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孟秋第一次見趙曦亭時,是在他私人展廳,每一樣藏品都價值不菲。


她同好友低聲玩笑,“這樣好的鐲子,就算是我的都不敢戴。”


幾天後她生日,這支鐲子當真送到了她手上。


孟秋進入四九城公子哥的圈子純屬偶然,趙曦亭在裏頭眾星捧月,也最低調。


無人敢提他父母家世,圈外人以為他背景普通。


孟秋卻知道他一處住處可聽紅牆黃瓦的晨鐘。


但她不想糾纏不清。


後來,她的異地戀男友陷入巨大的麻煩。


趙曦亭聽完,吸了一口煙,撚了,笑著瞧她,面上一如既往的好脾氣,語氣卻有絲壓迫感,“和他分。”


“跟我低個頭,什麼事兒都依你。”


  第01章 明媚


  燕大的校園種了許多白梅,遇上凜冬便開了,燕城的風吹得冷,走在小徑裡卻都是花香。


  少女的裙裾拂過走廊的牆面,驟然一停,白紗受驚似的翻起雪浪。


  她抱著教科書書本,彎腰撿起那封印有律師函的文件袋,裡面有幾張用詞嚴謹,意含警告的文件。


  室友見她神色木然愣怔,湊上前瞧,一看那文書,破口大罵——


  “姓齊的公司還有臉告你!騙你籤了合同,要求你放棄學業去拍勞什子短片,補充協議裡讓你跟個牽線木偶似的被公司吊著,動輒扣錢的霸王條約,他是一個字兒都沒提!!


  他們還敢寄這個破爛玩意兒??”


  室友將文件袋狠狠拍在桌上。


  孟秋已經平靜了不少,垂眸將文件塞回袋子裡,放進自己的抽屜,“靜莊,你要是有認識的法學院的同學,這幾天幫我問問有沒有靠譜的學長姐可以幫我打這場官司。”


  說著,她坐在寢室靠窗的位置,對著鏡子把頭發扎起來。


  葛靜莊一口應下,見孟秋沒那麼慌張放心了不少。


  她一向佩服孟秋遇事不慌的心態,不經意瞥見她露出來的脖子。


  孟秋皮膚太白,對著室外好像自帶著光,白皙修長,遠遠瞧著,整個人清冷恬靜,不可褻玩。


  葛靜莊笑了聲,插科打诨:“也不賴人家姓齊的公司惦記。


  你這長了一張出道臉,頭發扎起來脖子顯得更長了,我從小到大沒見過像你這樣好看的女孩子。”


  “補充一下,是素顏。”


  孟秋對此類說法習以為常,她用一根發卡將碎發夾上去。


  “有什麼特別的?照樣兩個眼睛一張嘴巴,和你吃一樣的飯,住一樣的寢室,上一樣的課。”


  葛靜莊搖搖頭,表情浮誇痛心,說:“你不懂。”


  她又問:“你下午不是要去面試嗎?我陪你去吧。”


  孟秋看了眼時間,還有四十來分鍾,面試地點在西城古城區,門牌號3-1-3。


  明清時期有俗話說燕城東富西貴,北窮南賤,現代經濟緊密聯合,這種說法淡了不少,但民間傳言,那片兒確實有權貴之流住著,問是誰又說不出,或者,不敢說。


  孟秋問:“可能得一個下午,你等得住嗎?”


  “我下午沒課,那個姓齊的老這麼來騷擾你也不是事兒,我得看著你,萬一他再來找麻煩也能搭把手。”


  室友葛靜莊和孟秋同一級,但她為了考燕大復讀了三年,即使如此,也差一點進不了,最後調劑到城市與環境專業。


  因而葛靜莊年紀比她們大點兒,自然而然把她們當妹妹看。


  孟秋笑說:“那我晚上請你吃飯。”


  她知道葛靜莊喜歡歷史,“我聽老師說面試的地方有個不對外開放的展覽,都是老物件兒,正好可以去看看。”


  葛靜莊雙眼一亮,“真的?那敢情好!”


