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次回家給家裡換了輛車，四輪的。」

「現在村裡路也修好了，該讓我爸的摩託車退休了。」

坐在李哲家的新車上，我怎麼也想不通：

「你不是還在讀研嗎？哪兒來的錢給家裡提車。」

李哲輕描淡寫地說：

「跟著導師參與項目，也在師姐的公司裡幫忙攢了點錢，就為家裡添置點東西。」

對此等有為青年，外婆自然是贊不絕口。

待到下車，外婆口中的「懂事」「有出息」「成大事」還沒停過。

眼紅的我偷偷湊到外婆耳邊：

「其實我也買得起車的，我也可以明天就帶你去挑。」

外婆瞪我一眼：

「家裡就我一個孤家寡人，你買車誰開？七旬老太開？」

被記仇的外婆和爭氣的同齡人背刺的我並不知道，今天真正要渡的劫還在後頭。

村長李叔熱情地把外婆領到服務處領補貼後，他身後的圓臉年輕女孩兒笑容燦爛，一個箭步上來，緊緊握住我的手。

「大明星！村裡的柿餅滯銷！幫幫爺爺奶奶吧！！」

7.

看到我驚恐的表情，面前的女孩才想起來自我介紹：

「我叫季雨晴，是青山村的駐村書記。」

「我是兩年前來上任的，所以咱們還沒見過面。」

原來這就是那位大學生村官啊！

我外婆可是對這位大學生村官贊不絕口。

季雨晴上任後，走關系人的少了，落在村民手裡的實在好處卻多了。

一開始村裡人都覺得這個黃毛丫頭愛瞎折騰。

什麼看藝下鄉，什麼助農項目，季雨晴辛辛苦苦引進的項目根本沒人應。

可自從發現村裡發展好了，年末一人能在村委會領一箱雞蛋一桶油後，季雨晴就成了大家的好書記。

領到了雞蛋的爺爺奶奶將不允許任何人忤逆我們的好書記。

眼下這位好書記正目光灼灼地看著我，兩手緊緊攥著我，好像生怕我跑路。

我向季雨晴解釋了我的顧慮：

「幫村裡人我肯定是願意的。隻是我的能力有限，你給我仔細講講情況，我們才好一起想辦法。」

季雨晴似乎是沒想到我這麼爽快地就應承了下來，看向我的目光滿是驚喜：

「我們村的流心柿餅在全市遠近聞名，但是隻有品牌化，標準化，把我們的柿餅名氣打出省，推向全國，才能真正讓村民們勞有所得。」

講起把青山村的「柿福」柿餅銷往全國的美麗願景時，季雨晴的眼睛裡仿佛蓄著一團火。

可她隨即苦澀一笑：

「怪我的步子賣得太大。現在獨立包裝和禮盒裝的柿餅積壓成山，本地人不樂意買，我們沒有推廣經驗，在互聯網上又賣不出去貨。」

「如果這些柿餅砸在手裡，拉來的投資打了水漂，爺爺奶奶這麼長時間的心血也白費了。」

「是我的方案沒有做好，對不起村裡人。」

季雨晴把一切責任都攬到了自己身上。

可這些禮盒的設計精美高級，柿餅的制作流程幹淨規範，一切成果都由季雨晴一手把關，親力親為參與其中。

我深感這位年輕的書記值得所有村民敬佩和尊重。

而我，也是青山村的一員。

「書記你放心，賣柿餅這事包在我身上！」

8.

