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見人還在裝傻,我繞開她往前走。


 


她執拗地擋在我面前,目光沉沉:「為什麼?因為卡內基梅隆的 offer?」


 


我不耐煩道:「沒有為什麼,就是不想在一起了。」


 


「你那天果然在。」林京昔呵一聲,火氣蹭蹭往上冒,「因為一份錄取通知書,你問都不問,就給我判S刑?」


 


我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快速墜落時抓住蒲公英隻會讓它消散地更快。」


 


是我沉溺快樂,忘了她本就不屬於這裡。


 


林京昔不知被哪個詞刺激到,語氣粗魯:「踏馬德什麼亂七八糟的?我聽不懂。」


 


「我為什麼是蒲公英,而不是個人?我給你當墊背的不行?」


 


我冷冰冰地看向她,嘴裡的話像一把把刀子,直往林京昔心口插。


 


「人往高處走很正常,你為了往高處走放棄我也很正常,你要走就走,還裝什麼我最重要的樣子。」


 


林京昔捏了捏鼻骨,語氣疲憊:「你別說氣話。」


 


她仿佛又想強調「心理年齡差」這五個字,像是在應付幼稚不成熟的孩子。


 


分手是我提的,不想聽見她用這種語氣敷衍了事的也是我,我語氣差到極點:「你搞清楚,我們是談戀愛不是結婚,分開還需要提前商量嗎?」


 


「我不信!」林京昔直視我閃躲的目光,收回試圖觸碰我的手,「顧歡,你看著我,你真的是因為不喜歡才提分手嗎?」


 


多好的機會,順勢說出來就能結束,可當視線抬起,我卻詭異地說不出口。


 


「原因是什麼重要嗎?我想分開,我說我想分開。」


 


林京昔了解我甚過一切,認定我提離開的原因是那封 offer。


 


「顧歡!」林京昔生出一股濃濃的無力感,「我首先是我自己,不是為了滿足你和我爸期待的機器!」


 


這是她第二次帶著怒氣喊我全名,上次在教學樓頂擔憂更多,這次卻是十成十的發火。


 


我索性無理取鬧:「是,我的確不該替你做決定,以後不會了。」


 


林京昔沒有絲毫高興,她知道我是說沒有以後的意思。


 


10


 


次日一大早,林京昔就站在樓下等我。


 


她靠在斑駁落灰的牆上,面色染上灰敗的S氣,沒有一點少年人該有的活力。


 


林京昔聽到腳步聲,猛地抬頭,露出一個勉強的微笑,輕輕地叫「小歡」。


 


我語氣輕蔑:「怎麼,想S纏爛打嗎?」


 


林京昔笑不出來了,昨晚她聽到的不是幻覺。


 


情緒跌到谷底,我有了種破罐子破摔的感覺。


 


「還記得我讓你叫過什麼嗎?那次不是開玩笑,我是真的把你當做一條狗。」


 


我親了一口她落到下巴處的淚,語氣溫溫柔柔,含著笑意:「無聊時消遣的狗。」


 


不合時宜的,我想,若是以往親一口林京昔,她可能會害羞,白皙的臉頰透出好看的粉,然後緊緊抱住我,頭埋在我懷裡直至臉上熱度散去。


 


也可能扣住我的後脖頸,不給人逃離機會,急急地湊上前深吻。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唇失去血色,她不想再哭,所以睫毛拼命撲扇以壓抑落淚的衝動。


 


心髒被驟然而來的酸澀充斥,我不敢再看她。


 


曾經一閃而過的幸福畫面,在這一刻無比清晰,叫囂著向她道歉,去抱她,去愛她。


 


此刻,我不得不承認,我沒有想象中灑脫,心常常不受大腦控制,悄悄地喜歡一個人,悄悄地對一個人情根深種。


 


隻可惜,我和林京昔都還不具有與現實抗衡的能力。


 


