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何其荒謬。
後來大丫鬟回來後,我娘看著她,眼神空洞了些:「若是念兒,此時定然是在我身邊仔細照顧我,你說,我這麼疼她,為什麼她還不如念兒呢?」
大丫鬟嘆了一口氣:「夫人快別想這麼多了,二小姐要是知道您這樣,也會心疼的。」
我娘不說話了。
我卻在空中搖搖頭:「不,我不會心疼了。」
曾經的我或許真的是祈求母親愛我,希望得到家人的溫暖。
作為子女,娘病了我自是在身邊照顧,哪怕她不喜我,但我盡了我的孝心。
曾經的我,在娘每次生病時,都守在床前,她雖然不喜我,卻也接受我的照顧。
而隻有那時,她會對我有很好的臉色,會溫柔地和我說話,偶爾還會關心我兩句。
雖然病好了又會漸漸恢復原本的樣子,但我卻感受到過一點溫暖。
我很開心。
那是我渴望得到的。
然而,如今,我想開了。
在S亡的那一瞬間,我什麼都看開了。
既然人不愛我,何必強求。
此時的我,並未感到暖心,隻是覺得悵然若失。
遲來的想念,我並不需要了。
然而,心寒隻是一時的,我娘是心寒自己疼愛的大女兒卻對自己沒有給予相同的回報。
不過是讓身邊的大丫鬟去送了一餐藥,她便後悔了。
「罷了,婉婉是在外面受了太多的苦,我不該跟她生氣的。」
這話刺入我的耳朵,扎入我的腦海。
曾經的記憶翻湧而來。
十歲那年,我唯一一次頂撞了她。
她病了,我去照顧她。
她迷迷糊糊間叫著唐婉的名字,在醒來看見我後,眼中的溫情消失不見。
失望之情浮現出來。
原本牽著我的手猛然松開。
「怎麼是你?」
是初醒時的不清醒,她脫口而出。
我沒說話,但卻攥緊了拳頭。
剛剛的阿娘牽著我的手很溫暖。
可是清醒的阿娘說出的話又讓我很傷心。
情緒一時沒隱藏好,被我娘看了個正著。
她指著我:「你看著我做什麼?你這副表情是要打我?」
她不等我解釋,氣呼呼地說:「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這話對於十歲的我來說重之又重。
我眼淚奪眶而出,對著她大喊:「是,我是白眼狼,你滿意了吧。」
我轉身跑出去。
將自己關在房間裡。
一連三日,閉門不出。
我不再出現在他們面前。
不吃不喝。
那時賭氣地想,他們看不見我,知道我不吃飯,會不會有人來關心我。
會不會怕我餓S,然後我娘抱著我心疼我。
因為唐修是這樣做的。
唐修每次生氣都會關在自己的房間,不出一日,我娘就端著飯菜去他房間哄他。
我想,我比不上唐修得到爹娘的寵愛。
那我便多幾日。
三日,我阿娘會不會就來給我送飯了。
隻要她來,我就不難過了,我會同她道歉,我會做個乖孩子。
我等啊等,等啊等。
三日過去,阿娘沒來。
我悄悄推開一點窗戶,外面下人的聲音就傳了進來。
「這二小姐還不出來呢,真當自己和大少爺一樣,絕食就有人來哄。」
「她也不看清自己的位置。」
「老爺夫人這幾日都沒人提起她。」
我聽了一會兒,又悄悄關上了窗戶。
蹲在窗戶下,靠著牆邊。
我舔著幹裂的唇,揉揉餓得咕咕叫的肚子。
最後用已經餓得發軟的腿一步一步邁向廚房。
原來,我和阿兄不一樣。
我是不受寵的孩子,阿娘不在乎我。
我在廚房吃了好幾個饅頭,噎得我嗓子發疼。
饅頭堵住了我的嗓子,而酸澀填滿了我的心。
我和阿娘生了好久的氣,後來怎麼和好的,好像是我去認錯了。
然而如今,阿娘又生氣了。
可是她反思自己,為唐婉找借口。
她很輕易就不生氣了。
看啊,阿娘是會寬容兒女的。
隻是不會寬容我。
如今想來,我在努力地祈求阿娘給我一點愛,卻始終都沒有得到。
14
次日一早,葬完我。
我娘忽然問唐修:「修兒,你妹妹是在北山附近發現的,你那日不是去過北山了嗎?你為什麼沒找到她?」
唐修支支吾吾地說:「娘,我,我找了,可能,可能是錯過了,沒發現……」
我還是了解唐修的,他估計也就去了一下寺廟,問完就回來了。
「真的嗎?」
我娘的反問讓唐修惱怒:「真的找了!是她自己命該如此,左右都是個災星,S了省心不是嗎?」
我娘反手一巴掌:「什麼災星?!那是你妹妹!」ťũₕ
唐修捂著臉,想說什麼又被我娘惡狠狠的眼神嚇住。
我忽然笑了。
我娘這算什麼?