我原本隻是想回村躺平。

回村後，我找不到價值感，找不到打扮的理由，也找不到未來的方向。

可在這短短幾天裡，我看到了李哲為自己的小家添磚加瓦，我看到了季雨晴在帶領青山村繁榮致富。

我想，我也應該為村裡出一份力。

回程的車上，李哲忍不住提醒我：

「你畢竟籤了公司的藝人，就算是要回饋村裡，也要注意不要和公司合同產生衝突。」

「如果真的不方便，也別因為大家口裡的大明星就拉不下臉來拒絕。」

我聞言不由得稀奇地看了李哲兩眼：

「沒想到，我們的高材生還會在背地裡拆自己老爸的臺啊！」

我也知道，村裡想要利用我的名氣賣柿餅，背後一定有村長的意思。

但是要是李哲他爸直接向我開口，我就不方便拒絕長輩了。

讓和我素未謀面的書記季雨晴來邀請，是村裡給我的尊重與選擇。

李哲此時的提醒，是出自朋友的擔憂與私心。

「我又不是什麼大明星，公司那邊我能搞定。」

「再說了，你現在都這麼有出息了。我再不給爺爺奶奶們幫幫忙，好名聲可不被你一個人賺走了嘛！」

我讓李哲放寬心，有這功夫操心不如開車帶我去鎮上唯一的奶茶店買杯奶茶。

李哲一邊搖頭一邊調轉方向盤，輕輕念道：

「總是這樣，不知道是真傻還是裝傻......」

我聽得真切，但並未回答，隻是把買來帶給村裡孩子們的一堆奶茶塞在他手裡，隨即神神秘秘地表示自己也要去提個車。

待我騎著紅色奢華敞篷三輪車在李哲身邊緩緩停下時，那點縈繞在二人身邊的曖昧氛圍也徹底消散。

我招呼著李哲：

「來來來，奶茶都丟車後鬥裡！」

「你快去開車帶路，哈哈哈哈哈我也有自己的座駕了！」

蜿蜒的盤山公路上，一輛紅色小三輪以龜速跟在白色轎車後駛入了青山村，自此開啟了它的傳奇徵途。

9.

公司出乎意料地對我要給村裡帶貨一事十分支持。

「青山村是你的家鄉，你的福地！趁著在家這段時間好好幹，說不定能做個鄉村系愛豆呢！」

我趁此機會向公司請求，能不能提供點宣傳渠道或者是技術支持，對面的老板瞬間噤聲。

沉默良久，老板終於開口：

「要不給你把小助理打包送來吧。我代表公司給她開三倍工資。」

老板在二十四小時內送來了我的小助理，我做主為這位可憐的打工人把春節補貼加到了五倍工資，兩人直播團伙就此在青山村成立。

小助理坐在三蹦子後的小馬扎專座上舉著手機拍攝，語氣中滿是遲疑：

「確定咱們就在這兒開播？」

我擰動車把，充足了電的三輪一個猛子竄出：

「放心吧，這把主播包火的。」

小助理勤勤懇懇地對著我的後腦勺拍攝，鏡頭隨著田埂上的坑窪一搖一晃。

早早在社交平臺上收到了直播預告的網友瞬間湧入了直播間。

【純路人，主播是幹什麼工作的？】

【這個鏡頭晃得我有點暈車了】

我不語，隻是一味地帶著網友們在田埂上馳騁。

因為逆風，小助理隻能大聲念彈幕。

「薇薇姐！大家問你在節目裡說的私人座駕是怎麼回事！！」

我頭也不回地答：

「小時候回村是自行車接送，後來換摩託車。現在咱們村裡也是過上好日子了，剛剛提了輛嶄新的三輪車，怎麼不算私人座駕呢？」

小助理仿佛專門跟我作對，什麼離譜彈幕都大聲念：

「農村妹立什麼千金大小姐人設，這不是欺騙觀眾嗎？」

我無所謂道：

「可能因為我長得顯貴吧，不裝一下浪費了。」

「社會也是好起來了，以前哪兒敢說自己是農村妹啊。」

「感謝時代，感謝互聯網，感謝鄉村振興，農村妹終於站起來了。」

10.

繼過年惡心穿搭爆火後，我一句擲地有聲的「農村妹」更是點燃了互聯網。

【網戀對象要給我點外賣，我含淚把地址填在了在外打工的爸爸的出租屋。】

【我說出門趕集了，你問哪個商場，算了，和你們城裡人講不清楚。】

過去，鄉鎮青年在主流傳播渠道上仿佛失聲了。

隨著互聯網的發展，每個人都能分享自己的生活，所有不夠光鮮的、鄉土的、不加矯飾的生活圖景湧現。無數在城市裡努力打拼，在鄉鎮認真生活的人們才發現，大聲地說出「我是村裡人」，從來不是一件丟臉的事。

所以我覺得，我應該大方地承認過去的虛假包裝，也應該徹底擁抱真正的自己。

而更加幸運的是，我的發聲意外地引起了大眾的共鳴。

我真誠地為從前誤導粉絲，樹立千金大小姐人設的行為道歉。

現在的我穿著花棉褲，騎著三蹦子，仍然可以收獲喜愛。

【騎三蹦子的公主，聽起來比那群娛樂圈假人帶感！】

【加速加速！我好像要愛上這種田埂飆車的感覺了。】

我帶著網友們在田野間穿梭，帶他們去看打了霜的白菜，看村口的老井，看可以許願的古樹。

在我即將把村子裡乏善可陳的「景點」搜刮殆盡前，終於有人問出了那個我和小助理期待已久的問題。

「主播主播，你後座放著的是什麼啊！」

感天動地！終於有人注意到我超經意擺出的滿滿一車柿餅禮盒了！

11.

