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娘娘,這是從見溪的住處搜到的,看落款,是寫給您的。」
我接過信:「這信有沒有經過皇上的手?」
碎玉靠近我悄聲說:「是奴婢派人搜的,藏的地點很隱蔽,皇上派去的人應該並未發現。」
後來畢濯曾在無意間說起,我遇刺後,見溪本打算服毒自盡,被侍衛及時救起,但自入了天牢,她就再沒張口說過話。
見溪這番表現,其實並未出乎我的意料。雖然我們僅有一面之緣,但我能看出這個姑娘是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狠角色。
算起來,也是我情急之下失了防備,才被她輕易看穿了我的心思,加以利用。
展開信,信上的字跡與那日她從宮外傳來的一樣,應是本人親筆。
她並沒寫很多話,仿佛早就料到了會有東窗事發的那一日,直接開門見山:
【娘娘,如果您能看到這封信的話,那我應該已經被處S了,也幸好您還活著。
靈懷皇後駕崩之後,我無處可去,是張丞相命人護了我家人的周全,受制於人,我別無選擇。
希望您能原諒我的所作所為,我的本意也並不是要置您於S地。
您與當年的靈懷皇後一般無二,奴婢多謝也愧對您的信任。
黃泉路漫漫,奴婢若尋到先皇後,一定向她請罪。
經此一事,皇上對您應該也稍稍放下了戒備。可他絕非良善之輩,還望娘娘一切小心,兀自珍重。】
見溪和張玄臣都提到了畢濯,這讓我心下更加沉重。
事情似乎並不像我想象的那般。
「娘娘,全禾公公在外求見。」
有宮婢進來通報,打斷了我的思緒。
迅速整理了一下表情,我給碎玉使了一個眼色,她了然地接過信,走進了內室。
「快請。」
「給娘娘請安。」
「公公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可是皇上有什麼事?」
「娘娘,皇上讓奴才過來通報一聲,晚上請您去寰宸殿用膳。」
「多謝皇上,臣妾遵旨,勞煩公公跑一趟。」
「娘娘太客氣了,還望娘娘盡早準備,」全禾抬頭噙著一抹笑容,頓了頓接著道,「皇上等著呢。」
「好。」
自清淨寺那日回來,我和畢濯之間的關系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連帶著全禾看我的眼神都柔和了許多。
我一直沒作聲,暗暗應承著。我並不是沒看到他為了靠近我所做的努力,隻是我們之間,隔著的人和事越來越多,我覺得自己好像更加看不清他了。
寰宸殿我一向是不大想去的,作為帝王的日常起居之所,雖然每日來來往往的人也很多,但這裡散發的氣場一如既往冷清得像是沒有人住過一樣。
繞過正殿,我直接進了暖閣,畢濯早已經命人布好了膳。
「臣妾給皇上請安。」
他起身走向我,朝我伸出了手:「再晚來會兒,怕是飯菜都要涼了。」
我順勢將手放進了他的手心裡:「皇上怎麼不先吃?」
「你不在,哪有朕先吃的道理?」
我看著他那認真的神情,有一瞬間的恍惚。
一個沒忍住,內心的想法脫口而出:「皇上為何待臣妾這樣好?」
「朕想把之前欠下的,都補償回來,」他再次握上了我的手,溫熱的觸感瞬間流淌過我的心間,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婉轉流連,情深切切,「阿沅,朕要與你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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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濯真的說到做到,一連三日,我都宿在寰宸殿,他仿佛是著了魔一般,對我百般寵愛。
第四日清晨,我起身服侍他上朝的時候,見他捏著眉心,顯然是沒有休息好。
回想起昨夜發生的種種,我輕咳了一聲,一邊為他束玉帶,一邊裝作漫不經心地說道:「臣妾一連數日都宿在寰宸殿,怕是不合宮規。皇上也該去看看宮裡其他姐妹了。」
面前的男人聞言放下了手,一臉狐疑地凝著我,下一秒就環上了我的腰,將我狠狠往懷中一帶。
「你再說一遍?」
我不敢看他那充滿審視的目光,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再這樣下去,怕是前朝的大臣都要告臣妾的狀了。」