  -


  孟秋高中的時候投稿過幾個文學刊物,有一篇寫民俗的作文被中學生訂閱率最高的《言語》雜志錄用,高考後霽水市日報採訪文科狀元的視頻中,因為出鏡過於驚豔而上熱搜。


  人文學院院長一周前找上她,說有個寫東西給佣金的活兒,問她接不接。


  她一口應下。


  但對方似乎要求比較高,並沒有因為她是名校和院長推薦的雙保險而立刻錄用,提出要面試。


  面試地點的門口十分普通,它就在古城區灰牆青瓦的小巷裡,門腳長了青苔,低調得如同大千世界偏安一隅的芸芸眾生。


  門內的擺設也樸實平淡。


  隻不過古韻浮塵的內廳中,一箱箱單調透明的玻璃櫃裡,每一樣藏品都價值不菲。


  孟秋兩眼驚嘆。


  這些老物件給人一種時空交錯的厚重感。


  葛靜莊先前質疑孟秋走錯了路,現下啞口無言。


  但凡懂點歷史,就知道裡面這些玩意兒的金貴,它們可不是光有錢就能買的來的,得祖上正兒八經是個貴族才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能將它們保存得如此完整。


  各行業的新貴層出不窮,但真正完成資本累積的也就那幾個。


  真正的老錢一派藏在聚光燈後頭,不顯山不露水,興致來了恩賞些冰山一角,便頻頻讓人驚嘆。


  譬如今日展館的主人。


  就是標標準準傳說中的老錢。


  平日裡誰都沒聽過這號人物,百度百科也查不出,他隨意抓一把闲置的小玩意兒往桌面上一擺,誰都上趕著巴結。


  譬如來看展的人,不論言談還是衣著,大多工整。


  骨子裡流露的尊重。


  孟秋看葛靜莊一副丟了魂兒似的樣子,笑出聲。


  她完全能想象自己剛進門的時候應該也是這樣的表情,沒出息極了。


  孟秋眼底錯落著珠翠的光影,指了一個最頂頭的水晶櫃,邊邊壟壟的暖色燈四面八方看顧過來,照得物什雍容華貴。


  她低聲打趣:“靜莊你瞧,這樣好的镯子,就算是我的也不敢戴。”


  葛靜莊微微失神,沉默了好一陣才嘀咕:“是啊,這綠得沁汁兒的水頭,也許這輩子我隻能見這麼一次。”


  說完她忍不住拿出手機對著它偷拍。


  孟秋記得展館門口貼著的注意事項第一條就是不能拍照,但葛靜莊拍得歡,她不好意思掃興,替她提心吊膽看顧四周。


  怕被趕出去。


  就在此時,一位儀容端莊穿黑色外套中短裙的女人微笑走來。


  孟秋四肢緊湊起來,尷尬地以為被抓包。


  她扯了扯葛靜莊袖子正要道歉,隻聽對方聲音嬌柔端莊:“您是來見趙先生的吧?他還在午休,您先去靜室喝杯茶坐等片刻。”


  她又看了眼葛靜莊,對孟秋加深笑容,恬定的語氣似乎將人看透。


  “不過趙先生的藏品確實難得一見,您若是更想在大廳,等趙先生方便了,我再帶您進去。”


