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咳咳咳咳咳……」


 


還未開口,一股憋悶的情緒從胸口處直逼喉嚨,我不可抑制地咳嗽起來,本來就已經慘白的臉色,怕是更加沒有了生機。


 


他還是知道了一切。


 


我側頭看向將雙手緊攥放在膝上的帝王,撐著身子下了床,跪在了他的面前。


穩著胸口喘了喘氣,我緩緩開口:「臣妾並沒有這個打算。」


 


那人卻冷笑一聲,衝過來一把捏住我的下巴,力氣甚大:「據朕所知,張玄臣可不是這麼教你的。」


 


我們之間的距離忽然間變得很近,我被迫與他對視。


 


之前望向他的眼睛裡,那裡面的東西如墨海,波濤洶湧;


 


可如今再看,竟像是S一般的寂靜,古井無波,讓人完全看不透。


 


這便是帝王的眼神吧,絕望狠戾,冰冷無情。


 


「最初入宮的時候,臣妾的確是受了張玄臣的指使,他的確讓臣妾借機S了您。」


 


不知道為什麼,內心深處的酸澀之感突然衝破了臨界點,刺激著我的眼睛止不住地往外冒著水汽。


 


雖然在這種境地下表白心跡,是最糟糕的一種情形,但我被他盯得體無完膚,索性便毫不掩飾地承認了:「可臣妾心悅皇上,臣妾做不到。」


 


我覺得我說這話時的神情和語氣,任何一個心軟的人都會心生憐惜,信我半分。


 


可畢濯是這世界上最鐵石心腸的人,他是不會信的。


 


他聞言眉頭一皺,咬牙切齒地反駁我:「你與他之間四年的感情诓不了朕,更騙不了你自己。」


 


他松開我的下巴,回身坐正,接著補了一句:


 


「事到如今,你覺得朕還會信你嗎?張沅。不,應該叫你,任沅沅。」


 


我突然低低地笑了出來,淚水和笑容混在一起,順勢流進了口中,混合著方才那蜜餞的味道,卻依然苦得我的眼淚更加洶湧。


 


「朕的元妃,是朕親手處S的皇後的親妹。絕妙的人選,難為張玄臣如此費心。」


 


他站起身,並不想再聽我的解釋,抬腿就要走。


 


心裡的慌張之意忽然襲上心頭,直覺告訴我,有些話再不說可能就來不及了。


 


我伸手緊緊扯住他將要離去的衣袖,抬著頭看著他,試探著問出了心中所想:


 


「既然臣妾已有S皇上之心,那日拙政殿又為何要為您擋那一刀?


 


「既然皇上已經不相信臣妾,為何不將臣妾與謀反之人一同押入大牢?


 


「既然皇上認定臣妾罪無可恕,為何……為何方才要喂臣妾吃那蜜餞?」


 


每問出一句,那話語之中的顫抖便更甚一層,直到最後一句,我幾乎要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他的身形一頓,卻並沒再看向我,隻粗暴地從我的手中抽出他的衣袖,而後揚長而去。


 


絕望地閉上眼,我順勢倒在了地板之上。


 


生命中的故人一個一個在我的眼前浮現。


 


有阿爹和阿娘,有姐姐,有孟叔,有老丞相,有張玄臣,有見溪,有碎玉,還有畢濯。


 


他們對著我笑得很開心,隻有我,面對著他們哭得撕心裂肺。


 


畢濯不知道這些之前,我最起碼還可以騙騙自己。


 


但現在他什麼都知道了。


 


他是我的S姐仇人,是我曾經喜歡的人的奪妻仇人,我是他曾經賜S的人的妹妹。


 


這些理由加到一起,每一件都足以讓我鼓足勇氣去S了他。


 


可偏偏,我又愛上了他。


 


S不能,愛也不能。


 


果然,情之一字,最為誅心。


 


31


 


寰宸殿的暖閣內,鎏金銅爐裡氤氲出孤山松的香氣,徐太醫剛剛給帝王請完平安脈,正要收拾東西起身告退,卻被面前的人叫住。


 


「元妃現在是什麼情形?」


 


「回皇上,元妃娘娘是傷口感染加上情緒波動過大才會昏迷不醒。」


 


「那什麼時候能醒?」


 


「這個……微臣也不知,得看娘娘自己的恢復狀況了。」


 


畢濯聞聲抬眼看了他一眼,對這個回答顯然不是很滿意。但也沒繼續苛責,擺了擺手,示意徐太醫退下。


 


「全禾。」


 


「奴才在。」


 


「距離正月十五那日,過去了多久?」


 


全禾思索了一瞬,畢恭畢敬地答道:「回陛下,已經有十日了。」


 


軟榻上靠坐著的男人摩挲著手中的翡翠佛珠,淡淡地點頭。


 


「已經過去十日了,可朕還是狠不下心。」


 


全禾沒應聲,畢濯回身看了他一眼,接著問道:「你是不是也覺得朕這次太過心慈手軟了?」


 


全禾低著頭,微微俯身靠近帝王,寬慰似的開口:「皇上,您是這天下之主,無論您做什麼決定,都是有益於江山社稷的。」


 


畢濯卻是低聲笑了出來,帶著一抹自嘲之意:「江山社稷……朕做這皇帝已經有十二年了,十二年,一切都變了。」


 


