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即將對裴青寂求婚的前一秒。


 


我眼前閃現出彈幕。


 


【這女配真不要臉,男主怎麼可能會答應她?】


 


【她也不想想,當初她是怎麼逼著男主在一起的。】


 


【幸好男主這些年一直在準備,要不了多久就能徹底和她斷絕關系了。】


 


1


 


「你想說什麼?」


 


裴青寂眼睫低垂望向我,眉頭微微蹙起。


 


我被那突然出現的彈幕震得心神激蕩,聞言下意識蜷了蜷手指。


 


打了不知多少遍的腹稿如今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半晌,我擠出一個笑:「沒什麼。」


 


裴青寂的目光在堆滿鮮花的屋內逡巡,不置可否:「是嗎?」


 


當然不是。


 


這些是我精心準備用來向他求婚的。


 


裴青寂不喜歡大張旗鼓,可我也不想委屈了他。


 


所以叫人設計準備,耗時近一個月,才打造了今天這麼一個絕佳的求婚場地。


 


可眼下,似乎很難如願發展了。


 


口袋裡的戒指無端地發起燙,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料,讓我有些不安寧。


 


我迎上他的目光,解釋:「過幾天是你的生日,我可能沒有時間陪你一起過。


 


「今天就當作我提前給你過生日。」


 


不知為何,裴青寂周身忽地一冷。


 


他意味不明地重復了一遍我的話:「過幾天你沒有時間?」


 


原本是有的。


 


我早早將時間都空出來了。


 


若他答應我的求婚,我們就一起去度假。


 


在那裡,我給他準備了獨一無二的生日驚喜。


 


若他沒有……


 


老實說,我沒有設想過這個可能。


 


我和裴青寂在一起七年,他待我太好。


 


叫我以為他早就為我所有。


 


可我忘了,我們之間從一開始,就是我乘人之危。


 


2


 


餐桌上寂靜無聲。


 


隻有無聲的彈幕輪番滾過。


 


我也從那情緒強烈的隻言片語中拼湊出一個真相。


 


倘若說這個世界是一本書,那麼裴青寂就是男主。


 


可我並不是女主角。


 


我隻是前期一個在他危難之際強迫他,和他有一段名存實亡的戀愛的女配。


 


裴青寂會遇到他的真命天女,而我無論有多麼不S心,用盡手段。


 


都會被他原封不動地還回來,最後害人害己。


 


他從來沒有喜歡過我。


 


我想起他幾次三番拒絕我讓他到晏氏的邀請。


 


創業初期無論多麼艱難,也拒絕我給的任何幫助。


 


我那時以為他隻是面皮薄,不願讓別人以為他仰仗著我坐得便利。


 


可原來他早就把離開的心思盤算了千萬遍。


 


隻是我從來都沒有看見。


 


我重新注視著眼前的人。


 


那俊美的面容輪廓早已脫去少年青澀拘謹,變得更為成熟冷峻。


 


他也已經不再是受盡冷眼、辛勞奔波的窮學生,而是商場上人人都尊稱一聲的「裴總」。


 


這樣的裴青寂,不需要再受制於我那卑劣的「要挾」。


 


他曾是我掌心的雀,任我為所欲為。


 


如今雀羽豐滿,遲早掙飛。


 


我早該明白的,怎麼能在這場愛情黃粱夢裡一醉不起?


 


「裴青寂……」


 


我忍不住出聲。


 


刀叉碰撞聲停,他抬眼看向我:「怎麼了?」


 


我注視著那雙明亮璀璨的眼,喉頭一陣幹澀。


 


「不如我們就此分開吧,好聚好散」如鲠在喉,怎麼也說不出口。


 


畢竟我擁有他那麼多年,怎麼能輕易放他自由?


 


裴青寂耐心等待了我一會兒,低頭把那份切好的牛排推到我面前:「先吃飯吧。」


 


彈幕嗷嗷喊叫著他的貼心。


 


你看,即使是面對我這個並無感情的,名義上的女朋友。


 


裴青寂也表現得沒有任何差錯。


 


就是這樣恰到好處的每一步,才讓我生出不該有的錯覺。


 


3


 


我既下不定決心提分手,也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繼續面對裴青寂。


 


思來想去,索性買了去 T 市的機票,說要明天出差。


 


「你要去 T 市?」


 


裴青寂一貫從容淡漠的表情出現一絲裂縫。


 


不易察覺的微妙的嫉妒一閃而過,又迅速收斂,快得我以為是幻覺。


 


他似乎察覺自己的失態,撇過臉語氣如常:「你要去多久?」


 


我不知道他追問這些的用意,隻當是他一向的周到有禮,隨口一問。


 


但我自己也還沒有決定好,含糊道:「幾天吧。」


 


裴青寂默不作聲地為我收拾行李。


 


其實這樣的小事自有助理準備,隻不過裴青寂不喜歡外人進家裡。


 


初時說服他同住花了不少工夫,我也不想因為一點小事再惹他不開心。


 


許是我獨自收拾的樣子太過笨手笨腳,裴青寂看不過眼,主動接攬過這項活計。


 


