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聽障人。
圖書館著火時,陳行簡背起腿傷不便的校花就跑。
我沒戴助聽器,全然不知危險,差點S在火災裡。
還沒質問陳行簡,他卻先跟我提分手:
「本來我也是出於同情才跟你在一起。現在,我遇到真正喜歡的人了,我們好聚好散吧。」
我如他所願。
分手,放下,走向沒有他的新生活。
陳行簡卻反悔了。
孤傲薄情的他,竟也能卑微地下跪求復合。
他紅著眼倉皇解釋。
我不耐煩地摘下了助聽器。
1
我習慣學習時摘下助聽器。
所以當圖書館失火,拉響火災警報,學生尖叫撤離時。
我的腦子裡隻有兩行拗口難背的專業理論知識。
陳行簡的胳膊猛地頂了我一下。
我默默縮回手臂,坐直身體。
卻不經意地瞥見前方,陳行簡在校花杜媛面前矮下身的場景。
他要背她。
她是身體不舒服嗎?
可……陳行簡至少要跟我打個招呼吧?
或者叫上我一起,這樣處理不是會更好嗎?
我呆呆地目送著他們消失在書架間。
陳行簡性格孤傲薄情,能自發地幫助別人,這是好事。
我如此勸說自己。
但還是忍不住鼻尖泛酸,想起之前運動會的事。
那天我跳遠扭傷腳踝,陳行簡冷著臉從志願者手裡帶走我。
我為他吃醋而暗喜,把著他的胳膊幸福得膨脹。
於是豁出一張老臉,撒嬌讓他背我。
他冷漠地拒絕。
還說:「不要這樣咕哝著說話,很惡心。」
我們都怔住了。
他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但是他沒有跟我道歉。
接了一通電話後,逃也似的離開了。
留我獨自一人,一瘸一拐地去醫務室。
最後腳踝腫了半個月。
陳行簡真的喜歡我嗎?
我無數次問自己。
眼淚垂落,浸湿書上的筆記。
突然,有個人影從陳行簡消失的地方竄出,帶著一股疾風衝到我面前。
是個高個子鬈毛男孩,長著一張可愛的娃娃臉,表情看起來很難過。
他抖著嘴唇似乎說了什麼。
還不等我分析出來,他就迅速抄起我的手機、助聽器,揣進兜裡,拉著我跑。
我很懵。
直到看見樓道的滾滾濃煙才明白發生了什麼。
2
跑到樓下空曠安全的區域後。
我轉身,看著被濃煙和火焰吞噬的圖書館,心髒狂跳。
沒戴助聽器,我聽不到任何聲音。
隻能看見混亂的人群,還有他們臉上劫後餘生的表情。
我遲鈍地後怕起來。
陳行簡不喜歡太多人,所以不坐一樓的散座,隻喜歡四樓靠窗那幾個空蕩的位置。
而那裡藏在書架後,看不見人群動向。
離樓道遠,也感受不到逃難的腳步震動。
書架上的那些書,全是可燃物。
這對於當時沒戴助聽器的我,是致命的!
陳行簡可以背著別的女生逃命,卻沒有餘力把我從座位上拉起來。
也不願多花幾秒的時間,幫我戴上助聽器。
甚至是逃跑時,也沒回頭看我一眼。
就算是普通朋友,也不至於會忽略至此吧?