我S後她心裡愧疚?
還是說,她覺得我S亡是因為他們口口聲聲喊我災星導致的?
抑或者,她心裡的負罪感讓她急切地想將我S的原因歸咎到其他人身上,她自己便能解脫些許。
我想,大約是她內心的譴責在作祟。
她能容忍自己對我如何,卻不能允許其他人在她面前對我怎樣。
那樣,挑釁了她身為人母的身份。
然而,唐修不是我,唐婉也不是我,聽話盡孝的隻有我。
大約是我娘自覺對我愧疚,她整夜整夜做噩夢。
她的脾氣開始越來越不穩定。
此後的幾日裡,在我娘越來越喜歡將脾氣撒在唐修和唐婉身上時,兩人終於爆發了。
唐修負氣出走,不回家裡。
唐婉在房中摔東西,對著下人打罵。
我娘原本對唐婉是有容忍的。
她覺得這個女兒受了很多年的罪,是她沒保護好她。
然而,在我娘又一次發了脾氣,滾燙的藥水被甩出去。
正好潑站在一旁的唐婉身上。
她驚呼一聲,同樣來了脾氣:
「娘!你有完沒完,唐念都S了這麼久了,你怎麼還這樣?」
我娘愣愣地看著唐婉。
好像不認識她了。
這還是她那個溫柔、小意、孝順的女兒嗎?
我娘沒回答她的問題,反而說了另一句話。
「我從前也這樣對過唐念的。」她頓住:「她從來沒像你這樣。」
唐婉更來氣了。
「唐念唐念,你就知道唐念。」她面上怒色盡顯:「我在外吃苦這麼多年,不都是因為唐念嗎?你想念她,那你想過我嗎?」
我娘不可置信地看著唐婉,張了張嘴:「不是的……不是因為唐念……」
這一句話,聽在唐婉和我的耳中,是不同的。
我捂著嘴,終究是沒忍住哭了。
「娘,你終於承認了。」
承認不是因為我。
承認我隻是那個你們宣泄情緒的替罪羊。
可是晚了,娘,我S了,哪怕你真的後悔了,也已經太晚了。
唐婉笑了起來:「娘,不是你說的嗎,一切都是因為唐念,這會兒,你怎麼又不認了。」
「我們就認為是因為她,這樣不好嗎?我們還是像從前一樣,不好嗎?」
她的一字一句,都在說這是娘的錯。
我娘ƭůⁱ眼神暗了下來,一瞬間好似老了不少。
「你回去吧,我這裡不用你伺候了。」
唐婉是過來照顧的,這會兒我娘說不用了,她轉身就走,如釋重負,沒有一絲留戀。
我娘眼睛盯著她離去的背影,很久很久。
而後喃喃自語:「若是念兒,不會同我這樣說話的。」
我在空中眼淚未幹,又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眼淚又流下來。
「娘,你想起我的時候,總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總是,在有對比的時候,才會想起我。
娘,我不是沒有脾氣,不是生來就聽話懂事。
我所有的性格、行為,都是在小心翼翼地試探我所能觸及的點在哪裡。
然而,在你那裡我所能觸及的點太高了。
我隻能收起所有的稜角,藏起身上的刺,才能換得一絲安穩。
不是你的愛,而僅僅是安穩。
娘,我恨過你。
可是在你給予我一絲絲溫暖的時候,那恨又會消失。
我是不是很可笑啊,娘。
……
在此事過後,又過了兩日。
家中突然來了客。
見到來人。
我眼神亮了。
是他,他竟然下山了。
在我貧瘠的一生中,他是我僅有的一束光。
山中古寺的小和尚,元空。
我幼時入寺廟祈福時認識的玩伴。
