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是不是替身都不重要了,難道在經歷這麼多之後,皇上還想著與臣妾重歸於好麼?」
「是。」
這話我很熟悉,在姐姐的墳墓前,他也對我說過這句話。
可對我來說,這話根本不是什麼表白之言,這是懸在我頭上的一把利劍,時刻提醒著我,面前的男人曾經對我做過的一切。
不由得嗤笑一聲,我聽見自己絕望的聲音響起:「可我不想了,畢濯,我們之間不可能有以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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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之中,我暈過去之前的最後記憶,是昏暗的光線下,畢濯那張逐漸靠近的臉。等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琢元宮。
碎玉第一時間發現我醒來,她臉上掛著淚痕,卻依然帶著驚喜的神色朝我笑著:「恭喜娘娘,您有身孕了。」
「我有身孕了?」
「是,太醫已經來看過,說娘娘情緒波動太大,動了胎氣,需得好生將養一段時間,皇上也很高興,下旨將您從天牢裡接回了宮中。」
我怔在原地,緩了很久都沒能緩過來。
為什麼是孩子,偏偏在這個時候?三年的時間那麼長,可老天偏偏到最後才跟我開了一個最大的玩笑。
凝著碎玉手中的湯藥,我的心一點一點下墜。
「碎玉,我平日喝的那種補藥留存的藥渣還在嗎?」
「娘娘喝過的藥,每次都會在太醫局留下一些藥渣備用。」
「那好,你去幫我分別取一份一個月之前的和一份近日的,再把徐太醫找來,我要驗藥渣。」
我從沒想到一份小小的藥渣會在宮中引起軒然大波,我更沒想到,我的這一舉動,會害了我的碎玉。
再次見到碎玉的時候,她已經成為了一具冰冷的屍體,沾染著塵土的臉上還掛著未幹的淚痕,她的胸膛被人橫刀刺穿,猩紅的內髒裸露在外,我整個人抑制不住地背過身幹嘔。
而皇後就站在對面,用漠然的神情看著我的狼狽之態。
我聽見她說:「元妃,你先是刺傷了皇上,皇上沒跟你計較。可你的奴婢剛才居然還要害本宮!你們主僕二人可真是上行下效,狼狽為奸。」
我還聽見她說:「是本宮不準太醫院的人給你宮中任何人藥渣,你的丫鬟不聽勸阻,執意妄為,那就不要怪本宮不客氣。」
祁聖錦仿佛在一夜之間褪去了偽善的外表,她字字帶血,完美地給我了最後一擊。
「既然說到這裡,本宮不妨再告訴妹妹一個秘密,你那喝了三年的補藥,其實根本不是什麼益氣補身的藥,而是一碗避子湯。而這碗避子湯,是皇帝囑咐本宮命人特地為你配的。隻是最近才將這藥停了,究其原因,妹妹還是親自去問皇上吧。」
還能為何?
畢濯自然是要等到我的真實身份被揭穿,等到我身邊所有可能對畢濯的宏圖大業有威脅的人都被處理幹淨,才會徹底放過我。
我又有什麼立場去怪他呢?
罪臣之女、叛臣之妹、刺S帝王之人,都是我,他沒有直接S了我,已經是對我仁慈至極了。
碎玉S了之後,我在床上睡了整整三日,沒有做夢,也沒有驚醒,我睡得無比安穩。
第四日,宮婢扶我下了床,為我披上了一襲墨色銀絲披風。
我命人將含元殿的殿門打開。
極目望去,檐下鳥兒在成群結隊地採食喂養雛兒,嘰嘰喳喳地配合著這宮裡的生機盎然。
「娘娘,已經是夏天了,」那宮婢小心翼翼地看著我,輕聲說道,「一切都會好的。」
目光落向了院內那幾株寒梅,我沒有應承她的話,反問她:「你見過在夏天開的梅花嗎?」
話音剛落,那襲明黃色的龍袍按時出現在院中。自我懷孕以來,他每次下了早朝,都會先過來看看我。
見我站在殿門前,他快步來到我身邊,一邊合緊我的披風一邊皺著眉:「身子剛好一些,怎麼站在風口?」
我扯了一絲笑容以示回答,他順勢將我抱起往床榻上走去。輕輕將我放在榻上,他脫了身上的外袍掛在長桁上。
他回身坐到了床榻邊,伸手撫上我額間的碎發,輕嘆了一口氣:「朕已經下令將皇後禁足在懿凰宮,朕會將碎玉妥善安葬。」
皇後是有罪,可罪大惡極的人,難道不是你畢濯嗎?我低垂著眸,睫毛止不住地顫動:「皇上可還記得,今年的生辰,皇上還欠臣妾一個願望。」
「嗯。」
「現在臣妾想兌現這個願望。」
「你說,朕都會幫你辦到。」
我聽見自己單薄的聲音響起,帶著十足的渴求和悔意:「臣妾求皇上放過臣妾,允臣妾出宮。」
面前的男人瞬間止住了臉上的笑意,一把摟過我的肩膀,將我的頭按在他的心口處,我聽見來自他胸膛的聲音,一下又一下,有力而又有節律地跳動著,仿佛在向我傳達著這心髒主人的赤誠心意。
可這一次,我竟覺得這聲音像戰場上廝S的號角和擂鼓,逼得我隻想逃離。
「別的朕都可以答應你,隻有這一條……阿沅,過去的事情我們都忘了吧,從今以後朕一定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和孩子。」
怎麼忘記?