「無妨,你在他們心裡本就是禍國妖妃了,形象之類的,都是外物,不必理會。」
聽及「禍國妖妃」這四個字,我心下一驚,慌忙掙脫了面前人的懷抱,張玄臣的臉在我腦海中一晃而過。
「嗯?怎麼了?」
畢濯並沒反應過來,又要湊上前看我的情況。
我連連後退,急急搪塞過去:「臣妾無事,隻是一時沒站穩。」
瞧見外面的天色已經不早,我順勢催促道:「皇上,早朝時間快到了。」
他了然地應下,帶著抑制不住的笑意,捧著我的臉在我的眉心鄭重落下一吻。
說實話,自父母雙亡以來,我還是第一次有了被人珍視的感覺。
我暗暗地想,也許就這樣稀裡糊塗地過下去也挺好。
畢濯前腳剛走,有宮婢後腳就端著一碗湯藥進了殿。
這是每位後妃都要喝的「益氣補身」的藥,老祖宗傳下來的舊俗,不可違逆,可這東西實在是又苦又酸,難以下咽。
我皺著眉,屏息將那湯藥飲下。
出乎意料的,這次的藥,並沒有之前那些那般苦。
我拿著碗的手一滯,碎玉看出來了我的不尋常,她快步走上前關切:「娘娘您怎麼了?」
許是這次熬藥的小太監一時疏忽,忘了火候。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擺了擺手:「無事,收拾收拾,我們回宮。」
一個月的時間匆匆而過,畢濯十日中會有五日宿在琢元宮,闔宮上下、皇城內外,都表達著對我的不滿。
他雖然不說,但我知道外面的民議一定對我極盡詛咒之言。
這下,我成了名副其實的禍國妖妃。
一日,碎玉從殿外進來,欲言又止,她看著我輕嘆了一口氣。
我自然看到了她這一番別扭之態,便衝她招了招手:「怎麼了?」
「娘娘,老管家從宮外傳信來,府中舊人出城之後找了一處僻靜的地方安頓下來,安守本分過著自己的日子,可最近他們察覺到總有人在他們四周監視窺探。」
「可知道是從哪兒派去的?」
「老管家在信中說,有一次小廝看到之後快步追了過去,隻看到了一個蒙面男子,那男子的脖頸上,有個月牙狀的刺青。」
月牙狀的刺青,這是畢濯的貼身暗衛的獨特標記。
我慌忙站起,不可置信地問道:「你是說,皇上在暗中監視他們?」
碎玉哭著跪在了我的面前:「娘娘,三日之前陛下派出去的貼身暗衛已經出過一次手,現在府中三十一人就隻剩下了三人,有的丫鬟、小廝回了自己的家中也沒能逃過,老管家拼S帶著兩個護院逃了出來,在路上將消息暗中傳給了宮中。」
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我喃喃道:「為什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求娘娘救救老管家他們吧!」
「碎玉,你找出兩名宮中武術高強的侍衛,拿上我的宮牌,出城搜尋老管家他們的下落,我現在就去找皇上。」
在去寰宸殿的路上我想了很多種開口的方式,卻沒想到還沒能進去就被攔在了殿外。
全禾帶著一如既往的恭敬朝我躬身行禮:「娘娘,無論您有什麼要緊事,此刻皇上正在會見外臣,還請娘娘在此稍候片刻。」
「全公公,求求你進去通報一聲,本宮要說的是事關人命的大事。」
全禾卻笑了:「娘娘,每年夜闖宮門被斬首的人數不勝數,他們何嘗不也是人命呢?」
面前的人仍舊低著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不得不承認,他用最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說出了這世間最殘忍的真諦。
是了,在這皇城之中,還有很多比人命更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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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下午一直等到了明月高懸,都沒能等到畢濯的召見。
我不知道畢濯是真的很忙,還是他明白我要問什麼所以對我避而不見,我更不知道,這一夜之後,噩夢才剛剛開始。
回到琢元宮,出宮搜尋老管家下落的侍衛已經回來了,他先是呈上了兩封浸染著鮮血的手書,而後低啞著嗓音說道:「娘娘,微臣去晚了一步,待微臣趕到的時候,娘娘要找的人已經S了,微臣搜了他的身,搜出了這兩封手書。」