他是被家人拋棄又被住持撿回去的。
他曾告訴我,人生在世,活著,便有希望。
他給了我僅有的溫暖,讓我對這個世間有了一絲留戀。
我努力活著,為了自己。
可是我看著飄在空中的自己,苦笑:
「元空,還是沒能像你說的那樣,好好活著。」
以後,我們再也見不到了。
我唯一的朋友。
15
元空來是為我娘送東西的。
那是我為她求了十年的舍利子。
「夫人,這枚舍利子是二小姐求了十年開過光的,能保您身體康健,一世平安。」
元空目光停在舍利子上:「她本想您的生辰時再從寺中取走送您做生辰禮,但發生了這樣的事,也隻能貧僧走一趟,送與您了。」
元空說完便走,隻是走時似乎向我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懷疑自己看錯了。
難不成他能看見我?
不等我多想,人已離開。
反觀我娘,她顫著手從盒子裡取出舍利子。
眼眶湿潤,終是落了淚。
我沒什麼觸動,大概是該傷的心早就傷過了。
那枚舍利子是因為無論如何娘都是因為生我傷了身子,落了病根。
我求了想她平安康健。
畢竟是她給了我生命。
如今送來了,也算是圓了我曾經的心願。
她賦予我生命,我還她健康平安。
阿娘,我還你了。
16
戴著舍利子的第三日,我娘覺得身體輕盈了不少,靈臺清明。
她更思念我了。
尤其在這些日子裡,唐婉與她之間不似以往。
兩人竟因為我有了隔閡。
人總是在失去之後才覺得珍貴。
她提起我的次數越來越多。
就好似曾經她總在我面前提起唐婉。
失去的東西,總是最好的。
如今唐婉失而復得,而我變成了失去的那個人。
我娘便又懷念我了。
若說起初隻是因為我是她生的,我S了,她會心情復雜,一瞬的傷心。
那如今,我曾經對她的好,無微不至地照顧,便是為她的後悔奠定了基礎。
而今日元空送來的舍利子,便是將她壓抑心中的火點燃。
她為我落淚,便是最好的證明。
她對我的愧疚越深,她便會做出更多的事情來。
我看著她為我立了牌位,每日都會去看。
後來她又覺得不夠,摸著脖子上我為她求來的舍利子。
舍利子的靈驗讓她信奉山中古寺,她便去尋了唐婉。
她讓唐婉去寺廟祈福。
為我。
我靜靜地看著一切,後來我說:「娘,人S了,做什麼又有什麼意義呢?」
「你到底是因為曾經那樣對我後悔了,還是因為,你受不了內心的譴責?Ṭũ̂⁻」
我的問題,她聽不見。
自然也就無法回答我。
曾經我無比盼望的事情如今一一擺在我面前。
可我卻無半分動容。
失望早就填滿了我的心,不會再生芽復蘇。
……
唐婉自是不願去祈福,可她如當年的我一樣,無可奈何。
下人看守,她也隻得一步一跪,一跪一叩首。
祈福三日,她憔悴地回來了。
我娘對我的愧疚在唐婉回來時被唐婉分去了不少。
我娘終究是心疼她的,去看了看她。
隻是,她去時,唐婉的丫鬟剛好不在門口。
我娘想要推門進去,卻停住了。
唐婉說了一件讓她不能接受的事。
「真是惡心,早知道進府就這麼兩天好日子,還不如不冒充這個早S鬼。」
她抱怨著:「唐念這個災星和她姐姐一樣,都是短命鬼。」
一句又一句。
我聽得清楚。
我娘也聽得分明。
我不自覺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