忘記給我懷抱的這個男人S了我的全家?
忘記他S了張玄臣、S了見溪?
忘記他的妻子S了碎玉?
這些要我怎麼忘記?
他們都有理由作惡,隻有我不行。
幹澀的眼睛裡充斥著蜿蜒的血絲,我絕望地閉上眼。
罷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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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畢濯起身去上早朝。我裝作睡熟的樣子,耐心等到他離開。
屏退了屋裡的人,我穿上了封貴妃時的吉服,學著碎玉的樣子,為自己梳妝。
那鳳簪著實沉重,我險些拿不穩,稜角處的磨工有些欠缺,握在手裡甚至還有些扎手。
不知道當初碎玉每日為我梳妝的時候,有沒有被刺到過,她疼不疼。
一番折騰完畢,我堆著笑,轉身出了宮門。
「都不用跟著我。」
昨晚一夜未眠,我想了很多種報復畢濯和皇後的辦法,最後覺得,隻有這一種方法,才最妥帖。
我邁著輕快的步子,緩緩朝懿凰宮走去。
「皇後娘娘,臣妾來請安。」
眾大臣帶著驚詫的目光,看向滿手是血踏進拙政殿的我。
層層的宮中禁衛環在我的四周,提著刀,隻待帝王一聲令下。
並沒有停下行進的腳步,我邊走邊抬手擦了擦臉上爬滿的渾濁液體。
血水和淚水交融在一起,深紅色的足跡攀爬得更加迅速,襯得我的臉色愈發猙獰。
行至那雕梁畫棟的金龍玉臺前,抬眼深深地望去,昨夜躺在我身側的男人就坐在那上面,睥睨一切。
他的眼神裡有不容侵犯的威嚴,有試探,有疑惑,還有一絲,哀求。
回過頭,環顧四周,我看著殿中眾人各色各異的神情,終是低低地笑出聲來。
「你們說得沒錯,我就是個十惡不赦的禍害,我不但刺傷了皇上,就在剛才,我還刺S了皇後。如你們所願,現在,該S的人真的是我了。」
沒有絲毫猶豫,我閉了眼,從懷中抽出帶血的匕首狠狠地往脖子上一抹。
「不要!」
身後傳來刺耳的聲音,我應聲倒地。
我一直都想見見畢濯慌亂時的樣子,卻沒想到會是這種時候。
我撐起身子,將一隻手吃力地搭上他的肩膀,想要借些他的力氣穩住自己顫抖的身體,看著他面無血色的神情,我忍住疼痛揚起了嘴角。
「畢濯……」
「我在,我在。」
他的聲音裡帶著毫不掩飾的急切,環在我身後的手臂緊了又緊。
「我好冷啊,是要到冬天了嗎?」
「太醫馬上就來,再堅持一下。」
面前的男人終是沒能忍住眼眶中早已經承接不下的淚水,一下又一下,滴在臉上就像冬天梅花上落的雪。
「現在可以放我出宮了嗎?我想回家。」
血還在汨汨湧出,他手忙腳亂地護上我的脖頸。
我自嘲地笑了一聲:「家?我好像已經沒有家了。」
身體越來越冷,意識徹底消失之前,我輕嘆了一聲,深深看了面前這個男人最後一眼。
「冬天來了,梅花都開了吧……」
褚歷卓元元年七月十七,元貴妃任氏自刎於拙政殿,褚王畢濯悲痛萬分,罷朝七日,設靈於慈恩殿,命百官親往祭奠,舉國上下,素服百日,以表哀思,深切追緬。
又是一年深冬時節,白茫茫的琢元宮裡,梅花開得正豔。
有人帶著清冽的松枝香氣,踏雪而來。
番外 1·前塵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已經是戌時,宮外已經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打更聲。沈府裡燈火通明,卻安靜得悄無聲息。
正廳主位上坐著的那位身穿暗龍玄袍的男人眉心深蹙,雙手緊攥,在燭火的映襯下,藏在皮膚下的青筋凸起,甚至連細微的脈息律動都能看清。
四周站著的人,更是大氣不敢出,斂眉低首候在一旁。
廊中傳來的越來越近的凌亂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份詭異的寂靜,沈府丫鬟走到了眾人面前,朝主位上坐著的那個人跪了下去。
「稟皇上,娘娘醒了。」
這短短七個字,畢濯足足等了一周。
他在心裡暗暗長籲了一口氣,可隨之而來的鈍痛迅速佔據了內心,痛得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
「皇上,時辰已經不早,今晚您還要連夜回宮嗎?」
沈含風開口打斷了畢濯離去的動作。
他打量著面前這個喜怒從不形於色的君王,他的面色沒有太大的變化,硬說要有什麼區別的話,好像比方才更蒼白了些。
「含風,按我之前的吩咐,將她安頓好。」
他邁著虛浮的步子,朝府外走去,沈含風猶豫了片刻,跟上了他。
「皇上,」沈含風拱手行禮,「其實元妃娘娘已經失了之前的記憶,何不……」
「你知道她的身世。」
這句話是問句的形式,說出來,卻是肯定的語氣。
沈府的蓮花池本來栽種著從御花園裡移栽出來的白蓮,沈傾珏S後,這一池子的綺麗終究沒能挺過那年冬天。
從那以後,沈含風也沒讓人重新清理,一年又一年,池中的殘枝敗葉漸漸化為了灰燼,沉入湖底,再也找尋不到它們存在過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