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當時狗走丟後，又是調監控又是發尋狗啟示，管家伯伯、媽媽、家裡工作人員、墅區安保隊陪她找了一晚上。

加班回來的林見禎撞見烏泱泱一眾人，立即拍板叫停。

「可能棉棉並不喜歡你，趁著剛養感情不深，讓它去找新主人吧。」

他總是能一句話惹哭林京昔，她眨巴著淚水汪汪的大眼：「可是，我還沒看到他長大的樣子……」

「感情是靠時間來算的嗎？媽媽和你結婚十幾年，你照樣不喜歡她。」這句話她沒敢說。

林京昔斷斷續續做了一個月噩夢，夢裡一直有隻小狗趴在一個角落，身上沾滿草末和泥漿，孤零零地等她，看見她時，還吐著舌頭笑。

她醒來後不可抑制地想到林見禎的話：棉棉真的不喜歡她，所以想離開嗎？

在學校，林京昔看見校服上一根狗毛就會安安靜靜地哭，二年級的語文數學課本一直是皺皺巴巴的。

聊天界面緊接著是一段話：

「棉棉在你小時候走丟後，家裡再也沒養過寵物。這隻小狗很像棉棉的後代，我們一起把他養大吧。你要是想他了，就回來看看。」

林京昔反復嚼著這幾行字，難受到一陣陣反胃。

記憶會被遺忘，但經歷時留下的痕跡會伴隨人的一生。

飛機上，空姐問：「您有什麼需要的嗎？」

「一包紙巾。」

頭等艙人少安靜，林京昔看向窗外萬丈高空，濃鬱的夜色像一塊化不開的墨，心也跟著沉下去。

那是她成年後倒數第二次痛哭。

最後一次是顧歡S在她眼前。

…

林京昔不是沒聽到電話剛開始的會議聲，她一通電話，男人再重要的會說停就停。

林見禎不是好丈夫，卻毫無疑問是個好父親。

林京昔突然想，上輩子她S於海難，林見禎白發人送黑發人該怎麼辦。

這輩子的事她沒法回答，林京昔總不能說不是她轉學，是老天爺轉的。

「沒生氣，中考完我回去找你。」林京昔語氣難得軟下來。

那邊有人叫「林董」，林見禎匆匆交代最後幾句：「行，少熬夜。別每次全世界的燈滅了，你的世界開始了。你那代碼不是隻有晚上能寫。」

林見禎說話算話，第二天林京昔就收到他助理親自送來的珠寶，還有一張銀行卡。

林京昔指尖摩挲著薄薄的卡片，問：「著急回去嗎？」

助理一點就透，恭敬回答：「我這趟來就是為了小姐，您需要我做什麼嗎？」

「有個人，你幫我把他困在國外。」林京昔遞過去一張照片，畫面中心是一個中年男人，右後方一個少女站在滿地玻璃陶瓷碎片上，提著椅子，怒目而視。

「一輩子。」

助理收下照片，沒看一眼就應下：「好的。」

回去後，林京昔把珠寶連同設計稿一並交給設計師，讓人把上面鑽拆了，手工一顆顆縫到裙子上。

她本來想讓顧歡知道裙子上的寶石是真的，這個年紀的學生難免虛榮心又要面子，她想用真金白銀讓顧歡記住，顧歡值得一切美好。

但不會告訴她，公主裙是林京昔連續熬兩個通宵親手設計。

後來想了想，林京昔第一個也沒說。顧歡還很小，沒必要套上世俗對高低貴賤的偏見，顧歡自己喜歡比什麼都重要。

4

林京昔在飛往美國的旅途中，有個外國攝像師主動加了她的 ins 號，說是拍了一張很美的照片，洗出來後郵給她。

本來隨手一加，沒想到在落地後的第三周，林京昔在陌生的郵件中收到一張照片。

林京昔親手加上塑封膜，隨身攜帶五年。

人流穿梭中，個子稍高的女孩扣住懷中女孩的後腦，深情擁吻，攝影採用慢門技巧，路人虛化拉長，定格住兩人呼吸交融的畫面。

時間流逝，生命中人來人往，在這一刻，兩人是世界中心，隻感受彼此。

相片是當時洗出來的，經過時間流轉，染上歲月匆匆的顏色，添加幾分故事韻味。

林京昔每次看，機場的場景都歷歷在目。她還記得顧歡唇瓣豔麗的紅，旁邊小孩氣球清澈的藍色。

「林京昔——！」低分貝喧哗下的機場，一道聲音響徹內廳。

在一眾側目中，顧歡堅定地邁向她。

林京昔靠在椅背上，神色淡淡，正在和一個上了年紀的外國男人全英文交流，聞聲扭過頭。

短短幾秒，由驚喜到落寞再到期待，眸光含水，直勾勾盯著顧歡。

在林京昔說話之前，顧歡搶先倒豆子般一通輸出：「對不起，我不該把你推開，不該說難聽的話，我不想再清醒了，我才 18 歲，要什麼克制。」

「林京昔，我就問你一句——」

脈搏一下下沉穩有力地跳動，林京昔聽見她緩慢地、一字一頓地問：「我能等你嗎？」

林京昔急切地吻她，力道很大，勒著懷裡愈發消瘦的人。

兩個人不知羞恥地，像是隻活一天般互相撕咬，怕弄疼對方，再輕輕地舔舐安撫。

安靜對視中，林京昔首先敗陣，她眨了眨酸澀的眼睛，眼尾沁出一滴淚，喉嚨卻極不和諧地輕嗤一笑：「你還知道來。」

頓了頓，她才回答：「當然，沒有你我能停在哪？」