他做什麼事情都很專心,哪怕是疊衣服這樣的小事都神情專注。


 


裴青寂把我要用的東西備得整整齊齊,還細心地分門別類貼好標籤。


 


我抱著他的胳膊撒嬌說「裴青寂,你真好」,他胳膊僵硬一瞬,而後軟下來「嗯」了聲。


 


而現在,裴青寂的身影和過往無數這樣的時刻重疊。


 


我心中卻生不出多少那時的歡欣。


 


那個人的手近在咫尺,心卻和我相隔遙遠。


 


去 T 市出差,不完全是為了躲避裴青寂的借口。


 


我之前為了能和他順利度假,或提前或延後不少工作。


 


現在恢復工作安排,正好去 T 市參加項目考察。


 


裴青寂親自把我送到機場。


 


我剛要走進去時,長臂忽然箍住我腰身,把我往他懷裡重重一帶。


 


裴青寂緊緊抱著我,溫熱的吐息落在我發間:「早點回來。」


 


他極少會有這樣黏人情緒外放的時刻,我的心頃刻間被撩撥微動。


 


還沒等我回抱,彈幕冒了出來。


 


【男主被奪舍了?】


 


【應該是怕她又整什麼幺蛾子打亂自己的計劃吧?】


 


一腔心情像是被潑上了一盆冰水,我僵硬地垂下剛抬起的手。


 


「我會早點回來的。」


 


我不動聲色地拿開裴青寂的手,不敢多作停留,轉身匆匆沒入人流。


 


4


 


考察比預想中更順利。


 


工作提前結束,我並沒有急著趕回去。


 


而是欣然接受了各方的邀請,在 T 市逗留。


 


大部分時間,我都在聚餐和宴會,在一堆堆或精明或愚蠢的人裡消磨時間。


 


裴青寂的電話一日比一日勤。


 


打到最後的時候,他似乎有點按捺不住了:「你明天,能回來嗎?」


 


我不懂裴青寂的用意。


 


就算他真有什麼計劃,也不是我遠在千裡之外能破壞的。


 


況且我不在,才更有利於他擺脫我的計劃施為不是嗎?


 


我回復他:「不能,明天約了斧钺的夏總。」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裴青寂聲音很輕:「嗯。」


 


今晚有新聚主辦的晚宴,我亦在受邀之列。


 


見過主家,又隨手打發走幾個貼上的人後,我繞到安靜的二樓露臺。


 


那裡早已站了一個人。


 


一身白色的定制西服,端的是溫潤君子的模樣。


 


季家的小少爺,季行朗。


 


「晏微?」


 


他顯然對在這裡看見我很詫異:「你怎麼來了?你是來……找我的嗎?」


 


說到後面,他語句遲疑。


 


看起來很擔心我會突然糾纏似的。


 


我忍不住笑出聲:「季行朗,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這麼自戀啊。」


 


且不說我根本不知道他在 T 城。


 


更何況我身邊早就有裴青寂了,要不是今天遇見,我怕是連季行朗這張臉都忘個幹淨了。


 


「哦。」


 


他臉尷尬地漲紅:「是我誤會了。」


 


我擺擺手:「沒事,算起來以前是我太過。」


 


季行朗略略放松,主動邀我坐下說話。


 


少年時他被我嚇得見了我就跑,如今倒是能相談甚歡。


 


晚宴無趣,我們尋了借口離開。


 


他載著我去了一家酒吧:「晏微,你真的變了很多。」


 


「是嗎?」


 


他猶豫一下,點頭:「你剛回晏家那會兒,實在是野……特別。」


 


我知道他想說野蠻。


 


我剛回晏家那會兒,人人都是這麼說的。


 


作為一個被抱錯的孩子,和在晏家長了十幾年的千金小姐晏渺不同。


 


我粗鄙,不知禮數,上不得臺面。


 


處處都配不上金尊玉貴的上流圈子。


 


我偏還驕縱,非要在兩家早年間就定下的娃娃親,晏渺和季行朗中間插上一腳。


 


季行朗對我的避之不及,更是讓我淪為整個圈子裡的笑話。


 


「那時候,是我有很多對不住你的地方,害你被人非議。」


 


晏家和季家關系親近,我母親和季行朗的母親又碰巧同時懷子。


 


兩人早在娃娃還是胚胎的時候就約定,要是有機會,就讓兩個孩子喜結連理,親上加親。


 


卻沒承想,我親生母親孕期鬱結去散心,卻在一座風景優美的小城提前生產。


 


更是和另一位同天生產的產婦抱錯了孩子。


 


晏渺代替我在晏家 17 年,和季行朗兩小無猜一起長大。


 


換作是我,也會選擇晏渺而非一個完全陌生又不合心意的人。


 


我理解季行朗:「沒事。」


 


那些曾經的笑話在我逐步接手晏家之後就徹底銷聲匿跡。


 


昔日對我冷嘲熱諷的人都趨之若鹜地擁上來。


 


說到底,隻是一群趨炎附勢的牆頭草而已,不值得我上心。


 


唯一值得我花費心思的那人,那人……


 


紛亂的思緒重新浮上心頭,裴青寂的臉和那些亂七八糟的彈幕混雜在一起,明暗交錯。


 