一張紙巾遞到我面前。
我才發現我在哭。
左手用力握著鬈毛男孩的手指,整條胳膊都在抖。
「謝謝……」
我松開他,接過紙巾蹲下身,哭得頭暈目眩。
3
回去那條路,我流幹了眼淚,心痛得麻木。
幾次拿起手機,繃著呼吸,想跟陳行簡提分手。
最後又泄了氣,垂下了手。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我總得給陳行簡一個改正和彌補的機會。
隻要他跟我道歉,我可以當作沒發生。
隻要……
我愣在原地,感覺渾身血液都凍結了。
不遠處,陳行簡站在寢室樓下跟杜媛告別。
胳膊高高抬起,揮舞著,直到杜媛的白裙子徹底消失在樓梯裡。
他心情很好。
光是看那背影我就知道。
陳行簡駐足了好一會兒,悠悠轉過身。
我看見他嘴角掛著溫和的笑容,即便是在跟狼狽不堪的我對視後也沒放下來。
他昂首闊步地朝我走來,神採飛揚地調侃:
「逃生都沒忘把手機揣著,你也是厲害。
「怎麼還嚇哭了?別難受了,都過去了,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我有件事,明天再跟你說。」
我感覺眼睛脹痛不已。
合上眼皮,卻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我顫聲開口:「你現在就說。」
他蹙了下眉,又舒展開。
整張臉意氣風發。
「我對杜媛有點心動,我想追她。
「所以,我們之間就斷了吧。本來我也是出於同情才跟你在一起,現在,我遇到我真正喜歡的人了,我們好聚好散。
「不過,我們以後還是朋友,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還能找我。」
我大腦一片空白。
隻有那句「本來我也是出於同情才跟你在一起」如洪水般肆意衝撞。
「說話啊?」
他仿若看不見我難過的情緒。
不耐煩地催促道:「就算你真的喜歡我,貼了這麼些年的冷屁股你也該累了吧?」
我感覺麻木的心髒又泛起鈍痛。
原來他也知道這段感情隻有我在單方面付出。
可他卻等到這個時候說,隻為了加速跟我撇清關系。
「好。」
陳行簡高興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對了,記得過幾天,把我租的房子裡你的東西全部清幹淨。我不想以後杜媛看見了誤會。」
「我待會兒就去。」
「你現在狀態不好,也不用那麼急。」
「我待會兒就去!」
陳行簡不說話了。
我轉身離開,聽見他低聲地吐槽了一句。
「非要作。」
4
我是先天性聽障。
正因為如此,我才被親生父母拋棄。
然後被爸爸撿到撫養教育。
他沒有把我送到聾人學校,而是高價給我買了助聽器。
然後花普通父母數十倍的心血教我開口說話,教我努力成長為一個健全人。
所以我一直都上普校。
戴著助聽器,永遠坐第一排。
小學有爸爸親自教我,我的成績總是名列前茅。
初中內容都很淺顯,每天埋頭背書加刷題成績也完全 OK。
但是高中不行了。
理科類的,上課我聽不清楚,理解不了,自學也不會。
倒是能聽清身後密密麻麻的惡意。
「你說,她明明每天都戴助聽器,怎麼每次我叫她的時候她都不帶搭理的?」
「還能為什麼?就單純不想搭理你唄,正好借著聾啞人的借口。」
「操!她這麼囂張啊?」
「不過,這樣也挺好啊,我們說她壞話她也隻能裝聽不見,不信你試試。」
「鄧沫沫,你說話聲音比男的還粗……」
「鄧沫沫,你的波好大好想埋……」
「鄧沫沫,我昨晚是睡覺前是翻的你的牌子……」
「哈哈哈……」
一聲重過一聲的侮辱,一陣蓋過一陣的哄笑。
無人支援我,無人安慰我。
不是這樣的……
戴助聽器雖然可以聽見聲音,但是不一定能分辨出是在叫我。
我是聾人,不是聾啞人。
不要這麼說我……
尊嚴被踐踏,強烈的屈辱感湧上心頭。
我捂著耳朵跑去辦公室告訴了班主任。
他摁滅手裡的煙,一張臉隱在煙霧中讓人看不真切。
