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張牙舞爪,充滿活力,像極了曾經的我。
「宋詩韻,誰允許你來見她!」身後,是趙衡氣急敗壞的聲音。
好像,他真的很在乎。
「你竟然兇我?」宋詩韻好似一個被寵壞的小孩子,大吵大鬧。
直到巴掌聲響起,一切才終於停了。
我嘆了口氣。
「趙衡,你們要吵,就去別處吵……」
我隻感覺累。
宋詩韻走了。
他靠近我,在我耳邊說:「阿宛,你別生氣……
「阿宛,等你好了,我們就補辦一場婚禮,好不好?」
我此生,再也不會好了。
不過,他說婚禮……
那時,他還在敵國當質子。
一匹紅布,兩根蠟燭,我們就那樣拜了天地。
「我趙衡,今日迎娶阿宛為妻,天地為證,今生今世,永不相負!」
他那時,那般信誓旦旦。
「我們已經拜過天地了……」我對他笑了笑。
「怎麼算呢?那般簡陋!」
他沉默半晌,喃喃回復。
我的笑僵在臉上,原來,在他心中,一切都作不得數。
一切,都不過是我年少無知,年少錯付。
我的眼睛酸澀,卻再也流不出淚了。
一切,都要到這了。
趙衡,我曾經給你的一切,若是後悔了,是不是,也該想辦法拿回來啊?
9
我對趙衡,早就已經失望透頂,我以為,再也不會有情緒。
可原來,不是。
我和宋詩韻第三次見面,是在御花園。
她問了我一個問題:「你說,若是你和我同時被綁架,他會救誰?」
我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其實心中早就有了答案,誰有用,就救誰。
這麼簡單的問題,又怎麼會想不通呢?
「你也不知道,對吧?喂,妖怪,他曾經口口聲聲說愛我,我是不信他會騙我的!
「這次,我就試試看,看他,是救你,還是救我!」
侍衛一掌打在我脖頸處,我再沒有了意識。
失了法力,沒了仙體的我,如此柔弱,不堪一擊……
甚至,隻能等待著他來救我。
等待的過程很是漫長,其實我也在想,他到底會救誰。
救我,現在的我,到底還有什麼,是他還能利用得到的?
說愛?那未免太廉價。
救宋詩韻,至少她還有一個將軍哥哥。
我的笑很是不合時宜,宋詩韻勃然大怒。
「我告訴你,你先別得意,他必然是救我的!」
「嗯,我也希望,他救你。」
一個少女的歡喜,若是被傷害了,可能就要像我這樣,千瘡百孔了。
我不想,她像我一樣。
哪怕,我不喜歡她。
「我不要你可憐我!你個惡心的妖怪……」
惡心?
她說得對。
我和她之間的話題不會再進行下去了。
山崖間的風,冷冽刺骨。
我聽見侍衛說:「你今天隻能帶走一個!」
趙衡來了。
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也聽不見他的聲音。
四周,隻有宋詩韻的哭泣聲。
「阿衡!救我!救救我……
「我好怕……」
我平靜地接受我最後的命運。
「你放了詩韻!」
他的聲音那般大。
箭矢擦著身體而過,侍衛應聲倒地,最後一刻,他割斷了繩子。
我徑直摔下懸崖。
其實很可笑,我想起初見,他說:「姑娘,你跳下來吧,我會接住你的!」
我信他啊!
現在,我為了這份自信,付出了代價。
10
「阿宛,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掉下山崖,一定不會S!可是宋詩韻若是掉下去,就是必S無疑!
「阿宛,你別怨我,現在她還不能出事……
「阿宛,對不起……」
對不起這句話,他說了太多遍。
還好,我早就沒有了心,所以也不會難過。
剛失去心時,我總感覺心口空蕩蕩的。
有些東西,從身體裡流逝。
趙衡在我身邊時,我心如止水。
他離開我時,我總是做夢,我記得,我曾經很愛他。
我總是很想見他,就好像這樣,就對得起為他放棄一切的阿宛。
我一遍遍地告訴我自己,我愛他。
可我真的愛他嗎?
靠著情緒,靠著回憶,我一遍遍地回想,我們相愛的過程。
就好像這樣,我就能一直愛他。
可回憶,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模糊的?
