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坐上周燃的副駕駛位時,我的大腦還是一團糨糊。
「你剛做完手術沒多久,不能熬夜。」周燃開口道。
「知道了。」我小聲答。
隔了這麼多年,再見周燃後,我還是會被他身上散發的氣場震懾到不敢高聲說話。
沉默一路,當周燃的車在我住的小區樓下停下時,我又開始不爭氣地心跳加速,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期待什麼。
「那個……今天謝謝你送我回來,周醫生,我先上去了。」
周燃聽著我客氣地道別,握著方向盤的手不斷縮緊。
我看著他手臂上凸起的青筋,心裡有些忐忑。
周燃仿佛泄了氣一般松開方向盤,下車為我打開車門。
我木訥地下車,道了「再見」就想趕緊逃離這個地方。
周燃忽地拽著我的手腕將我抵在車上,我對上他幽深的眸子,心跳漏了一拍。
「葉挽星,氣了這麼多年,還沒夠嗎?」
5
月色昏沉,我望著周燃。
相較於學生時代,他瘦了許多,筆挺凌厲的面部線條更襯得他冷肅非常。
我承認,隔了這十年的光陰,我還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那些隱隱作妖的自尊心。
我將視線移至他身後的那盞路燈,輕聲道:
「周燃,我不是氣你,我是氣我自己。」
周燃緊繃的面色松了些。
我不願對著周燃訴說這些年深藏於心的龃龉。
說到底也都是些小女生的心思,無端吐露隻會讓人心煩。
「周燃,回去吧。」
我的聲音很輕,輕到被晚風一吹就都散了。
周燃的拳頭砸在車身,冷著臉回到駕駛位。
我調整了情緒,臉上掛上笑意,想著作為成年人應當同他再客套幾句。
還未等我將預備揮別的手舉起,車子便絕塵而去。
反應過來後,我忽地暢然笑了起來。
人人都說,周燃最是溫柔優雅,頗有些世家公子的調性。
大概,隻有我見過周燃身上的痞氣和狠戾。
高考結束後,母親大人為我找了一份課外輔導工作。
是故每天晚上我都要抄近道跑去做兩小時的輔導老師。
那陣兒我們小區附近不太平,據說是搬來了一個變態。
從一開始的偷盜貼身衣物演變成了脫褲子。
我心中雖然忐忑,但總抱著僥幸心理,想著這麼倒霉的事兒不能被我碰上吧?
事實上這麼倒霉的事兒就是能被我碰上。
一個禿頂的大叔,光著屁股從拐角處跑出來。
我倒吸一口涼氣,愣在了原地,就連雙腿也開始微微打戰。
大叔見我沒反應,試探著走向我。
正當我想拔腿開溜時候,身後傳來了熟悉的男聲:
「喂!」
我的肩膀被攬過,周燃轉向我的臉半明半暗,在我心裡狠狠砸下一個巨坑。
大叔被驚得不輕,褲子都沒來得及穿就被周燃撂倒,平躺在地上哎喲叫起來。
我的嘴巴張著,結巴道:
「周……周……周……周……周燃!」。
周燃沒轉頭,抬腳踩在大叔裸露的大腿根,點上一根煙,闲適地抽了起來。
大叔罵罵咧咧地問著他是哪家小子,嘴裡振振有詞地說著要報警什麼的。
周燃蹲下身說了些什麼,大叔被他凝視著噤了聲。
我親眼見他將煙頭碾滅在大叔某處上方一釐米處。
大叔疼得嗷嗷直叫,在地上扭成了蛆蟲的模樣
「消失!」周燃對大叔扔下這兩個字後,瀟灑地轉身走向我。
大叔仍舊在地下扭著身子。
我承認,又被這廝帥到了。
周燃帶著我走出了小巷,拍了拍我的頭,笑得一臉明媚。
我又被他用美色拐到附近的麥當當吃冰激凌,拍下了我們的第一張合照。
周燃就是這樣一個人,皎皎如雲見月,皑皑如山上松。
那一晚的糟糕經歷都因著周燃的出現變了一番模樣。
而後我每次回家的時候都能看到周燃,即便是我們不再親厚。
他仍舊風雨無阻地出現。
可後來,他雖然出現,卻不再靠近。
6
第二天回到臺裡。
臺長同幾位前輩將我團團圍住,嘰嘰喳喳地開始審問起我同周燃的事。
我望著臺長得意的模樣,一度汗顏。
B 組同事們正在跟進關於被拐女子的一部紀錄片。
看上去正要出發,我抓住機會就跟了上去。
打打下手也比被逼問強,同為記者,我怎麼會不清楚前輩們挖掘新聞的功力?
可我私心希望我同周燃的故事隻能由我自己珍藏。
這部紀錄片拍得格外艱難,女子被拐的疑雲還未揭開,項目一度受阻。
誰能想到,在如此繁華的都市,竟也有被拐婦女的存在,她們的身心被摧殘,生存環境更加惡劣。
車子順著同事搜集的線索開到女子被關的村落。
我們一行人剛下車就被團團圍住。
盡管亮明了記者的身份,還是被所謂村長帶領著一群小混混圍著打。
攝影大哥們用脊背將我們護住。
一位大哥撐不住倒在地上。
小混混仍舊不肯罷休,我用胳膊擋住了即將劈在大哥頭上的棍子。
警察來後,我們被送往醫院。
攝影大哥被送去急救,我拖著劇痛的胳膊焦急地等著。
臺長來後,又罵又勸地催我去處理胳膊。
剛走沒幾步,就同拐角處疾步而來的醫生撞了滿懷。
是周燃。
他猩紅著眼,重重地喘著粗氣。
見到我後,一把將我拽進了懷裡。
我的胳膊脫力,蕩在身側,感覺肋骨都快被他縮緊的懷抱勒壞了。
我用另一隻手拍了拍周燃的肩膀:
「周……周燃,放手,胳膊疼。」
周燃猛地松開了手臂,垂頭深吸了幾口氣後,沉默著拖我去處理了我骨折的胳膊。
拍片的時候,骨科醫生被周燃的低氣壓波及。
我尷尬地扯了扯周燃的白大褂。
周燃瞪了我一眼,單膝跪在我面前與我平視。
我差點沒從坐著的凳子上掉下來。
「怎麼又傷成這樣?」聲音柔軟,語氣輕柔。
誰能想到冷面神醫周燃還有這一面呢?