傍晚的寰宸殿內外,四周都掌上了燈,冷冰冰的宮殿在燭光的映襯之下,披上了一襲溫暖的外衣。可全禾知道,這隻不過是竭力營造出來的假象。滄海桑田,時代更迭,任何有血有肉的人踏進這裡,都難逃變成冰冷軀殼的宿命。


 


畢濯從軟榻上利落地起身,走向窗邊,凝著明紙上透出的不斷跳動的燭光,開口吩咐:「命人宣含風過來見朕吧。」


 


32


 


「娘娘?娘娘快醒醒。」


 


我被困在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鎖在周而復始的夢魘裡,就要墜入無盡的深淵。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了一陣又一陣細聲的召喚,好像是有人聽到了我的求救,想要帶我逃離那陰冷恐怖的地獄之境。


 


神志一點一點地回歸原位,我緩緩張開眼,強烈的光線刺激著瞳孔,我下意識地抬手撫上眼,過了好一會兒才完全適應。


 


環顧四周,看到碎玉就趴睡在床榻邊。我伸手觸了觸她的肩膀,她很快就醒了過來。


 


「娘娘!您終於醒了!」


 


「我昏睡了多久?」


 


「足足有五日,可嚇壞奴婢了。」


 


「你的傷?」


 


碎玉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奴婢都好了,倒是娘娘您,萬幸您醒了過來。」


 


碎玉起身去案桌上端了湯藥,一邊吹氣一邊攪動著要服侍我喝下。


 


我擺了擺手,推拒道:「外面的情形如何了?」


 


她搖了搖頭:「丞相和兵部侍郎都被關在天牢裡,皇上還沒有下旨讓有司審理。」


 


「就一直在牢裡關著?」


 


「是的娘娘,」她頓了頓,忽然想到了一些什麼,「對了,倒是皇上昨日剛剛下旨,封沈含風大夫為特進中書侍郎。」


 


「沈含風……」


 


我默默地重復著這個名字,了然開口:「原來如此。」


 


畢濯的意圖昭然若揭,他一直自覺對沈傾珏有虧欠,自然會善待她家中族人,按目前的情形,隻怕這位沈侍郎以後要代替張玄臣的位置了。


 


「娘娘,您是不是和皇上吵架了?」


 


碎玉打量著我,眼神裡滿是擔憂:「明明您是救駕的那個人,可自從奴婢重新回到您身邊伺候,皇上不僅沒來過,還命人將琢元宮封了起來。」


 


我聞言眉心一蹙,側身接過她手中的碗盞,屏著呼吸將那湯藥一飲而盡,用衣袖抹了抹自己的嘴角,我看著她,輕嘆了一口氣,面無表情地開口:「因為他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世,知道了我姐姐就是靈懷皇後,也知道了張玄臣曾經要我對他做些什麼。他到現在還留著我的性命,已經算是仁慈了。」


 


碎玉攥上我的手腕:「可您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還……」


 


「我們都知道,隻要起了弑君之心,就是十惡不赦的S罪。」


 


「娘娘……」


 


「其實我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忽然有些釋然,我笑看著面前的人,緩緩回握住她的手,「上次讓你收著的那些梅花瓣可還在?」


 


「都在的。」


 


「好,生辰的時候,我沒心情吃梅花糕,現在想吃了,命小廚房做些吧。」


 


「奴婢這就去吩咐。」


 


緩緩躺了回去,我的心情愈發地平靜,我在等畢濯下旨,等著踏上如姐姐當初一樣的宿命。


 


但沒想到,我沒等到畢濯的旨意,卻等到了他親自來琢元宮。命人服侍我洗漱更衣後,他便帶著我出了皇宮。


 


我坐在馬車上,凝著對面一言不發的男人,打破了車內詭異而又壓抑的寂靜:「皇上這是要帶我去哪裡?」


 


「去一個你一直想去的地方。」


 


「清淨寺嗎?」


 


他沒回應,算是默認了。


 


我扯著蒼白的嘴角:「這算是臨S之前的恩惠嗎?」


 


「朕什麼時候打算讓你S?」


 


我搖了搖頭:「可皇上也從未說過讓臣妾活。」


 


33


 


京郊十裡,禪香繚繞。


 


皇家寺廟,青燈古佛。


 


我多希望,姐姐並不是永久地長眠在此處,而是真的在此處修行而已。


 


可這蕭索悽涼的環境不是假的,墳茔也不是假的,那上面長的蒲草都已經有數尺高了。


 


沒想到,多年之後,再次見到姐姐,會是這種情景,我站得離她很近,卻又隔著生S輪回。


 


無立字碑文,無牌位祭享,堂堂褚國先皇後落得如此下場,要說坦然接受,我真的做不到。


 


跪拜在姐姐的墓前,我看向回身負手站立在不遠處的畢濯。


 


「朕知道你想問什麼。」


 


「那皇上能解釋給臣妾聽嗎?就當是,讓臣妾S個明白。」


 


他猛然轉過身,周遭籠上了一層寒意。


 


「你為什麼從來都不為自己爭取?」


 


「因為臣妾沒有這個資格,」我起身走向姐姐的墳冢,伸手開始清理上面的雜草,「臣妾曾經做過一個夢,夢到我站在懸崖邊,旁邊還有另外一個女子,我要跳崖,那女子也要跳崖,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身後站著許多人,求她不要這樣做,可臣妾回過頭,身後空無一人。」


 


「朕可以做你身後的那個人。」那人的聲音在我的身後響起,帶著帝王獨有的高傲清冷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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