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當時以為是天氣太幹燥，卻沒想到這是身體給我的預警。

幾天後，我突然暈倒在了辦公室。

徹底失去意識的前一秒，我看到金老師嚇得眼睛都瞪圓了。

金老師急忙把我送去醫院做了檢查。

醫生說我沒什麼大礙，就是長時間睡眠不足，身體虛弱，隻是要是再熬下去恐怕身體就壞了。

他聽了痛心疾首：“你這孩子是在學習還是拼命啊？還有一年呢，你急什麼？”

他不知道，對於我來說，沒有一年了。

就快沒有時間了。

我想讓媽媽在離開之前為我驕傲，可是我的成績就卡在一本線，怎麼也提不上去。

我著急，急得恨不得一分鍾掰成兩分鍾用。

媽媽聽說我暈倒，匆忙趕了過來，手比我這個輸著液的人還要涼。

聽老師說了情況後手才慢慢暖和起來。

她就像是明白了我在想些什麼，對我說：“楠楠，媽媽聽到你成績進步心裡確實很開心，但這並不代表你成績不好我就會生氣或者難過。”

“成績隻是一個評判標準，沒那麼重要的。”

“重要的是你學到了什麼知識，你獲得了什麼樣的體驗......”

媽媽擦去我的淚水，最後說道：

“楠楠，你過得健康而快樂，就是媽媽最大的驕傲。”

那天之後，我在學習方面仿佛開了竅。

之前我過於急切，隻知道拼命地背、拼命地做題，一道題不夠我就做十道，十道不夠我就做百道。

但當我靜下來心來後，我發現題和題之間是有相同點的，我把一道題吃透了，那麼同一類型的題也就簡單了。

我慢慢摸索出最適合自己的學習方式，既提升了效率，效果也很明顯。

高三上學期結束時，金老師給媽媽打了電話，電話裡他的語氣很是振奮，說我這次考了全年級第一。

我向媽媽撒嬌要獎勵，要和她一起出去玩幾天。

我問媽媽：“媽媽，你有沒有什麼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情？”

媽媽未加思索便搖了搖頭：“你想去的地方就是媽媽想去的地方，媽媽隻要陪著你就很開心了。”

聽到這話，我突然覺得有些難過。

媽媽來到這個世界，就是為了成為一個媽媽嗎？

16

之前我看媽媽很辛苦，勸她每天早一點收攤，她卻怎麼也不聽，說有好多老顧客等著晚些時候吃夜宵呢。

可我知道並不是因為什麼老顧客，而是她想多賺一點錢，給我攢著。

我勸不動，便另想了一個法子，給媽媽注冊了一個短視頻賬號，每天直播燒烤店的日常。

攤位整潔、食材新鮮，還有媽媽極具親和力的笑容，很快就吸引了一批固定粉絲，每天等著她開直播，帶來了不少的收益。

有時候我學累了，就會打開直播去看媽媽。

鏡頭裡，媽媽熱情、充滿活力，她非常開心有這麼多人觀看她的直播。有時看到粉絲誇張的稱贊，她會羞澀得不知如何回應，一個勁兒地說謝謝。

我在為媽媽高興的同時，卻注意到了評論裡一連串的“楠楠媽媽”。

這是媽媽取的賬戶名，他們都親切地叫著她楠楠媽媽，他們都知道她有一個令她很驕傲的寶貝女兒叫楠楠。

可是沒人知道媽媽的名字。

連我也不知道。

我對媽媽說：“媽媽，你最喜歡的食物是土豆，可是你經常做的菜卻是我喜歡的番茄，你喜歡穿裙子，可是為了接送我上下學，你選擇了方便騎車的褲子，你喜歡鉤織手工藝品，可是為了賺更多的錢供我讀書，你烤著油煙味很重的燒烤......”

“所以媽媽，這次我想去你喜歡去的地方，去吃你想吃的，去做你想做的......”

媽媽的眼裡盈滿了淚水。

她細細想了想，說：“我們去看雪吧，在雪裡吃冰淇淋。”

17

在我十八歲生日的前幾天，我們去了一個正在下雪的城市。

媽媽看著窗外飄飄揚揚的大雪，說這裡和她小時候住的地方很像，那裡一到冬天，地上便鋪滿了厚重的雪。

她最喜歡的就是看著雪吃冰淇淋，吃下去感覺什麼煩惱都能忘記。

不過她也為此挨了不好罵。

說到這裡，她神情有些落寞：“可惜後來，再沒有人來罵我了。”

媽媽是在說另外一個世界的事，她說的時候眼神裡有懷念，但其中也隱藏著一絲痛楚。

我想知道更多媽媽的事情，便追問她為什麼，媽媽卻沒再說下去了。

我們在雪地裡打雪仗，堆雪人，當然還吃了冰淇淋，最後筋疲力盡地倒在雪地裡。

我朝著天空大喊：“媽媽——你開心嗎？”

媽媽在一旁笑著回應：“楠楠——我很開心！”

