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個賣豆腐的。


 


一斤豆子五文錢,能做三斤豆腐。


 


每日磨一個時辰豆腐,來回走二十裡山路,每斤豆子能掙上一文錢。


 


靠著這一個又一個銅板,我帶大了弟妹,穿上了棉衣,還住上了青磚瓦房。


 


1


 


今日是六月初一,剛過五更,我便起來磨豆腐了。


 


昨日買的豆子泡了一夜,現在磨正好。


 


五斤豆子,一共做了十五斤豆腐。


 


把豆腐小心地放進背簍裡,才開始做飯。


 


三兩糙米,兩把野菜。


 


看了看還在床上熟睡的弟妹,又狠心往裡面放了兩塊豆腐。


 


二丫和小虎這時候也醒了。


 


「姐,你咋不叫我倆呢,不是說好了幫你一塊磨豆腐嗎。」


 


「姐不用你們幫忙,你倆長身體呢,不睡覺長不高。」


 


二丫今年才七歲,小虎比她還要小上三歲。


 


2


 


我叫大丫,是清水村劉二的女兒。


 


年初,村裡發了疫病。


 


爹染病S了,娘的身體不好,也跟著一塊去了,隻留下我們姐弟三個相依為命。


 


安葬完爹娘後,家裡隻剩下五十文錢。


 


二十文買了個做豆腐的模子,二十文買了四斤豆。


 


剩下的十文錢,用粗麻布包了又包,留著做個念想。


 


3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我背上背簍出發了。


 


現在正是六月,要是等太陽起來了,路上怕是熱得走不動。


 


一邊走,一邊算著家裡的銀錢。


 


賣豆腐已經有三個月,每日做十五斤豆腐,除了前兩日中暑沒去,其他的日子每天都能賣光。


 


一共九十日,賺了四百五十文。


 


糙米五文錢一斤,我們姐弟三人一天吃三兩,一共花了一百三十五文。


 


買了一斤鹽花了二十文。


 


一共攢下了二百九十五文錢。


 


這樣算下來,等到過年的時候,便能攢下快一兩銀子!


 


我正美滋滋算著賬,突然背上一輕,一回頭,發現是剛子哥在一旁幫我託著背簍。


 


他是翠花嬸的獨子,今年十六歲,平日裡住在山上打獵,隻有給家裡送東西的時候才下來。


 


偶爾打到了獵物,就會背到集市上來賣。


 


我看著剛子哥身後那比我要大上一半的背簍,很是不好意思。


 


「剛子哥,你不用幫我託著,我能背得動。」


 


一刻鍾後,我看著前面背著兩個背簍的剛子哥和自己空蕩蕩的雙手,臉上有些發燒。


 


4


 


走了快一個時辰,趕到鎮上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我們找了塊空地坐下來,開始了今天的買賣。


 


十五斤豆腐整整齊齊地切成了三十塊,一文錢一塊。


 


剛子哥在我旁邊坐下,我看著他從背簍裡拿出來的東西,微微咋舌。


 


兩隻兔子、一隻野雞,還有將近二十根蘿卜,加起來怕是有四十斤。


 


要是我也和剛子哥一樣是個男娃就好了。


 


心裡這麼想著,話就這麼說了出來。


 


剛子哥聽了臉色一黑,咬牙切齒:


 


「我不是男娃。」


 


我咧著嘴傻笑:「剛子哥,你不是男娃還是個女娃不成。」


 


剛子哥掃了我一眼,雖然沒說話,我卻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啊,他現在可不是男娃,是個正正經經的漢子了。


 


聽翠花嬸說,已經有不少媒人找她打聽親事了。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雌雄莫辨的小身板,心裡有些泄氣。


 


5


 


剛子哥八歲的時候他爹就去世了,翠花嬸身子又不好,常年喝著苦藥,隻能靠做點繡活掙錢。


 


要不是我爹娘三天兩頭地接濟著,怕是早就不成了。


 


十二歲那年,翠花嬸的眼睛不行了,家裡又沒有田地,娘倆隻能上山撿柴過活。


 


恰巧趕上村裡的老獵戶收徒,翠花嬸流了一晚上的眼淚,還是把人送了去。


 


給打獵的當學徒可不是什麼好事。


 


先要白幹三年苦力不說,還有可能S在山裡,第四年才學真本事。


 


今年就是第四年,但老獵戶還沒教兩日,就染病S了。


 


想到這裡,我笑著對剛子哥說:


 


「剛子哥,你師傅S的時候,我還以為你不行了呢,沒想到你這麼厲害,能打到兔子和野雞……」


 


正想接著誇剛子哥力氣大,卻被突然打斷。


 


他低頭擺弄著兔子,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


 


「劉大丫,賣你的豆腐!」


 