  她們比約定的時間來早半小時。


  孟秋心想不好讓老板等她,便讓葛靜莊在外面,自己先跟人走。


  隻不過這位女士三言兩語,孟秋推斷這位趙先生應當不好相處。


  展廳大屏風後面有一扇拱門,直通後院。院子裝修古樸清幽,山水臨窗,很是舒展雅致,能看出屋主品位低調不凡。


  孟秋在黑檀木小幾旁坐下,桌沿有一汪袖珍活泉,雕工精細,流水潺潺,這張桌幾造價怕是不菲。


  她曾和老師打聽這位趙先生喜歡喝什麼。


  老師告訴她,趙先生愛喝清茶,具體是哪一種茶葉,他也不知曉,總之,趙先生喜愛的,必定難得。


  孟秋從包裡拿出一包茉莉幹花茶包。


  這是她親手做的,窨花拌合前用了白蘭花的香氣打底,母親教她這種工藝名叫“透蘭”。


  她將茶包放進青瓷小碗中,靜坐椅子上,等水開。


  窗外風意正盛,地暖暖融融地燒著,即使身處燕城的冬日,也一點不覺著冷。


  她舒適得彎起嘴角,趴在窗臺賞水榭蘭亭。


  人與景原本松弛,孟秋猝然撞上一雙毫無溫度的黑眸,瞳孔緊縮。


  她瞬間的心情沒有航船撞上冰山那麼天崩地裂,卻也難捱顛簸。


  孟秋著實沒想到有人突然從回廊盡頭走出來。


  驚嚇之餘,忘了收回目光。


  男人走路的儀態很平穩,氣質高雅從容不迫,大多數人難以從步姿就讓人覺著驚豔。


  他例外。


  廊外清風晃動松柏,餘影綽約。


  男人穩穩穿過樹蔭,斜陽往他額邊一滾,這副靜態水墨畫忽而動了起來。


  人與景濃淡相宜,觀賞價值堪稱頂級。


  然而與遠觀不同,越看得清他的樣貌,越能感受到他氣勢威壓。


  明明表情還算溫和,卻讓人覺著立於危牆之下,仿佛頭頂懸著幾根深夜裡的冰錐,堪堪要砸下。


  他走到窗臺前,孟秋這才看清他的五官,眼狹長含光,鼻子英挺,是個極為俊朗的青年。


  平時孟秋不會這樣失禮地盯人,但是他的目光入侵感很強,讓人下意識起了防備心,怕一眨眼,就被他看個通透。


  孟秋第一次碰上這樣自帶壓迫份量的人,悄悄端正坐好,抿起一抹笑容衝淡這絲微妙的情緒。


  男人長腿從正門邁入,影子斜斜壓進屋內,目光重新落在孟秋身上,多了份審視。


  “久等了。”


  許是剛睡醒,他聲線微沉含沙,如同海浪的邊際線,界限不大明顯,意外地性感。


  “應該的。”


  孟秋公式化應對。


  她看這人坐下後將長腿交迭,側靠著沙發扶手,雙眼微闔,右手抵著太陽穴微微打圈。


  姿態松散地將她晾了起來。


  上位者的調性。


  放平日裡,孟秋不會主動和這類人產生交集,但畢竟是面試,便找了個話題,溫和道:“茉莉花茶行氣開鬱,頭疼可以舒緩一些,趙先生嘗嘗。”


  男人抬了下眼皮,注意力在她臉上不冗不長停留了兩秒,依舊沒作聲。


  氣氛結了塊。


  孟秋硬著頭皮起身倒茶。


  她的手腕很白,薄薄的皮膚底下能看到青色的血管,骨架嬌瘦,很好把控的柔弱感。


  她左手輕搭在右手手腕下,微微一斜,美人骨拂入嫋嫋藍煙中,皮膚白得不可思議。


  比起這點白,趙曦亭先聞到遊絲一樣的軟香,摻在澄明清澈的茶香裡,春雨化花地咬住他的思緒。


  他徐徐掀睫,黑眸凝起一點光,不知是看茶還是看人。


  孟秋沒注意他的眸。


  她自顧自看茶,眉眼低垂,怕茶壺裡的水灑了,專注地倒著,哪想被人扼住了腕。


  她驚詫地抬眼。


  男人薄唇銜著一絲弧度。


  他目光就著青煙緊貼在她臉上,似笑非笑,似要破開她的皮,囫囵個審查一遍。


  “我不喝來歷不明的東西,或許你可以先自我介紹。”


第02章 明媚


  水線如同珠玉,在青瓷杯碗間濺起波瀾,連同交錯在一起的兩隻手都洇湿。


  蓋在美人腕上的指冷白修長,手背上的青筋遊刃有餘蜿蜒擴張。


  時間靜止下來。


  這是孟秋第二次產生觸礁的微妙感。


  男人才從外頭進來,又帶進一陣冷風,他的手卻不冰,棉布一樣將她纏繞。


  她的毛孔變得敏銳——


  皮膚下的脈搏一下接一下撞擊他溫暖幹燥卻強勢霸道的指尖。


  孟秋才發現,他手掌的骨骼比自己大許多,因此輕而易舉的把著她。


  不知是時間被她驚愕的思緒拉長,還是他確實錮了她許久。


  孟秋忍不住抬頭,他眸底那層釉黑深不見底,好像要將她吞沒。


  她幾乎忘了手裡還握著茶壺,聽到水滴落的聲音,回過神,輕輕一掙,他便松開了。


  空氣流動起來。


  她皮嫩,對方沒用多少力,白膩膩的腕上就留了印,仿佛套了個紅镯。


  男人半倚在紅木雕花的軟椅邊,點了一支煙,不緊不慢地抽,神思漠然。


  過了會兒,隔著煙霧,饒有興致地瞧她的手腕,問:“弄痛你了?”


  嗓音比剛睡醒那會兒疏落低沉,顆粒感墜得很深。


  孟秋想將手腕上那點印子揉掉。


  他莫名讓人印象深刻,因著那散漫涼薄的神情。


  “沒有。”孟秋答。


  這是實話。


  但顯然他問的這一句,也不是真表達愧疚。


  男人“嗯”了聲,“聊聊吧。”


  他先前最後一句話是讓她介紹自己。


  孟秋從小到大做過無數次自我介紹,但在此刻熙熙攘攘的水霧中,她啞了聲。


  不知從何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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