我跟著笑起來。

笑聲飄得很遠，心裡的沉重仿佛也被一掃而空。

我們都知道，離別的時間到了。

18

十八歲生日那天，我們回了家。

媽媽給我訂了蛋糕，在燭光裡給我唱生日歌。

一首歌唱完，我們的眼裡都閃著淚。

我望著媽媽，很久很久。

媽媽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我能看出她此時此刻很難受。

再不說那句話可能就來不及了。

就在我準備開口時，媽媽握住我的手輕輕拍了拍。

她的手腕帶著一條珍珠手鏈，是我送的。

曾經我扯斷了一條假的，而現在我存了很久的錢終於給媽媽買了一條真的。

可惜的是，她等不到我工作之後給她買不同的手鏈換著戴了。

媽媽說：“楠楠，我跟你講一個故事吧——”

“從前，有一個小女孩，她的爸爸媽媽總是吵架，每天吵每天吵，小女孩隻能抱著娃娃躲在房間裡無助地捂著耳朵。”

“有一天，他們終於不吵了，他們離婚了，他們冷漠地分配著家裡的所有東西，一分不讓，可小女孩他們卻誰也不想要。”

“他們把小女孩丟給她奶奶照顧，奶奶S了，又扔給親戚，小女孩就在不同的家庭裡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

“有戶人家明裡暗裡嫌棄她一直抱著的那個娃娃太髒，她哭著把娃娃扔了......”

媽媽在講她之前沒講完的事，她自己的故事。

我心疼地問：“後來呢？”

“後來啊，小女孩磕磕盼盼地長大了，一個人孤獨地活在世界上。有一天她出了一點小意外，有人說可以來幫助她，但是她得完成一個秘密任務作為交換。”

“她沒有立即答應，因為她其實已經沒有了什麼眷念。”

“可是當她看到了另一個小女孩，她渾身布滿傷痕，就像那個被她丟掉的髒兮兮的娃娃，她想，她要把她撿起來。”

“她要把那個小女孩身上的傷口給縫好，給她梳頭發，給她穿漂亮的衣服，讓她快樂地長大。”

我撲進媽媽的懷裡，“所以......她來了。”

媽媽抱住我，“所以她來了。”

我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哭腔，“那她完成任務之後呢？會去哪兒呢？”

她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那個人沒有告訴她。”

我又問：“那她們還能再見面嗎？”

媽媽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說：“她們會一直在對方心裡。”

19

媽媽的膚色愈加蒼白，幾近透明。

我緊緊抱著她，終於說出那句話——

“媽媽，我愛你。”

“楠楠，我也愛你。”

我聽見一個冰冷的聲音，“任務成功，宿主請盡快離開這個世界。”

“媽媽，無論你去哪兒，”我抹去淚水，“我希望你不要再當媽媽了，我希望你能成為你自己，成為那個喜歡穿裙子，愛在雪地裡吃冰淇淋，站在鏡頭前直播時毫不膽怯的那個自己。”

她帶著笑點頭，“楠楠，謝謝你。”

媽媽就像夢一般，緩緩消散在了我眼前。

空氣中仿佛還留有她的味道。

我看著桌子上孤零零擺放著的蛋糕，嘟囔了一句：“真是的，說早了，媽媽還沒吃我的生日蛋糕呢。”

媽媽送的禮物被我打開，精美的禮物盒裡裝著的是一大一小兩個娃娃。

小的頭發是橙色的，扎了兩個小辮子，像我。

大的頭發是黑色的，披散著，像媽媽。

大的娃娃伸長了雙手抱住了小的娃娃，就像媽媽一直緊緊抱著我。

淚水一滴滴地落在蛋糕上。

我虔誠地許下生日願望——

我希望，我能再次見到你。

20

高考倒計時一百天那天，秦之陽和我在學校裡闲逛。

他懶洋洋地問：“你以後想去哪所學校？有目標了沒？”

“華清大學吧。”

他挑了挑眉：“華清？你知道這所學校建校以來從沒一個人能考上這大學嗎？就算是年級第一也最多考個重點985，那也還是少數。”

我從容地說：“那我就成為這第一個！”

他呆愣了好久，笑了：“好！那我就成為這第二個。”

他又問：“為什麼是這所學校？”

我沒答，反問他：“你覺得世界上存在另一個時空嗎？”

“嗯......可能？”

“肯定存在，”我篤定地說，“華清大學的物理系是全國最好的，我想學物理，我想去看看！”

一百天一晃而過，我的成績穩步上升，二模時的分數甚至連校長都驚動了。

高考終於來了。

我在金老師緊張的目光下，平靜地走向考場......

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金老師帶著校長來了我家，送來了獎學金。

我實現了自己的目標，考上華清大學物理系。

秦之陽也考上了同一所大學。

校長和老師對我倆贊嘆有加，在校門口拉了很大一條橫幅慶祝這個消息。

有記者打我電話，說想採訪我。

在他們了解到的情況裡，我在初三時母親因病去世，導致我成績下滑，考試失利，才考進這樣一所高中，我在無依無靠的情況下，沒有放棄努力，最終實現了高考逆襲。

多勵志的經歷啊。

可隻有我知道，不是這樣的。

媽媽離開後，這個世界在不斷修正他們的記憶。

隻剩我一個人還記得她。

九月，我把錄取通知書放進裝娃娃的那個盒子，走進了大學。

我的身後不再有媽媽的目光。

可是我再也不會害怕。

因為，我擁有過一份很滿很滿的愛。

這份愛讓我勇敢、自信、獨立、堅強......

我笑著望向天空——

親愛的媽媽，你在那個世界還好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