這人怎麼回事,我誇他呢,他臉怎麼還越來越黑了。


 


6


 


剛子哥的東西俏,沒一會兒就賣光了,一共賣了二百六十四文。


 


聽起來多,可一會兒光給他娘買藥就得花八十文。


 


我的豆腐也賣了一半,剛子哥讓我看著東西,自己去藥鋪抓藥去了。


 


豆腐快賣光的時候,他回來了,不僅抓了藥,還遞給我一串糖葫蘆。


 


我眼睛有些酸,上一次吃糖葫蘆,還是爹給我買的。


 


我邊吃邊掉眼淚,剛子哥也知道我是想爹娘了,默默站在一邊沒有說話,他一向都是這樣話少。


 


吃了兩個,我把剩下的糖葫蘆用油紙包好,想帶回去給二丫和小虎。


 


抹了抹眼淚,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又給了剛子哥一腳。


 


他一臉詫異地看著我,我撓撓頭,心虛地狡辯:


 


「你買的糖葫蘆太辣了,把我都辣哭了。」


 


7


 


往日裡,我把豆腐賣光了就會回去,下午還要帶著二丫和小虎上山摘野菜、撿柴禾、洗衣服和打水。


 


這些活計都得在太陽下山前做好,夜裡是做不成的。


 


隻是這天氣一日熱過一日,前兩天剛走到家,就熱得中了暑氣,上吐下瀉了兩天才好,白白少賺了十文錢!


 


一想到這裡,我就不由得心痛起來,十文錢,都夠買半斤鹽了!


 


所以今日,我並不急著回家,隻讓剛子哥幫忙把背簍帶了回去。


 


自己則找了個陰涼的地方坐著,啃起了從家裡帶來的豆渣餅。


 


邊啃邊想,能不能在鎮上找個半日的小工,往後賣光了豆腐,做上半日小工再回去。


 


隻是家裡的活計,都得靠二丫來幹了,她還要帶著小虎,也不知道能不能忙得過來……


 


8


 


吃完餅子,我沿著街上的商鋪一家家問過去。


 


但一條街問到底,也沒找到個合適的活幹。


 


不是不缺伙計,就是想招個漢子,不要我這樣的半大丫頭。


 


我垂頭喪氣地坐在牆角,想著要不日後每天做上三十斤豆腐,在鎮上賣上個一整天。


 


但看看自己的小身板,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究竟有什麼東西,又輕又能賣錢呢。


 


草倒是輕,可誰會買草呢?


 


我盯著自己的腳尖,靈光一閃,有了!


 


9


 


第二日,我仍舊背著十五斤豆腐出了門,隻是背簍的最底下,還放著一捆稻草。


 


賣完豆腐後,我沒有回家,繼續坐在攤子上,開始編起了草鞋。


 


一束草十文錢,能編兩雙草鞋,每雙草鞋能賣七文。


 


草鞋不比豆腐,每日都能賣出去,但好在耐放,今日賣不出去,明日接著賣便是了。


 


我手慢,一下午才編了一雙,怕人穿著硌腳,又用石頭磨了幾遍毛刺。


 


恰巧趕上一個獵戶大叔的鞋破了,他試了試,說這雙鞋比其他人賣的舒服,看上去也耐穿,便直接穿著走了。


 


除了買鞋的七文錢,還把今日賣剩下的鹌鹑分了我半隻。


 


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讓他明日再來,我送塊豆腐給他嘗嘗。


 


10


 


見我帶了肉回來,二丫和小虎高興得直蹦跶。


 


我把鹌鹑剁碎,混著早上剩下的野菜粥做成了野菜肉粥,又分了一隻腿出來,想給翠花嬸子送過去。


 


爹娘過世的時候,她沒少幫著我們張羅,平日裡我賣豆腐不在家,她也常常幫我看著小虎和二丫。


 


我小心翼翼端著碗,剛要敲門,門卻從裡面拉開了,剛子哥也端著碗,一副正要出門的樣子。


 


我好奇:「剛子哥,你這是要去哪?」


 


「誰呀?」翠花嬸聽見說話聲,邊問邊朝門口走來。


 


「是大丫啊,今天你剛子哥打了山雞回來,我正叫他給你送去呢。」


 


我看著剛子哥手上堆滿肉的碗,有些不好意思,想要將自己的碗藏起來。


 


翠花嬸卻沒給我這個機會,一把搶過。


 


「喲,是鹌鹑腿,這東西燉湯比山雞好。


 


「大丫啊,嬸子沒白疼你,這好東西都舍得拿過來。」


 


我知道翠花嬸是怕我難堪,點了點頭就想跑,卻被一雙大手拉住。


 


「急什麼,雞肉還沒拿呢。」


 


接過雞肉,我好奇地問道:「剛子哥,今天這雞怎麼不留著賣錢?」


 