林京昔還是無法在我面前逞強,淚珠子一顆接一顆,哽咽著開口:「是你闖入我的世界,你不能不要我。」


 


天邊火燒雲紅燦燦的,像極了林京昔鼻頭和嘴巴的顏色,很好看,也很可憐。


 


我力道極輕地撫摸她的臉,拇指觸及下眼睑時,忽而重重摩擦。林京昔忍住下意識閉眼的反應,湿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


 


「你有自尊心嗎?」我狠心說出最後一句,嘴角噙著似有若無的笑意,「路邊的狗都比你有骨氣。」


 


察覺到我要離開的想法,林京昔急急拉住我的手:「你罵不走我。」


 


她絞盡腦汁想,自己有什麼底牌,想來想去,發現沒有,她早就把她的所有與我共享。


 


於是她丟掉自尊,真的像條狗一樣,搖尾乞憐。


 


「求你,別走,別丟下我。」


 


即使到了這種境地,林京昔還是不敢用力,兩隻手虛搭在我的手臂上,一甩便甩掉了。


 


我用盡全力轉身離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奈何腳步越來越沉,腿上像是綁了兩個鉛球。


 


「你為什麼要這樣?」


 


閉了閉眼,我背對她吐出最後一句話,語氣平靜到詭異:「為什麼我用最下賤的話罵你,你都不走?」


 


林京昔說出了一句我至S難忘的話,在無限接近幸福的時刻,想起這句話,唇齒也會發苦。


 


「因為顧歡…我活著是為了你啊。」


 


睜眼的一瞬間,四五顆淚珠爭先恐後擠出眼眶。


 


林京昔的聲音融進耳邊呼嘯的風聲裡,刮得臉頰生疼,一瞬間寒意四起,心髒被穿成大孔漏篩,泛起猙獰的痛感。


 


這些年,每當有人離開,我就會想他不好的地方,慢慢地,再有人要走,我第一反應不是生氣別扭,不是強忍落淚,而且接受。


 


我不是已經學會了接受嗎?為什麼還是會這麼痛?


 


林京昔走那天,我借魏賀書家裡車去機場送她,


 


車尚未停穩,我推開車門,繞過熙熙攘攘的人潮跑進航站樓。


 


在花花綠綠的航班信息中,我一眼捕捉到顯示屏上飛往美國的一排小字,目光下移,落在林京昔冷漠的側身上。


 


魏賀書跟著跑過來,頂一腦門汗,著急催促:「你喊她名字呀。」


 


見人沒反應,魏賀書情急之下推了一把,我打了個趔趄,差點臉朝地摔下去。


 


魏賀書嚇了一跳:「你怎麼了?我沒用力啊。」


 


我直起腰,沉默地看著,一頂鴨舌帽遮住林京昔大半張臉,隻露出直鼻和稜角精致的下巴,一瀑黑發垂散身前。


 


她懶散地一隻手撐在隔離帶的不鏽鋼立柱上,正望向手中黑屏的手機發愣,周身氣息沉寂,與周圍人隔開一道屏障。


 


三年前我撿到一隻風箏,異常漂亮又脆弱,我怕她飛太高回不來,更不敢不讓她飛,她有看世界的權利。


 


她緩慢地隨人群挪動,瘦削的肩膀隱入視線S角,再也看不見。


 


魏賀書低聲說:「你哭了?」


 


「沒有,我有什麼好哭的。」我勾勾唇角,笑道。


 


「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待會。」我啞聲開口。


 


魏賀書聞言說好,臨走前不忘叮囑:「早點回來,寧溪會擔心你。」


 


如果分離注定橫亙在我們中間,相比從依依不舍到無話可說,被完美回憶和割裂現實來回拉扯,不如分得徹底,至少需要對方的時候,不會怪她不在。


 


我隻是沒想到,說讓她走,她真的毫無眷戀,一次頭也沒回。


 


兜裡還有 900 塊,我花了 843 塊買了同安檢口最便宜的一班。


 