上面那封寫著「娘娘親啟」,並沒有封口,是老管家寫的:
【娘娘,老奴自知逃不過此劫,苟活至今,實在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將東西轉交給娘娘。正月十五那日小丞相進宮之前,交給了老奴一封信,他對臣說,如果他能活著回來,就請臣將這封信交給娘娘,如果沒能活著回來,就將信燒了。小丞相兵敗被俘後,老奴思前想後還是沒把信處理掉,這信畢竟是小丞相想對娘娘說的話,所以老奴鬥膽將信留到了現在。能將信交給娘娘,也算是了了老奴最後一樁心願,生S一別,還望娘娘善自珍重。】
下面那封手書上面的字跡雖然許久都沒有見到了,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那是張玄臣的筆跡。
展開之後,我才明白,何為天翻地覆,大廈傾坍。
畢濯當晚還是來了我宮裡,來的時候帶著我最喜歡吃的梅花糕。
「來,朕特地命御膳房做的,嘗嘗味道如何。」
「皇上,現在早不是梅花開的時節了,而且臣妾最想吃梅花糕的時候,也已經過了。」
他好像察覺到我情緒不太對,起身湊近我。
閉了眼,我從寬大的衣擺之下抽出泛著寒光的匕首,狠狠地刺向了面前男人的胸膛。
我再一次進了天牢,作為刺傷了皇帝的兇手。
畢濯還是來看了我,我下手的時候用盡了全力,所以盡管將養了數日,他的面色依然無比蒼白。
他命全禾將周圍人都帶了下去,而後盯著我看了許久許久,才開口問了一句:「為什麼?」
為什麼?這該從哪兒說起呢?
「理由很多,皇上日理萬機,可有時間聽臣妾講故事?」
他皺著眉撫上胸口,完全沒有了平日的帝王之氣,他的另一隻手抬了抬,示意我說下去。
在開口之前,眼睛就已經蒙眬不堪,我看不清他的神色,索性低下了頭,像是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一字一句地對著這個曾經與我最親密的男人說道:
「上元節那日,在琢元宮門前列隊的兵部人馬,其實並不是去S我的,他們是去保護我的,對嗎?
「張玄臣本打算用假S之術偷天換日將我帶出宮,而我,自作聰明地去赴了宴,破壞了原本計劃好的一切。我救下了你,卻親手把真正想要給我自由的人送上了黃泉。
「老丞相其實也並不是病S的,而是你用慢性毒藥毒S的,對麼?你怕老丞相位高權重凌駕於你之上,所以張玄臣想盡辦法也要S了你,因為你不但奪走了他的未婚妻,還害S了他的父親!
「陛下因為在邺國做質子時被邺國皇子當庭羞辱過。所以懷恨在心,在做太子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暗中設計離間我父親和邺國皇上的關系,並且在登上皇位之後,一改先皇褚邺兩國世代結盟的舊約,借助我姐姐,偽造她與父親的信件,讓我爹成為了投敵叛國之徒,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也成功讓褚國與邺國反目成仇,短兵相接。既S了姐姐,為你的傾珏報了仇,更成功報了當年的羞辱之仇,一箭雙雕,陛下真是好精妙的計謀!
「陛下也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吧?張玄臣呈上奏折要你在我跟他之間選一個人活下來的那天,你來琢元宮,就是為了試探我,在得到我的確來自邺國的肯定答復之後,你便故意設計,在明知見溪是姐姐宮裡的宮女的情況下,讓她暴露了自己,以此探明了我的真實身份,然後再利用我,演了一出戲,讓張玄臣的陰謀無處遁形。
「皇上還記得嗎?臣妾之前說過自己覺得身後空無一人。那個時候你向我伸出了手,要我相信你。我信了。可到頭來我才發現,害我落得家破人亡,孤身一人境地的,卻依然是說要與我重新開始的你!
「皇上對臣妾的好,不過是因為臣妾與那沈傾珏有相似之處不是麼?陛下真是騙人的一把好手,騙到最後,連自己都信了。」
前面所有的問話他都沒有反應,可這最後一句話,他卻突然開口為自己辯駁了一句:「不是,朕對你……你並不是傾珏的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