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可是為什麼呢?這個人不是剛剛還在對她好嗎?


 


她不理解,她想不通。


 


但更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臺詞還在後面。


 


季懷沙用那副叫她「敲鍾人」的表情問:「要不你嫁給我吧。」


 


瞬間,整個二樓都回蕩著江盞水瘋狂的,鬼上身一樣的笑聲。


 


「你有病吧,季懷沙?不對,你沒病吧?」她諷刺道。


 


一直以來,季懷沙對她的諷刺都表現得很包容。


 


但是這一次,他居然反擊:「怎麼了?我這個提議不好嗎?你肯定也不想一輩子就這麼窮著吧?將來左手一個窮老公,右手一個醜孩子。」


 


看,他簡直是不把她羞辱至S,就不罷休!


 


江盞水忍不住把手指頭掰得咯咯響:「季懷沙,我本來覺得我挺壞的,原來還是素質太高了,現在我決定把我的素質拉低到和你同一個水平,要不然沒法和你交流。」


 


說完,她邦的一記直拳,揍在了季懷沙的眼眶上,又趁他痛得彎腰,給後腦勺上來了一記肘擊。


 


最後,江盞水甚至還用唾沫啐他:「昨天晚上沒那麼爽,不過現在爽了!」


 


季懷沙捂眼蹲地,一邊痛苦地呻吟,一邊笑起來:「那你更應該跟我結婚了,天天都能這麼爽。」


 


很顯然,他在激怒江盞水,江盞水也確實被他激怒了。


 


她轉了好幾圈,都沒有在周圍看到趁手的兵器,而在她團團亂轉的過程中,季懷沙從頭到尾平靜,安靜,寂靜。


 


他整個人靜得像一潭S水,仿佛靈魂已經出竅了一樣。


 


江盞水看著他這樣,忽然感到一陣無力。


 


她一松勁,蹲了下來。


 


「季懷沙,你到底怎麼了呀?」


 


季懷沙面如平湖,內心卻早已崩塌。


 


他發現自己沒有任何方法能夠嚇退江盞水。


 


低劣的道德不管用,純潔的愛情,又正中她的下懷。


 


哪怕是冒著再一次被他羞辱的風險,強忍著「敲鍾人」帶來的陰影,江盞水依舊沒有被嚇跑。


 


她勇敢而直白地問:「之前你說,你想給我一百萬,不是發瘋,那現在呢?你讓我嫁給你,也不是發瘋嗎?」


 


季懷沙長久地凝視著她的雙眼。


 


「不是,不是發瘋。」


 


江盞水深吸一口氣,用雙手固定住他的腦袋,讓兩個人不得不對視,然後認真地問:


 


「那你愛我嗎?」


 


一種嶄新的表情出現在了季懷沙的臉上。


 


驚喜,伴隨著恐懼。


 


這個提問讓他驚喜,答案卻讓他恐懼。


 


真卑鄙啊,他想。


 


一個想要放棄生命的,走投無路的人,卻打著「拯救」的旗號,去招惹一個橫衝直撞,努力生活的人。


 


這個人的愛與恨都毫無保留地給了他,他明明也喜歡,卻膽小如鼠。


 


季懷沙目光閃爍,顧左右而言他:「你可以合法分走我的錢……」


 


「別說廢話,別說……」江盞水的拇指反復地摩挲著他的雙唇,以一種即將吻上去的姿態靠近他,又問了一遍,「你愛我嗎?」


 


季懷沙十分確定,在此時此刻,如果他點頭,江盞水絕對會吻上來。


 


他其實說不清楚,自己對這一吻究竟是抗拒的,還是垂涎的。


 


可他至少想明白了,那一晚,當江盞水捧住他的臉時,他為何要屏住呼吸。


 


或許他早就在為這一吻做準備了——哪怕他親眼看著江盞水嘔吐,沒有漱口,卻仍能在彼時彼刻,幻想出一個完整的吻。


 