仿佛被按下了什麼開關，在被問到柿餅的那一刻，我瞬間靠邊停車，帶著小助理就進入了營業狀態。

直播帶貨這流程我熟啊！團解散後我成天幹這個！

隻是現在田間地頭，沒有燈光，沒有中控，隻有我和小助理兩人扯著嗓子大聲宣傳：

「我們青山村的柿福柿餅純天然零添加，皮柔肉嫩，勻稱味美。」

「從枝頭到舌尖，隻為給您宛如初摘的新鮮。」

我就知道季雨晴寫的廣告詞不管用，直播間彈幕已經開始質疑了：

【主播你零帧起手就開始賣貨，多少有點生硬了】

【就算紅了就賣貨是互聯網定律，你這個流程也太快了一點吧......】

我放棄了季雨晴給我列出的柿福柿餅的五十條賣點，幹起了自己的老本行。

直播間裡，我又開始跳起那已經跳吐了的選秀主題曲，大家卻仍然覺得才藝不夠。

【主播主播，我買一提柿餅能點歌嗎？】

我看到了開單的曙光，斬釘截鐵道：

「能！給你唱跳都行！」

彈幕這時候才起了興致，紛紛開始點歌。

大家也是沒有放過我，從內娛到韓娛，從抒情到唱跳，儼然把我當成了自動點唱機。

我主打一個有求必應，棉袄一脫就開跳，就連音樂平臺的會員都是現充的。

寒風裡，我一首接一首地跳著，休息時間還不忘見縫插針地宣傳柿餅。

【不是，她還真會啊！】

【主播已經跳了四十首了吧，就是鐵人也不能這麼幹啊】

已經大汗淋漓的我有點後悔今天穿了棉褲，但表示自己仍能再戰：

「我可是愛豆诶！五年的練習生不是白當的！」

「都不白來！都不白來嗷！」

「新進直播間的寶貝們可以看看我們青山村的柿福柿餅，精致禮盒裝，走親訪友倍有面！」

看著直播間裡氣喘籲籲卻仍然幹勁滿滿身影，直播間的觀眾不由得有些動容，再也沒人開口提直播圈錢一類的話了。

【這麼努力的人從前究竟為什麼不紅】

【內娛愛豆在晚會上劃水，俺們鄉土愛豆在田間全開麥助農！】

12.

直播的效果好到出乎所有人意料。

村裡網店的柿餅爆單了，季雨晴兩眼放光：

「大明星！大救星！我們的臘肉臘腸，紅薯粉條，腌魚腌菜都還能賣！」

公司商務的電話已經被打爆，老板和經紀人坐不住了：

「我們把直播團隊都給你送進村來，你在村裡好好幹，別急著回來！」

年關將近，但青山村的每個人都在帶著笑意忙碌。

村委會緊急組起了直播團隊，回村的年輕人通通被拉來研究怎麼上鏈接。

爺爺奶奶們組成了打包流水線，折包裝盒的雙手舞出了殘影。

我帶著團隊在村裡拍攝廣告，廣告商的要求隻有一個：

【我們要看到青山村的生活】

我給久違團圓的家庭辦了趣味親子運動會，為從沒出過大山的爺爺奶奶們把天安門搬到村口拍藝術照。

我把 KTV，電影院都搬進村委會廣場，組織大家吃了一頓熱熱鬧鬧的火鍋。

火鍋的熱氣蒸騰而起，每個人都吃得臉龐紅撲撲的。

村長李叔站起身來朝我和季雨晴舉杯，眼眶微微泛紅：

「有你們這些年輕人在，青山村才活過來了。」

「我們這些老人啊，本來就是在熬日子。謝謝你們願意給我們這些老家伙找事做，願意帶著我們這些老家伙玩。」

「要是每一天都跟過年似的，該多好啊。」

我看著紅著眼的村長，看著開心成了老小孩的爺爺奶奶們，心裡不免一陣泛酸。

我悄悄問身邊的季雨晴：

「過完年，大家都走了，村裡會是什麼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