我惶恐道:「工作……意外……」
骨科醫生終於找到機會調侃道:
「我們周大醫生心疼女朋友咯!別擔心!我保準給你治好了!」
我正想反駁,誰知周燃先我一步道:「麻煩了。」
我那預備出口的「不是,不是」一下噎在了嗓子眼裡。
迷糊之間,一個小護士眼眶通紅地輕輕敲了敲病房門:
「周醫生,實在不好意思,是我聽錯傳錯了話……」
小護士看著我一通解釋,原來是她們在議論上次周醫生陪護的女病人又進了急救室時,被周燃聽到了。
周燃當場發狂,拽著小護士確認。
「不礙事。」周燃淺笑著疏離地點了點頭。
骨科醫生斜著眼睥睨道:「有人歡喜有人憂!」
隨即對我笑道:「做我們周大醫生的女朋友,情敵可多了!」
我聽著這話心裡不舒服,穩了穩心神,答道:「我不是!我不是周燃的女朋友,隻是高中同學。」
骨科醫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周燃,尷尬得不知所措。
周燃卻很坦然,眸色淡淡的,周身冷氣盡消,唇角勾起笑意。
其實我說這話私心也是想試探他的反應。
周燃如此這般,讓人更覺他坦蕩非常,一如那年告訴我他從不將就的模樣。
「嗯,我還在努力追她。」周燃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
我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開始劇烈咳嗽。
周燃貼心地為我拍著後背,我的心跳隨著他的手掌起起伏伏不肯停。
7
周燃被患者叫走以後,骨科醫生愈發來了興致,追問我同周燃的往事。
我雖心中澎湃,嘴巴卻硬得很。
骨科醫生索性另闢蹊徑,開啟了新一輪的套路:
「這個,這個挽星啊,準備讓我們周大醫生追多久啊?」
我聽著他的問題,臉漲紅一片。
周燃追我?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都不敢想。
走出骨科診室的時候,收到了周燃傳來的 QQ 消息:
【等我,下班送你回家。】
看著這個在我列表躺屍多年、被我反復點開關掉的 QQ 賬號復活。
我心裡五味雜陳,說不上來是一種什麼樣的情緒。
曾經多麼渴望他的靠近,如今就多麼惶恐於他的主動。
所謂近鄉情怯,大概就是如此吧?
周燃對我來說,不僅僅是一個失聯多年的暗戀對象。
更是我整個學生時代的縮影。
在他身上不僅能看到我性格上的熱忱,也能看到我情感上的怯懦。
看到我在大步勇敢走向他的同時,每一步都自我拉扯著舉步維艱。
越是這麼想著,面對周燃我越是膽怯。
【不用了,臺裡還有事,我先回去了。】我回道。
回到臺裡後,臺長硬拉著給我卜了一卦。
卦上說我最近血光之災不斷,是因為姻緣動了。
臺長眼裡隻有這個血光之災,故禁止我出一切外景。
我卻隻看到了這個姻緣動,心中敲鑼打鼓。
但願這次卦老頭卜得準!
審片到後半夜,有人敲了審片室的門。
我轉頭,隔著窗戶,看到周燃滿面春風地站在審片室外。
見我回頭,還特地揚了揚手中的飯盒,是我住院時他常用的那個。
我慌亂地走到審片室外,一臉震驚地盯著他看:
「不是,你怎麼在這兒?你怎麼進到我們臺裡的?」
還沒等他回答,臺長從他身後晃晃悠悠地走了出來。
這個老頭兒!我在心中暗罵。
「挽星吶,早點回家休息!女孩子家的,這麼晚下班,多不安全啊!」
臺長邊慈祥滿意地瞅著周燃邊對我說道。
我皮笑肉不笑地答:「多謝您咧!」
隨即迅速拿起包拽著周燃走下了樓。
拜託,全臺最八卦最喜歡點鴛鴦的就是臺長那老頭。
走出大樓,我瘋狂亂竄的心跳才堪堪回歸正常。
我正喘著粗氣低頭,這才發現自己!竟然!一直拽著周燃的手!
而周燃正笑容滿面地盯著我,眼神別提多溫柔了!
我滿臉通紅地抱起胳膊,故作鎮定地質問道。
「你老纏著我幹什麼?」
周燃俯身與我平視,這小子肯定又抽煙了!煙草氣都快蓋過他身上的消毒水味兒了!
「當然是為了追你。」
我冷笑道:「別發癲了你。」
周燃咯咯笑出聲來,拍了拍我的腦袋,摟著我的肩膀走向停車場。
我身子僵了僵,還是隨他一起坐進車裡。
飯盒中仍舊是精巧細致的菜色。
我想著在他面前端端架子,故調侃道:
「你就會做這幾樣菜嗎?每次送飯都是這一套。」
誰知聞到飯香,我的肚子偏不爭氣地叫了起來。
周燃聽後笑出了聲:
「葉挽星,你渾身上下就嘴最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