這真是一個極其可怕的發現。


 


幻想,或許不僅僅是窮人的鎮痛劑。


 


可是,「愛」這種物質,它的密度太大了。


 


巨大的密度,會帶來巨大的能量,巨大的能量,會帶來毀滅的力量。


 


他閉了閉眼睛,隱忍地說:「我對你有感覺。」


 


察覺到他的狡猾,江盞水冷笑:「哪來的感覺?」


 


「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現在想。」江盞水雙手抱胸,「不然我就視作你在耍我。」


 


季懷沙眉頭緊皺,但聲音依舊平靜:「當然不是耍你,我想想……該怎麼說呢?我看見你就覺得,活著特別了不起。」


 


江盞水聽完一愣,然後更生氣了:「就這?你不記得我,你也不覺得我漂亮,你對我也沒有衝動,哪怕我脫了衣服往你身上爬……」


 


「但是我在被你吸引,江盞水,我在被你吸引。」


 


這是季懷沙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她覺得雙眼一陣發黑。


 


「被吸引」這個概念太籠統了,它可以是同情,可以是勝負欲,也可以是好奇心……


 


而它恰好是「愛情」的概率,微乎其微,百萬分之一。


 


江盞水哪裡敢去賭?


 


「你被我吸引,呵呵,季懷沙,我真崩潰了……你現在說的話跟你昨天說的壓根就不一樣,前言不搭後語!驢唇不對馬嘴!我求求你放過我吧,你到底要幹嘛呀?」


 


她起身在原地跳腳,踱步,張牙舞爪:「其實你喜歡的人是沈嫣吧,是不是?吉普賽女郎你追不上,就想跟敲鍾人湊合湊合得了?」


 


季懷沙堅定地否認:「不是,我很清楚。」


 


「那就是英雄主義,你還是想救風塵。」江盞水說,「其實我也沒那麼苦吧,我將來肯定會越來越好的,所以你別救我了,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江盞水說,我求求你,高抬貴腳,離開我這塊賤地;高抬貴手,放過我這個賤人。


 


說完,她又忽然推翻自己:「不對,我說錯了,我不是賤人。」


 


「不是英雄主義,也不是扶貧,江盞水,我沒有你想得那麼蠢。」


 


季懷沙按住她的肩膀,不讓她再亂動:「工地上那麼多人被拖欠工資,大山裡那麼多人吃不起飯,這個世界上比你更窮更慘的人,就像牛毛一樣多,我為什麼偏偏要挑你,一個年輕女人,來扶貧呢?」


 


「江盞水,我的動機沒有你想得那麼高尚,心思也沒有你想得那麼清白,我就是對你有男女之間的感覺。」


 


於是江盞水委屈地大哭起來:「可你之前還說我是敲鍾人,現在又說有感覺!你太霸道了,太想一出是一出了!」


 


季懷沙幫她擦了擦眼淚:「那是我第一次說那麼壞的話,我很後悔,真的。」


 


「那就是愧疚嘍?」


 


「也不是,也不能這麼說。」季懷沙嘆了口氣,「我不太會說情話。」


 


「我要聽的不是情話,是實話。」


 


「說實話,我想讓你合法繼承我的錢。」


 


什麼跟什麼呀!為什麼又說到這裡來了?


 


江盞水覺得身心俱疲。


 


她後退兩步,捂住臉,任憑眼淚把指縫洇湿。


 


「季懷沙你知道嗎?我昨晚真的一宿都沒有睡,實在睡不著的時候,我開始祈禱,哀求老天爺,讓你愛我。」


 


就讓這個美麗的,高貴的人愛上我吧,讓他愛我吧。


 


這是我們唯一可以平等較量的遊戲了。


 


除非是這麼廉價又虛無的遊戲,否則我再也沒有勝算了。


 


「就算成真了吧,可是我忽然有點退縮了,我實在是忘不了你叫我敲鍾人,我克服不了心裡那道坎……季懷沙,我不要你愛了,你這種人,愛我就是害我。」


 