我想,再看她一眼。


 


11


 


大學畢業後,寧溪保研,我在實習期的單位留下來繼續工作。


 


「大家都經濟自由了,但我還是喜歡來小破館子吃飯。滬城光鮮亮麗的地方太多,太空幻,還是這裡有歸屬感。」


 


寧溪幫我倒了杯扎啤,託腮道。


 


我把她拉起來:「行了,不喝了,我幫你打車。」


 


寧溪和魏賀書最近吵架,三天兩頭約我出來喝酒。


 


路邊,魏賀書倚在車門上,見寧溪腿腳發軟被我扶著出來,三兩步上前。


 


「我送她回校。」


 


寧溪一把甩開他湊上來的胳膊:「不用你。」絲毫不見剛才的醉態。


 


她扶著額角,低聲說:「顧歡,你先回去吧。」


 


魏賀書站在原地,臉色陰沉下來:「我先送你回去,等你酒醒我們再談。」


 


我往前走十餘步,靠在轉角的牆上,扯開襯衫領口,隨手撿了一塊磚頭,掂了掂,重量剛好。


 


不遠處,嶄新的大奔安靜矗立在路邊,這顯然不是剛畢業的魏賀書能負擔的,我唾棄道:「下水道的老鼠。」


 


兩人沒說幾句再次發生爭執,從在衣服上擤鼻涕的年紀就認識的人,我很難理解,他明明喜歡寧溪喜歡得要S,為什麼一夜之間變成一個鳳凰男。


 


我突然想起大學時,魏賀書打不通寧溪電話,跨越大半個省份找到我這裡。


 


古樸的校園門口,男人滿頭大汗,站在最顯眼、陽光也最烈的位置等她。開口問的第一句就是:「寧溪沒事吧?」


 


我剛給寧溪舍友打過電話,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昨天系裡聚會,寧溪喝多了沒回學校。」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魏賀書重重舒了口氣。


 


那句「她和舍友睡在一間房。」沒來得及說,我打車帶他去酒店。


 


連續幾天陰雨連綿,司機師傅直接送到酒店旋轉門口上,我大步進去。


 


寧溪幾人收拾好在一樓等我們,受宿醉影響,她沒骨頭似的靠在舍友身上,看向我身後空蕩蕩的一片。


 


「不是說魏賀書找我?」


 


我回頭一看,果真沒有人影:「哎?剛才還在。」


 


魏賀書從雨水和濃霧中一步一步走進來。


 


他變戲法似的從懷裡掏出一杯蜂蜜水,打開還冒著溫熱的水汽。


 


寧溪乖巧地捧著水小口喝,用那雙小鹿眼看他。


 


寧溪的室友看兩人並肩上車,紛紛感嘆:「果然好男人都被別人談走了。」


 



 


兩人聲音被電話鈴打斷,魏賀書接了個電話離開,他的車開出去八百米外,寧溪還站在原地發呆。


 


網約車司機打來電話。


 


我壓低聲音:「師傅,你問問前面穿白裙子的女生坐不坐。」


 


司機降下車窗吆喝:「姑娘,上車嗎?」


 


寧溪腳步發飄地打開車門進去。


 


次日,我和部長去機場接合伙商。


 


等待間隙,部長八卦道:「這個月是什麼好日子,方信、厲達幾個合伙人的孩子都宣布訂婚了。」


 


「你說什麼?」


 


部長愣了一下,回憶道:「是個好日子? 」


 


「上一句。」我自顧自重復,「方信合伙人的女兒要結婚,是和魏賀書嗎?」


 


他們結婚,那寧溪呢?


 


我把資料塞進部長手裡,邊往外跑邊說:「抱歉,我請假一天,我家被水淹了。」


 


找到寧溪時,她正在大學湖邊長椅上發呆,四周一處處都是她和魏賀書相愛過的痕跡。


 


我停下奔跑的步伐,平復呼吸,才發覺背後的衣服已經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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