林京昔話變得很多，說著又突然想起一件事：「買票進來的？才月初，錢夠這個月吃飯嗎？」

林京昔一抬手機，顧歡就知道她要轉賬，按下她的手：「夠，還有很多。」

廣播機械音開始提醒旅客登機。

仿佛有巨大的愧疚如浪潮打在顧歡身上，大夏天也止不住地發抖，她一遍遍重復：「對不起，對不起……」

林京昔不說話，脫下寬松的外套披在她身上，連人帶外套緊緊摟在懷裡，溫暖著顧歡如前世般愈發冰涼的肌膚：「沒事的。」

「沒事，我會走……」

「隻要你快樂的話……」

顧歡從她的懷中慢慢抽離：「林京昔，你記住，別為我活，你首先是你自己。」

「先去追求你的學業事業，我這裡是你的港灣，不是助跑道。」

顧歡最近總是患得患失，覺得配不上林京昔。她以為林京昔見過她無能為力的頹廢樣，還能愛上她很不容易，其實何止呢？

林京昔還見過她人生走到盡頭，流血像流汗一樣稀疏平常的日子。

愛是不講道理的。

林京昔啟唇，千言萬語最終化成一句：「我會回來找你。」

顧歡柔和地注視她：「每次都是你看我走，這次我看著你，去吧。」

林京昔的眼神復雜且晦暗，猶如萬丈英尺下的海底，兩秒後，她轉身迅速往前走。

因為確定相愛，所以五年算什麼。

番外-父母雙全

1

2024 年秋。

林京昔接手銀河信息的第一個項目成功後，林見禎約她去郊外騎馬，馬場林見禎入了股，最近時不時就過來跑幾圈。

林京昔到時，林京禎換了身正兒八經的馬術服，端坐馬背朝她而來，逆光勾勒出男人立體深邃的五官，依稀可見年輕時的風採。

林見禎勒馬轉身，用下巴指了指一旁的白色烈馬：「給你挑的，如何？」

「你挑的自然好。」

林京昔不多說廢話，翻身上馬，動作行雲流暢，可見不是個新手。

兩張極其相似的臉破風而出，二人在一望無際的草地策馬疾馳，衣袖被初秋的勁風吹鼓，伴隨青草搖曳發出哗哗響聲。

你追我趕到第三圈，林京昔大腿內側被磨得發疼，率先叫停。

林見禎喝了口工作人員遞上的水，溫潤的眼眸半斂：「現在科技很發達，你們倆有要個孩子的打算嗎？」

林京昔黑發在空中肆意飄揚，隨意道：「那不還是摻著陌生男人的精子。」

話說得幹脆，林京昔還是希望得到林見禎的支持。

「沒抱上孫子孫女，你會遺憾吧。」

「哪敢？之前替你申請大學，你都氣了半年不理人。」林見禎笑著說。

林京昔直視他：「我認真的。」

林見禎見狀，收了玩笑心思，他望向藍天和草地的交界線, 緩緩開口。

「我是個俗人，一直在從眾，身邊的成功人士太多，他們做什麼, 我也不想落後。說好聽，是男人有上進心。但我為了事業放棄過很多, 也因此沒見你媽媽最後一面。」

「所以, 我很驕傲我的女兒精神比物質更富有，一直聽從內心的聲音。」

「林京昔。」

林見禎像以往任何一次一樣, 幼兒園她跌倒，哭叫著不起時；母親去世，她在墓碑前拽不走時；成年後一個人出國送別時。

——認真又嚴肅地喊她的名字。

「我支持你。」

2

2015 年夏。

馮曼拿出僅剩半管的鞋油，從尾巴處往上卷幾圈, 擠到手指肚上一粒黃豆大小的油膏, 仔細地塗抹在擦好的黑皮鞋上。

她今天要去市裡辦一件大事。

不同於早餐店裡的除不盡的油垢, 馮曼推開巨大的玻璃門，店裡地板擦到反光，傍晚時間, 室內亮如白晝。

「小伙子，問問你, 這是不是就是那個『愛拍』？」

店員是個年輕人, 字正腔圓發出正確讀音：「ipad, 叫平板也行，您手裡拿的是最高配置的，需要為您介紹一下嗎？」

馮曼聽不懂花裡胡哨的專業術語，但躺在玻璃櫃裡面，被人多個角度打光的平板肯定比集市上成堆賣的黑機器好。

她面前這種才算客人口中的電子產品，才配得上她初中順利畢業的女兒。

「好！這個多少錢？」馮曼一隻手拿起試用機, 越看越滿意。

「隻要 5488 元。」店員吐出四個陌生的數字。

馮曼小心翼翼地放下手裡的平板, 尷尬道：「我再看看。」

這句話已經被店員自動轉換為不會購買的意思，轉身去招呼其他客人。

但他想錯了, 馮曼是真的想買, 即使聽到了如此誇張的數字, 馮曼也沒想過要走。

五千四百八十八，今早給女兒買的一兜黃澄澄的杏子才兩塊，五千塊, 夠兩個人一年的菜錢了。

馮曼又想到，家裡的冰箱制冷效果不好了, 鎮上家電城新出的大冰箱才兩千出頭，她路過好幾次都沒狠得下心買。

她自己一個人逛了一圈, 發現還有一款平板，外形與上一款相差無幾, 她這次注意到了平板下方的數字——3288，還是貴，但相對上款之下, 馮曼能咬咬牙買下來。

她喜滋滋提著包裝精致的盒子出店，裡面有兩臺平板。

一臺給女兒，一臺給女兒喜歡的小鄰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