不會把先皇親手殺死您孩子的事如實寫上,否則有損皇家體面, 這皇家啊……最講究體面, 你說對吧,廢妃娘娘?」


白柔嘉的手一顫, 護甲竟劃傷了手指。


她抬起頭:「你說什麼?」


我拿起帕子,溫柔地給她包上手指:「娘娘還不知道嗎?」


「您的孩子先天不足, 一出生就被您最愛的夫君抱走……去做滴血驗親了呀。」


我惋惜地咂咂嘴:「可惜了孩子,滴完血不出半個時辰, 就悄無聲息地沒了……」


白柔嘉重重一耳光扇在了我臉上。


尖銳的護甲劃過我的臉,溫熱的液體緩緩流下。


岑子安頓時紅了眼,吩咐人用鐵鏈將她的四肢鎖住, 親自用刑具拔掉了她的指甲。


原來她也是會狼狽哀嚎的。


當初她的宮人遭受的,可比這要痛苦多了。


現在怎麼不說清者自清了呢?


等她冷靜下來, 我才繼續說:「你不會以為, 你的孩子是我害的吧?」


我嗤笑出聲:「我自己有皇子,你尚未封後, 你以為我稀罕那難產而生先天不足的庶子嗎?」


一群人烏泱烏泱地把我按在地上。


「(岑」「多麼人淡如菊的一張臉。你曾和皇上說過想一生一世一雙人,為什麼又要給別的男人送枕頭呢?」


「你想說清者自清對吧?可是你們這些高位之人啊……你的一言一行,本就會牽動很多人的生死。」


「你的淡然自若,是無數人的血肉堆成的。白柔嘉, 你有什麼資格淡然?」


她終於有了表情,死死地瞪著我。


「我沒有你歹毒!我沒有害過任何人!」


我神色疑惑:「真的嗎?你讓我帶著千瘡百孔的膝蓋整日跪著, 你給林侍衛送枕頭, 你在水裡掙扎中把舒貴妃往更深處踹, 都不算害人嗎?」


「我們平民害人,便是歹毒,你們高門貴女害人, 便是我們低等人無福不配,對嗎?」


我站起身,拍拍衣擺上的灰塵。


「你也沒想到,你的劇情最後幫的並不是你吧?」


「白柔嘉, 你也不過是話本子裡的一條可憐蟲罷了。」


「你可以恨我, 可即便沒有我,你也一樣會下場悽慘。」


我回想著她前世的結局:「你的結局,早已被你的行為, 你的思想, 一樁一樁定死了。」


22


離開前,岑子安問我,要怎麼處理白柔嘉。


我問他:「你覺得呢?」


他神色晦暗:「依我看,就應該把她身邊人受過的刑罰, 全部讓她切身受一遍再死。」


我語氣輕快:「都依你。」


門外正豔陽高照。


我打了個呵欠,看著岑子安:「哀家乏了,九千歲大人可要陪同哀家休息?」


岑子安目光灼灼:「必伺候好太後娘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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