剛子哥朝屋內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音:


 


「大夫說了,娘身子虧空得厲害,要多吃些帶油水的東西補補,否則的話……」


 


我捧著碗,有些沉重。


 


「那……那這雞肉你留著吧,讓嬸子多吃點。」


 


剛子哥拍了拍我的腦袋:


 


「給你就拿著,鍋裡還有呢,不缺你這一碗。


 


「倒是你,今天怎麼有錢買肉了?」


 


我嘿嘿笑著,把賣草鞋的事情說了一遍。


 


「怎麼樣,厲害吧,現在我一天能掙七文錢。


 


「等過年的時候,我不僅要買肉,還要買白面和頭花呢。」


 


頭花是用絹布混著銅絲編的,各種顏色和樣式都有。


 


鎮上繡坊的陳娘子就是靠做這個起家的,做出來的花,比真的還好看。


 


隻是一隻頭花要四十文,在我們村,這可是要放在聘禮單子上的。


 


暮色四合,白日的燥熱漸漸散去。


 


我端著碗往回走,快到家的時候才看見剛子哥一直站在門口,看不清神色,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11


 


六月初三。


 


今天比前幾日更熱了,我、二丫和小虎都熱得睡不著,三更不到就起來一塊磨豆腐。


 


豆腐賣光後,我坐在地上開始編草席。


 


一張一人睡的草席要用五束草,也就是五十文錢。


 


編一張供我們三人一塊睡的,至少也要花上一百文草錢和三天的工夫。


 


但一想到二丫和小虎熱得通紅的臉,還是狠下心買了十捆草。


 


「小姑娘,你這席子怎麼賣?」


 


我抬起頭,是昨天買草鞋的獵戶大叔。


 


「大叔,我這草席不賣,是給自己編的。要是要買的話,光草錢就得一百文呢。」


 


草席這東西,賣貴了沒有人要,可要是賣便宜了,還抵不上編草鞋掙得多。


 


窮人家的草席都是自己一點點攢草編的,至於富人家,他們看不上草席,睡的都是竹席和玉席。


 


獵戶大叔唔了一聲,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


 


「姑娘,我手笨,做不來這些細活,家裡婆娘又走得早,隻留下一個五歲的丫頭。


 


「你看這樣,我給你把草買來,再給你八十文工錢,你替我編一個兩人睡的草席行不行?」


 


「八十文?」


 


聽到這個數字,我不由得喊了出來。


 


獵戶大叔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


 


「姑娘,你就幫幫我吧,我那丫頭日日熱得夜哭。


 


「我也是實在沒法子了,你要是嫌錢少的話,我可以再加,隻是可能要等些日子……」


 


「不不不。」


 


見大叔好像誤會了我的意思,我連連擺手。


 


「我的意思是,八十文太多了,你給我五十文就成。


 


「隻不過,草太多了我搬不回去,你得送到我家來,等我編好了,再帶到這來給你。」


 


一番交談之後,我和陳大叔約好,明天這個時候他帶草來,跟我一塊回清水村。


 


隻是關於工錢,他還是堅持要給我八十文。


 


回家路上,我心裡樂開了花。


 


八十文啊,哪怕我一天能把十五斤豆腐和一雙草鞋都賣光,也不過掙七文錢。八十文對我來說,實在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12


 


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十一月,天氣越來越冷了。


 


夜裡睡覺的時候,我們仨擠在一塊,冬衣也全脫下來蓋在布被上。


 


隻是冬衣裡填的都是蘆絮,看著厚實,其實根本抵擋不住寒氣。


 


沒兩日,小虎就咳了起來,我算了算手裡的錢,一咬牙,買了六兩棉花。


 


可動手做的時候,卻犯了難。


 


我們三個人,每人隻有兩件夏衣、一件冬衣和兩條褲子。


 


冬季的時候,兩件夏衣都穿在裡邊,外面套上冬衣。


 


兩條褲子縫在一塊,裡面塞上蘆花,膝蓋處墊上稻草,等到天氣轉熱的時候再拆開。


 


現在布料不夠,倘若要做棉衣,就隻能把兩件夏衣縫在一塊。


 


但這樣一來,睡覺的時候脫了外衣,裡頭就什麼也沒有了,隻得又去布店扯了兩米麻布。


 


六兩棉花一共做了三件棉衣,薄薄的一件,貼身穿在裡面,外面綁上一圈稻草,最後再把蘆絮填的冬衣套上,別提多暖和了。


 


小虎樂得直蹦跶,身上的新棉衣摸了又摸。


 


我拿野菜和豆渣熬了湯,又撒了一小勺鹽,打算睡覺前給他喂了。


 


13


 


正在灶房做湯,院子裡傳來一陣敲門聲。


 


「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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