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因為,等不到了呀……江盞水在心中默默地說。
「因為戀愛要趁早談,不過你就先別談了,先治治腦子吧,你腦子進水了。」
沈嫣終於笑了:「去你的!明明是進可樂了,被你潑的!」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往樓下走,季懷沙就在樓下,坐在他那輛「風之子」裡。
江盞水回頭,沈嫣就在她身後。
她剛剛拯救了公主,完全沒靠王子的幫忙;現在王子專為她而來,也不需要她與公主雌競。
說大女主誰是大女主?
她簡直就是人生贏家。
沈嫣在她和季懷沙的陪同下去報了警,等情緒穩定一些後,又回公司開了緊急的公關會議商量對策。
車停了,到家了。
江盞水沉浸在愛情豐滿,友情回歸的幸福中。
身旁,季懷沙卻忽然對她說:「剛剛等你的時候,我左腿忽然沒知覺了,持續了大概兩分鍾吧。」
13.
江盞水扭頭看著他。
他的表情那麼平和,好像根本就沒有說過那句話一樣。
他的平和讓江盞水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過了很久,她忽然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我的月經已經走了。」
季懷沙當然聽懂了。
可他並沒有接茬兒,而是說:「你有護照吧?」
於是兩人各說各的,江盞水說:「季懷沙,我真的很喜歡你。」
季懷沙勾起嘴角,說:「我知道,我也是。」
江盞水第二次在狹小的車艙裡朝他爬去:「我不會後悔的……」
季懷沙整個人往後靠去,單手抵住她的肩膀,隔開了距離。
江盞水的手垂下,恰好按在他大腿上。
「你現在有知覺,不是嗎?」她的神情難過,但更多的是倔強,「感受愛是很寶貴的事情。」
季懷沙這一次沒有再說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他說:「如此寶貴的事情,讓它發生在更浪漫的地方,不好嗎?」
更浪漫的地方啊,是哪裡呢?江盞水和季懷沙一直在找。
新年伊始,江盞水的父母回家了,沈嫣的官司也勝訴了,前男友被抓,照片沒流出來,她還官宣了新代言。
明天似乎真的會更好。
隻有季懷沙的病情,不可逆轉。
於是兩個人,用了一百六十天,途徑五大洲,十幾個國家。
第一站是阿根廷南部的一個邊陲小城,也是全世界最南方的城市,烏斯懷亞。
它有一個別稱,叫做「世界盡頭」。
好,這樣,就算是在世界盡頭相愛過了。
第二站是馬爾代夫,水清沙白的世外桃源,卻被預言會在五十年內沉入海底。
好,這樣,就算是在大洋深處相愛過了。
第三站又回到亞洲,富士山下,兩人分享一對耳機,聽著《富士山下》。
這座美麗的火山已經從 1707 年休眠至今,如今又進入了隨時可能會噴發的活躍期。
好,這樣,就算是在火焰之眼相愛過了。
兩人就這樣一站一站地走著,每到一處,都會合影留念。
季懷沙在希臘拍攝的照片還獲過大獎呢!可他和江盞水的合照,卻永遠都是最最普通,最最平凡的遊客照。
但那依然是江盞水拍過的最美的照片。
平凡的她,因為站在烏斯懷亞的雪山前,因為站在馬爾代夫的海岸邊,因為站在富士山的英樹下……
因為站在季懷沙的身旁,而感受著平凡的幸福。
兩人的最後一站是法國,巴黎。
《巴黎聖母院》的那個巴黎。
被燒毀的聖母院美麗,哀豔。
亞當夏娃的雕像分立兩側,正中央,巨大的玫瑰花窗絢麗多彩。
江盞水看著那座鍾樓。
回過頭,她看見季懷沙單膝跪著。
好美的人,好美。
漆黑明亮的眼睛,深情地直視她。
纖薄精致的嘴唇,為她勾起。
現在,就連他的膝蓋也為她彎曲,著地。
曾經以為隻是幻想,隻能是幻想的人……
美麗的,富有的,善良的好人……
此刻就在她面前跪著。