是在他說「阿宛,你怎麼這麼自私」的時候,還是在他說「那般簡陋的婚禮,算不得數」的時候,抑或,他為了救宋詩韻,為了一場她自導自演的戲,而放任我摔入山崖底的時候?
山崖下,是湖水。
初春的湖水,滿是冰碴。
我摔入其中時,隻感覺冷得不再會呼吸。
他衝過來,毫不猶豫地跳入冰湖中時,我看著他眼眶通紅的樣子,隻感覺可笑。
我哈哈大笑,倒是嚇到了他。
「阿宛,你怎麼了?阿宛,你別嚇我!」
他抱著我,大驚失色。
我抬手輕撫他的面頰,安慰道:「別慌……
「趙衡,我已經忘記,我們當初因何相愛了,你能不能,告訴我啊?」
我執著於那些回憶。
那是曾經的燈神阿宛,愛過質子趙衡,唯一的證據……
11
能當皇帝的人,素來心狠。
當初的趙衡,是個溫文爾雅之人。
十年過去,他早就變得面目全非。
宋詩韻的哥哥S在西北戰事中,因何而S,貪功冒進,糧草短缺?
誰知道呢!
趙衡寵著他妹妹,表面上許他權勢,制衡朝中文臣,待他完全掌握朝政,就是宋大將軍失去作用之時。
一個沒有用的人,自然,不用再留。
宋詩韻,他寵了她三年,到頭來,卻是一杯毒酒,一根白綾。
那被證明了的,可笑的愛,成了她的催命符。
他在晚間,過來尋我。
他拿著一壺酒,我聞到了酒香。
他將我抱入懷中,抱得那麼緊,倒叫我,不知所措。
他說:「阿宛,三年了……
「阿宛,我隱忍三年,就是為了如今這一刻……
「他們當初得知你的存在,便要暗S你,若不是我反應及時,你……阿宛,我真的怕了……
「我醒後,他們都說你是妖怪,我的阿宛,什麼都不懂的阿宛,連一個螞蟻都不願意踩S的阿宛,怎麼會是妖怪呢!
「那般鮮活的阿宛,失了明,白了頭發,又該有多怕……
「他們要動你,那就也別怪我!
「阿宛,我隻要你好好活著……
「哪怕你怨我,也好……
「那賤人竟然還想讓我來挖你的心,阿宛,我假意答應,不過是麻痺他們罷了。這麼多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好你,又怎麼可能,真的傷你!
「阿宛,我們熬出頭了!阿宛!」
他的話那般真摯,可我,卻再也不會信了。
也或者,我信他,又如何呢?
我早就不愛他了……
三年的時光,早就過去了。
我隻剩一個模糊不堪的回憶,沒有了心的我,還拿什麼愛他!
他又哭了,他將頭埋在我脖頸之間,哭得像個孩子,好似,他受了很大的委屈。
宋詩韻曾說,他堅定地說過愛她。
可轉眼,他就S了她。
他也曾堅定地說過愛我。
可轉眼,他就放任我掉落山崖。
他說愛我,那他的愛,真的好廉價。
我寧可不要。
「阿宛,你還愛我,對嗎?阿宛……」
我聽見我沙啞著聲音問他:「我,為何會愛你?」
我是真的感到迷茫。
我皺著眉頭,實在理解不了他。
12
如果我不說,趙衡永遠不會知道,他體內跳動的那顆心髒是我的。
這些日子,哪怕他日日陪著我,哪怕他做盡曾經能讓我開心之事,我也不會有半分情緒。
他穿上曾經的衣服,他讓我摸摸他的臉,好像這樣,我們就能回到過去……
可是,十年過去了,他不是少年趙衡,就算穿上曾經的衣服,他也不是……
更何況,我也看不到。
「阿宛,你理理我……」
「阿宛,我們以後再也不會分開了……」
「……」我沒有說話。
「阿宛,你怎麼了?」他問得忐忑。
我卻隻感覺厭煩。
這個人,沒有了曾經的美好回憶支撐,我隻感覺他心狠手辣,口蜜腹劍,是個不可信之人。
曾經的回憶,已經淡得像白開水一樣,甚至有些,早就記不得了。
我隻記得,為了他的貴妃,他要挖我的心頭血。
我隻記得,為了他的貴妃,他要送我去S。
我隻記得,為了他的貴妃,他任由我摔下懸崖……
況且此人,實在聒噪。
哪怕我不搭理他,他也能自言自語一整天……
我喜靜,如今看著他,當真是煩不勝煩。
我真的要煩透了。
或許是他仍然認為,我欠他了吧。
我拿起桌子上的茶具,向地上摔去。
「趙衡,還要我說多少遍,我不欠你的!你能不能別來煩我!