我拿起酒瓶灌了一大口,勉強壓下那些酸澀心思。


 


5


 


桌面上的手機振動起來。


 


來電顯示上是清晰的三個大字:裴青寂。


 


我按下靜音,把手機反扣在桌面上。


 


這些年我和裴青寂的事情,季行朗顯然也有所耳聞。


 


他掃過那個名字:「你們吵架了?」


 


「沒有。」


 


要真是吵架倒好了。


 


起碼我還能在盛怒之下問個清楚,宣泄一番。


 


可惜裴青寂從來不和我吵架。


 


他對我百依百順,哪怕是我蠻不講理,他也隻會低眉順眼地應聲,照著我說的做。


 


相熟的人偶爾調侃,裴青寂看起來S伐果斷、冷心冷情的人,面對我的時候好似化成繞指柔,沒有半分不服帖。


 


他們說裴青寂對我用情至深。


 


鮮少有人知那至深的情,最初隻是一筆交易。


 


我一杯酒接一杯酒,季行朗看不過眼:「你還是少喝點吧。」


 


眼見我還不停,他按住我拿酒的手,抓住我的肩膀:「我送你回去。」


 


我被他半架著踉跄往外走,突然迎面撞上一個高大身影。


 


那身影用力甩開季行朗的手,把我徹底裹挾入懷。


 


熟悉的氣味鑽入鼻腔,我下意識靠得更近:「裴青寂?」


 


抱著我的手臂收緊,低沉的聲音響起:「嗯。」


 


季行朗還要說話,裴青寂卻連眼風也沒掃給他一個,徑直打橫抱起我上車。


 


酒意漫上來一陣暈眩,我心甘情願沉在他的懷裡。


 


「裴青寂。」


 


我嘟哝著,把腦袋往他掌心蹭了蹭:「我頭疼。」


 


裴青寂卻不似往日溫和,他身上帶著風塵僕僕的涼夜浸透的寒意,遲遲沒有消散。


 


微冷的指尖劃過我的面頰,一路往下,忽地攫住我的下巴。


 


他眉目染著淡淡的霜意:「晏微,你是為了他嗎?


 


「你推掉了那麼多工作,卻來了 T 市,是因為聽說他在這兒嗎?」


 


無端的直覺讓我瞬間反應過來他口中指的人是誰。


 


季行朗。


 


我搖頭:「當然不是,你怎麼會認為是……」


 


「那是為了什麼?」


 


裴青寂打斷我,語氣頭回如此咄咄,勢要問出答案。


 


我無法開口告訴他原本的打算,更沒辦法解釋為什麼又改了主意。


 


「那你呢,裴青寂?」


 


我反問他:「為什麼這麼在意我見了誰?」


 


明知不可能,我還是問出口:「是因為喜歡我嗎?」


 


裴青寂一怔,他偏過臉,仿佛雕刻過的玉一般的側臉隨著行駛的燈明明暗暗。


 


讓人分辨不出情緒。


 


「不是。」


 


過了不知道多久,裴青寂隱忍沙啞的聲音響起。


 


【女配真是自取其辱。】


 


【男主怎麼可能會喜歡她?】


 


【可如果不喜歡,為什麼要驅車一千……】


 


我閉上眼,不願再看那隻會把我反復鞭笞進泥裡的赤裸真相。


 


「裴青寂。」


 


我環上他的脖頸,毫不猶豫地張開嘴,重重咬下去。


 


你混蛋。


 


裴青寂身軀一顫,痛苦地悶哼出聲。


 


我嘗到了些微鐵鏽味。


 


發苦,苦進人心裡。


 


裴青寂沒有推開我。


 


6


 


彈幕說得沒有錯,裴青寂不喜歡我,對我睚眦必報。


 


我對他做的,都會被他還回來。


 


我在他身上落下一處,他不容抗拒地還了我一百。


 


裴青寂像叼住心心念念的肉骨頭的惡犬,舔舐百遍。


 


我也梗著脖子沒討過一聲饒。


 


兩頭困獸在這方寸之地失態地爭鬥撕咬,似乎連胸膛也要剐下來。


 


好看清楚那顆跳來跳去捉摸不定的心。


 


直到筋疲力竭兩敗俱傷地倒下。


 


誰也沒能得到令自己滿意的答案。


 


不遠處的小鍾樓一聲接一聲地敲響十二下。


 


裴青寂手指梳過我的發,黏糊地湊過來,幹澀的嗓音夾雜著一點不易察覺的委屈:「今天是我的生日。」


 


宛若控訴。


 


控訴我的不守承諾。


 


我給裴青寂過的第一個生日在醫院。


 


那時他醫院、學校、公司三點跑,一有喘息之機就會在醫院陪護住院的裴阿婆。


 


連給自己吃飯的時間都不留。


 


裴阿婆心疼他,趁他打水時機,從貼身的荷包裡拿出 20 塊錢,央我給他買一碗面,再買一塊小蛋糕。


 


「這孩子跟著我這老婆子,打小沒過過好日子。


 


「我這一病,太拖累他了,他肯定連生日也不舍得給自己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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