「證據呢?」
他輕描淡寫地問。
「鄧沫沫同學,凡事講究證據,你這樣無憑無據地告狀,我很難幫你主持公道啊。」
「您看看教室監控,我沒有說謊……」
我眼圈含淚,抖著聲音一遍遍地重復,確保他能聽懂。
他擰眉,眉宇間盡是不耐煩。
「你別叫了。
「也不要在這裡無理取鬧,咱們是尖子班,怎麼可能會發生你說的那些事情?倒是你,不好好努力提一提你墊底的成績,整天在這兒疑神疑鬼,你對得起把你硬塞進我們班的你爸爸嗎?」
可他當初收紅包的時候,跟爸爸說的是:「您放心,我執教二十多年,最有耐心了。我一定多多關照鄧沫沫同學,一定不會讓她在班裡受到欺負。」
委屈的淚水劃過臉頰。
我喉間一哽,屈辱地盯著他,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陳行簡就是在這個時候闖入我的世界。
他穿著一身便服,慵懶地靠在旋轉椅上,轉動半圈面向我。
窗外是初升的太陽,投射進來的金色光輝將他臉上的冷漠化開。
「剛剛的對話我都錄音了,需要的話,我發你一份你去教育局舉報他吧,你現在有證據了。」
我的眼淚一瞬間決堤。
5
我轉到了陳行簡轉學所在的班級。
在他的羽翼下,我平安度過高中剩餘的時光。
曾經睡覺前的痛苦,也變成了期待。
我每個晚上都期待明天上學能見到他。
期待他給我講題時,目光交匯的瞬間。
期待一起做值日,我擦下面的黑板,他擦上面的黑板。
期待後半節體育課,一起平靜地坐在樹蔭下,他遠眺,我看他。
期待排名表上,不斷縮短的距離。
陳行簡隻和我做同桌。
我問他原因,他說:「因為你最安靜。」
很疏離簡短,但不妨礙他為我打架,挨學校警告。
在高三那一年,之前班上同學造謠我們早戀,鬧得全校盡人皆知,還請來了雙方家長。
但雙方家長都很開明。
我爸爸握著陳行簡的雙手,老淚縱橫地給他塞中秋紅包,感謝他在學校對我的照顧。
他的媽媽摸著我的手,對我贊嘆連連,然後就想把手腕上的傳家翡翠手镯滑到我的手腕上。
陳行簡耳尖通紅,無奈地拉開她。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陳行簡害羞的樣子。
也是在那一刻,我堅定了一輩子都要纏著陳行簡的決心。
6
醒來的時候,心髒揪緊,眼角湿潤。
我在夢裡哭了。
我看著頭頂的床簾,心頭一片悵然。
這半個月,除去上課和吃飯,其餘時間幾乎都花在了床上。
我試圖用睡眠麻痺自己。
但效果不容樂觀。
手環傳來振動。
從觸覺神經傳遞到大腦,再到反應,仿佛花了一個世紀。
是楊冉給我發了消息。
她是我和陳行簡的共同好友。
【沫沫,下周六我生日,一起出來嗨啊?】
【我這裡跟你說了,就不單獨跟陳行簡發消息了哈,到時候你們一塊兒來。】
【對了,你們兩口子這次準備一個禮物就行了,多了我不收哈。】
心頭漫上酸楚,我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勉強壓下。
【我們已經分手了。】
楊冉反應很大。
連發很多消息,然後又一一撤回。
像是被扯下了遮羞布一般,我渾身都戰慄起來。
這段在外人眼裡會走到結婚的堅固愛情,內裡不過是陳行簡的一場同情。
我抹掉眼角的眼淚,回她:【你們玩吧,我就不去了。】
楊冉回我:【別啊,我不請他就是了,他之前能來都是沾了你的光好嗎?】
【正好,咱們借酒澆愁,不醉不歸!我再給你找個一米八的男大哄你開心,他陳行簡算個球!】
我鼻尖一酸,眼淚滑落。
下一秒,陳行簡打來電話。
他總喜歡給我打電話,無論急事與否。
明明文字溝通對我而言會更方便。
我直接掛斷。
過了半晌,又沒骨氣地打開手機問他:【什麼事?】
【廚房的餐具你怎麼沒拿走?太女性化了,一看就是女生用的。】
我自嘲地笑了,笑得心都在滴血。
我真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