「說了多少遍了,不喜歡!不愛!我不想看見你!
「你以前不總是說我欠你嗎?我告訴你,曾經的我,到底為你做了什麼!
「為了你,放棄神籍!就為了一盒胭脂,一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剔仙骨!生生疼了七七四十九天!
「為了你的霸業,硬生生挖了心頭血,最後生生疼暈過去,也不想你知道!隻因你說,你要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為了救重傷的你,剖出了整顆心,從此,五感盡失,一頭烏發,齊數變白!
「曾經的阿宛,能給的,不能給的,所有的一切,都給了你!
「現如今,早已油盡燈枯!你說你愛我,你給了我什麼!趙衡,怎麼不說話了!
「沒有人和你說,你就感覺自己深情得很,可真是深情!
「這些,曾經的我,都不會和你說,我隻會在你很累的時候,依偎在你懷裡,告訴你,阿衡,還有我,企圖不成為你的負擔……
「哈哈哈,這回,我沒有心了,失去了那顆愛你的心,你以為,我還剩什麼!
「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謀劃著,怎麼將我的心奪回來!S了你!呵,那太便宜你了!
「隻是後來,我想開了,大概沒有那顆心,我就再也不會哭,再也不會擔心你,再也不會愛你了!我開心暢意得很……
「所以啊,趙衡,我不欠你,你也莫要再來煩我……
「自此,相忘於江湖,就是你我之間,最好的結局……」
他走了,跌跌撞撞,連滾帶爬。
好像喝醉了一般。
我笑了笑,卻不知為何,流了淚。
13
「阿宛,我不知道……」
我以為,以後,他再也不會來煩我了,卻不想,他還是找了過來。
他喝醉了酒,他說:「阿宛,你怎樣,才能重新愛我?」
我閉著眼,思考片刻,最後,打了一個哈欠。
「不然,你放我走吧!」
他沉默半晌,開口道:「阿宛,我尋遍天下名醫,或許,你的眼睛,還有救……
「等你眼睛好了,我再帶你去看大漠、雪山、青山、秀水。你說好不好,你以前,一直說想去……」
初來人間當燈神時,我自然對任何事,都感興趣。
可現在,隻能說,這世間一切,再沒有什麼能打動我的了。
「不想去也沒關系,阿宛,你看,這是以前,你親手給我雕刻的玉佩,這麼多年,我一直放在枕頭旁,一刻也不曾取出過,你還記得嗎?」
定情信物?
我感受著他放在我手上的玉佩,皺了皺眉頭。
因為,我從不記得,我親手給他雕刻過玉佩。
也可能是有,隻不過,是我忘了。
「阿宛,求你,你能不能再試著想一想,愛我的感覺?」
回想?
自然可以……
可是,這麼多年來,我隻感覺到可笑。
對這段感情,感到可笑。
自然不願意過多回想。
「趙衡,你到底要怎樣,怎樣才能放我走?
「我已經將一切都告訴你了,我不想聽你那麼多的理由,也不想再看到你,也不想聽你說對不起。我看到你,隻會感覺厭煩,你明白嗎?」
他從身後環抱住我,他說:「阿宛,趙子令此生,唯愛你一人,不是騙你的……
「阿宛,我最開始也沒想爭皇位的,我那時,就隻想,身邊有你就好……
「可是不爭,就會S……我那麼鮮活的阿宛,怎麼能陪著我,一起爛在泥裡呢?
「所有人都不看好我,我萬般謀劃,千般算計,第一次S人,我惡心得吃不下飯,不敢回去看你,我怕你看到我身上的血跡,更怕你惡心的眼神……
「所有人都在逼我,娶了宋詩韻,就穩定了朝綱,可她竟然還想S你,我告訴我自己,要忍住。等到忍出頭了,就能保護阿宛了……
「我的阿宛,值得世間最好的一切……
「我總是在想你,可我又不能去看你。後來啊,我就告訴我自己,我一點也不喜歡你,我也不想去見你……
「說著說著,自己都信了,你瞧,多可笑啊!