路人在圍觀這場「求婚」,說著祝福他們百年好合。
可季懷沙根本就沒有準備過什麼戒指,江盞水知道,他不是要求婚。
她雙手捧住季懷沙的臉,問:「現在問要你正面回答,季懷沙,你愛我嗎?」
「我愛你,我發誓。我在瑪利亞的注視下發誓,在卡西莫多的靈魂下發誓。」季懷沙的嘴唇和瞳孔都有些顫,「江盞水,我站不起來了。」
季懷沙的病情突然惡化,兩人緊急回了國。
在醫院,江盞水第一次見到季懷沙的母親。
那時季懷沙正在醫院的長廊裡,適應如何操作輪椅。
雍容華貴的婦人快步走來,一把扯住江盞水的胳膊,將她扯得面向自己。
季懷沙皺了下眉:「媽,您要幹什麼?」
江盞水預料了很多種可能,比如說一個居高臨下的巴掌,一杯狗血淋頭的水,一張劈頭蓋臉的支票……
卻唯獨沒有想到女人會在自己面前,撲通一聲跪下。
輪椅上,季懷沙想去攙扶,卻發現肢體不聽使喚。
雍容的貴婦人潸然淚下:「求你,給懷沙留下一個孩子吧。」
江盞水傻張著嘴,覺得自己的頭頂緩緩冒出了一個問號。
又一個有錢人跪在了她面前。
卻是因為她的愛人要S了。
「媽!」季懷沙率先反應過來,壓低聲音喊,「你瘋了嗎?你拿人當什麼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基因病!」
「我不管!」婦人尖叫,「不然你叫我怎麼活!」
江盞水默默地扭頭,慢慢地問:「阿姨,如果我生了這個孩子,那您叫我怎麼活呀?我還這麼年輕, 我還有未來啊。」
婦人劇烈地喘著氣,卻被她問得啞口無言。
啞口無言的結局是抱頭痛哭。
江盞水很愛季懷沙。
可她不是生育工具。
季懷沙覺得很欣慰——或許他什麼都失敗了。
對抗病魔,重拾希望,直面S亡……或許他什麼都失敗了。
可至少有一件事是成功的。
他不是什麼聖父, 卻拯救了愛著他的「敲鍾人」。
江盞水終於學會了愛自己。
哪怕是以敲響他喪鍾的方式。
一周後, 季懷沙的雙腿失靈。三周後,癱瘓蔓延到上肢。
水面解凍的時候, 他還剩下脖子可以轉動。
春暖花開的時候,他能轉動的隻有眼球。
他慢慢地失去了語言能力——起初隻是忘記了一些小語種,後來把英語也忘記了。
最近,他連母語也不能好好地運用。
季懷沙徹底變成了一片沉默的沙洲。
一盞水再也沒用了。
當雪花又一次飄落,季懷沙永遠地閉上了雙眼。
那一夜,江盞水猛踩「風之子」的油門,直到身旁的漂亮男人沒有了呼吸。
季懷沙S了, S得毫無意外,卻又很倉促。
就當是鍾聲敲響, 魔法失效吧。
江盞水又變回了那個平凡的江盞水。
她終於找到了一份平凡白領的工作, 沒有再打零工, 也沒有再去做沈嫣的助理。
沈嫣隱退了,她現在已經不再需要助理,而是決心做個好好生活, 好好戀愛的平凡人。
江盞水媽媽的身體恢復得很好,是很平凡,但很少生病的身體。
江盞水爸爸的助聽器特別管用,他現在不再崩爆米花,說話不再一鳴驚人, 音量也很平凡。
至於季懷沙的父母,用了很長的時間才走出喪子的悲痛,慢慢適應平凡的養老生活。
但平凡世界的裂隙裡, 仍然偶爾能找到童話魔法存在過的證據。
比如現在,江盞水在收拾書房時就忽然想起,她終於可以好好地讀一讀那封信。
展開信紙的一刻, 她仿佛聽見季懷沙的聲音。
比起那些官方的, 書面的,涉及到遺產分配的部分, 她更偏愛那些肉麻的,浪漫的,詩意的部分。
透過信紙上層層疊疊,深深淺淺, 密密麻麻的淚痕。
江盞水想, 她將永遠地記住最後一段:
親愛的江盞水, 在遇見你以後, 我無數次於長夜中凝望美杜莎的雙眼,心中不再有絲毫的恐懼。
我曾見過比那美麗百倍, 生動百倍, 強大百倍的眼睛。
如今我拖著殘破不聽使喚的軀殼,拽著模糊不再鮮明的精神,走向最後一刻,並非因為別的奢求, 而是仍想看著你的眼睛。
因為你眼中有希冀的晨鍾,親愛的,感謝它曾為我而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