季懷沙還想要說點什麼。


 


可是江盞水的手機響了——晚上九點,她的代駕 app 開始接單了。


 


系統很快給她派了一單,顯示就在這家 KTV。


 


她擦了擦眼淚,仿佛什麼都沒發生:「我得走了,你和你朋友買的酒,看是要存著下次喝,還是帶走?」


 


不等季懷沙回答,她又說:「帶走吧,別存了,以後你也別來了。我暫時還沒法換工作,隻能麻煩你別再來了。」


 


說完,她轉身下樓,一路小跑。


 


季懷沙慢慢地跟在她身後,看著她和經理打過招呼,消失在一樓的某個房間。


 


出來的時候,她已經脫掉了那件印著葡萄酒廣告的圍裙,又換上了那件代駕公司發的小馬甲。


 


她站在一樓的大廳喊:「尾號 1972!」


 


片刻後,一個還算清醒的年輕人,扶著一個大腹便便,不省人事的中年人朝她走來。


 


「麻煩你了啊,美女,按導航走就行。」年輕人說。


 


「好嘞,車鑰匙給我就行。」


 


中年男人看了她一眼,打了個嗝,湊到她耳朵邊上:「車鑰匙在我褲兜你,你拿,你自己拿。」


 


江盞水想讓年輕人幫忙拿一下,但一回頭,那人已經不見了。


 


她隻好耐著性子,客客氣氣地問:「在哪邊口袋呀?」


 


男人說:「左邊,就在左邊。」


 


於是江盞水把手伸進男人的左褲兜。


 


啤酒肚擠著她的胳膊,烘熱的臭氣從男人鼻孔裡噴出來,襲擊她的頭。


 


她憋住氣,掏了半天,並沒找到車鑰匙。


 


男人仰天大笑,瀟灑地抓了一把油頭:「我記錯了,是在右邊!」


 


江盞水覺得自己掉進了阿鼻地獄裡。


 


不管是做代駕,還是賣酒,她日常都需要經常跟醉鬼打交道。說實話,性騷擾對她來說,已經算不上什麼奇恥大辱了。


 


可這次不一樣,因為她知道季懷沙沒有走。


 


在季懷沙的注目下被騷擾,她的自尊心實在是受不了。


 


她賠著笑臉,又把手換到右邊口袋裡去。


 


這次,她隔著薄薄的褲兜,摸到了一個她S也不想摸到的東西。


 


男人得逞,又一次仰天長笑。


 


江盞水崩潰了,破口大罵,下一秒,男人的巴掌就朝她扇過來。


 


然後她就被季懷沙給救了。


 


神兵天降,英雄救美,惡俗得很,狗血得很。


 


那個中年男人,剛才還像狗一樣趴在地上撿錢,可是在她面前,就變得財大氣粗,色膽包天,還可以隨便扇她巴掌。


 


現在季懷沙出現了,男人就又變回一條狗,夾著尾巴,灰溜溜地走了。


 


這世界也太操蛋了。


 


「謝謝你啊,謝謝……」江盞水眼睛盯著地,腳步亂晃,就是不Ťū́ⁱ肯看他。


 


按季懷沙的性格,聽見她道謝,就該平靜地說一聲「不客氣」,然後兩人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分別了。


 


可她卻聽見季懷沙說:「那你請我吃個飯吧。」


 


江盞水朝季懷沙看去,張著嘴愣了兩秒,皺著眉問:「下次行嗎?」


 


「為什麼?現在跟我吃飯,還是一樣很倒胃口嗎?」


 


「不是,但我剛在你面前丟完人,我想自己消化消化……」


 


季懷沙略微彎下身子,湊近她,眼神委屈,表情無辜:「可是我餓了。我沒吃晚飯,本來就有點頭暈,剛才還被你打了一拳,後腦勺也被你拐了一下,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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