「阿宛,我最開始,明明隻是想保護好你,我們怎麼就走到如今這步了呢?
「我明明,一點也不愛這皇位……」
大概,人心善變。
大概,天命難違。
大概,我非他良人。
隻是,不合適罷了……
我們分明都用盡了全力,卻偏偏還是走散了……
14
我和趙衡的感情,消散於相愛後的第十年。
他曾經許諾,會陪我去爬一次泰山,會陪我在山頂看一次日出。
這些,我自己都淡忘了。
我應承他,不過是為了離開他做準備。
我的眼睛,早就已經瞎了,無論如何,我也看不到日出了。
少年時的承諾,若是未能踐行,那便是錯過了。
他背著我,一步步向上爬。
這一次,我們都沒有說話。
到達山頂時,他說:
「阿宛,我們的以後,是不是還很長啊……」
他說:「阿宛,日出了。」
他剛喝的酒中,被我下了迷藥。
他緊緊抓著我的衣角,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卻依舊能感受到他的悲傷。
「阿宛,你能不能再喚我一聲,子令?」
我大力扯開他拽著我衣角的手,他不配。
他故意放我走,可那又怎樣?
不愛的時候,做再多,我也隻會感覺多餘。
此刻,他若是問我,是否還會愛他,我必定會回答:「愛。」
畢竟,神愛眾生。
他又怎會是例外?
我嘴角掛著一抹嗤笑。
笑我,笑他,笑眾生。
後記
神燈交到我手上時,我問那位仙子:「上一任燈神這麼快就隕落了嗎?」
我記得上一任燈神,接任神燈時,不過千餘歲,正是芳齡……
那仙子嘆了口氣,看了一眼亮著的神燈:「你瞧這神燈,是不是比往屆亮上許多?那其中燃著的,就是上任燈神的仙骨……」
我皺了眉頭,仙骨?
她又嘆了口氣:「上一任燈神,愛上了一個人間男子,為了他,放棄了一切……」
我眉頭皺得更緊了,為了人間男子?她莫不是瘋了吧!
那仙子臨走前, 拍了拍我的肩膀:「前幾任燈神,隕落的原因,大都不可查,但是, 沒有超過百年的。」
燈神難做,這神燈能聽見他人心願。
並且, 一年必定要實現一個。
這凡人男子的心願,莫過於升官發財娶老婆。
凡人女子,也莫過於變美變高嫁如意郎君。
這神燈奇妙之處,就在於,在人間遇到的第一個人的心願,必須要滿足他。
就連燈神都有可能受其影響。
我做燈神的第十年, 遇到了一個滿頭白發之人, 她少了一顆心, 面容卻很是年輕。
我拿著神燈, 問她:「你可有什麼心願?」
她看著我,愣神好久。
也不對,她是個瞎子,應當看不見我。
很奇妙, 這破燈看了她,竟越發地亮了,好似看到了故人。
我聽不見她的願望,便自作主張將她的頭發、眼睛治好了。
轉身離開時,她喊住我:「姑娘,可否讓我看看這燈……」
我猶豫片刻, 還是將燈遞給她,她對我笑了笑:「明年這個時候,你若是遇到一個男子, 他若是對你一見鍾情……
「甚至向你許願, 希望你能愛上他……
「那就摔了這燈,這樣, 就不會受其影響了……」
她對著我微笑,那一瞬間, 我隻感覺熟悉……卻想不明白為什麼……
我竟感覺難過,好像我認識她很久了一樣。
我做燈神的第十一年,我坐在一棵樹上, 等待有緣人。
「一、二、三、四……
「呀, 來人了……」
一個男子, 一身緋衣, 氣質儒雅。
他站在河岸放河燈, 我問他, 可有什麼心願, 他卻看著坐在樹上的我, 微微一笑:「姑娘可是下不來了, 可要人相助?」
「喂,你有什麼心願嗎?」
他沒有說話,我卻清晰地聽見他的聲音:「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那一瞬間,我忽然忘了, 我剛才想著任務完成了要去吃什麼。
我隻是看著他。
自此,眼中,滿是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