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次終於是他先敗下陣來。
「我在驛站,我媽給我們寄了東西,你趕緊來把你的取走。」
我一陣心酸。
陳行簡的媽媽,那個綽有風姿的女人,對我視如己出,我也隔著一層關系把她當作媽媽。
「不用了。」
我低聲道:「你處理了吧。」
陳行簡的聲音帶著些惱意。
「處理?我媽不止給你買了吃的,還親手給你織了衣服!你說要怎麼處理?」
我慢慢地吸了一口氣,含在喉頭,又猛地咽下。
「扔了也好,賣了也罷,沒有你這層牽連,我和她毫無關系。
「而且,你不是已經有女朋友了嗎?你媽媽還惦記著我……這對你女朋友來說,未免太過殘忍。既然要斷,那就得斷幹淨不是?」
我從未想過我能對陳行簡說出如此無情的話。
像是做了壞事,被抓了個正著,整個人由內到外地發熱,耳朵上似乎有螞蟻在啃咬。
對面安靜了好一會兒。
我竟然在這片安靜中,分辨出他逐漸粗重的喘息聲。
「鄧沫沫,我說了我們還是朋友。」
我諷刺地「嗯」了一聲。
「朋友。
「下次再聊吧,我現在還有事,就掛了。」
「學姐——!」
烏淮清的聲音拐了十八個彎地叫我,舉起他的草稿本到我面前。
「你看看我做得好嗎?做得好的話請給我一點獎勵吧!」
下一秒。
陳行簡語氣沉沉問:「鄧沫沫!你跟誰在一起?!」
我果斷掛電話,關機,不願再聽到他的聲音。
烏淮清放下了手裡的本子,他臉上有表演痕跡很重的「驚恐」和「歉意」。
「學姐,我不是故意的,我聽到你說掛了我就以為你電話掛了……」
我:「……」
「收拾東西走吧。」
烏淮清撇著嘴,很是委屈。
「我們才到這兒不到半小時。」
我定定地看他。
「你不是說要獎勵嗎?我獎勵你一碗冰粉,吃不吃?」
烏淮清愣了一下,隨即爆發出小孩一樣的歡呼雀躍。
「吃!」
13
吃完冰粉,烏淮清送我到樓下。
正被他的爛梗逗得捧腹大笑時。
我看見陳行簡沉著臉駐足在不遠處,手裡提著一個鼓囊的快遞袋。
我猜那裡面裝著他媽媽給我的衣服。
「烏淮清,你就送到這裡吧,周末見。」
烏淮清收回了眼神看我:「我就在這兒看著,等學姐上樓了我再走。」
「我還有事要跟那個人談,你先回去吧。」
「談唄,反正我要看著你上樓我才走。」
根本勸不動。
我隻能在兩道灼熱視線的夾擊下向陳行簡走去。
「有什麼事嗎?」
陳行簡沉著臉,把手裡的東西往我身上扔。
一股神秘力量驅使著我躲開。
快遞袋落在了地上,滾了幾圈。
我沒撿。
陳行簡的臉色更加黑了,錯開我看了一眼我身後。
語氣不悅地問:「他是誰?」
我挺直了脊背。
「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回寢室了。」
「鄧沫沫。」陳行簡語氣極重地叫著我的名字,「你就非得這麼跟我說話?」
「那我電話裡跟你說的你聽進去了嗎?我說我不要,你自己處理。」
陳行簡眼底慍色漸濃,他惱怒道:「我媽對你一片真心,你就是這樣糟蹋的?」
我笑著反問他:「那我應該怎麼做?
「高興收下,然後每次一看見這些衣服,就想起把我當媳婦的阿姨還有把我當朋友的你?
「陳行簡,到底是誰糟蹋了誰的真心?」
陳行簡木著臉,眼底情緒復雜。
我抹掉眼角溢出的眼淚。
「別再打著朋友的旗號讓我當小醜了。
「陳行簡,你要有點良知,你就離我遠一點。優秀的前任就該跟S了一樣。」
我沒等陳行簡反應,撇下他走了。
在樓道裡哭成狗時,手機振動,烏淮清給我發來了消息:
【學姐好颯我好愛!】
什麼啊……
14
跟烏淮清約定吃飯的這天,我早早地就起來了。
因為想連著房費的人情一起還給他,所以我定了一家小貴的餐廳。
那我自然是要好生捯饬一番。
我下床洗漱完後,把壓箱底的化妝品翻了出來。
陳行簡不喜歡我化妝。
盡管室友說我妝後是自信明豔的大美女。
但陳行簡卻說我那樣不像自己。
現在想來,不過是不喜歡罷了,哪來那麼多的借口呢?
可能是逆反心理上頭了。
我收回原先準備的襯衫長褲,換上了一條白色抹胸長裙,還踩上了高跟。
覺得直發不太搭,又借來室友的鬈發棒卷了一個大波浪,又精心挑選搭配首飾。
在室友的猴叫聲中,我仙氣飄飄地拎著包走了。
烏淮清說在樓下接我。
等他的時間,我在樓下的大鏡子前轉圈照自己。
餘光突然瞥見宿舍樓外站著的一個人。
陳行簡。
他穿著一件寬松的白色長袖薄衫和一條筆挺的黑色西褲,像棵玉蘭樹一樣,身姿挺拔地站在樹蔭下,沉默地跟我撞上目光。
杜媛也在這棟寢室樓,我自然不會以為他是在等我。
我繼續照鏡子,直至一道清亮的聲音破開凝滯的時空——
「學姐!學姐!」
我轉過臉,我看見烏淮清揮舞著手,頂著陽光朝我跑來。
世界突然鮮活湧動起來。
「啊!」
烏淮清迎面摔趴在了臺階上。
光是看著都覺得骨頭疼!
「烏淮清!」
這個笨蛋!
算不出題還走不好路!
我提著一口氣,朝他趕去。
卻在半道被陳行簡抓住了手腕,他沉聲問我:
「你要跟他約會?你們在一起了?」
我眼神淡漠地看著陳行簡。
他的五官很出挑,眉眼深邃卻不顯凌厲,皮膚冷白,身材高挑,注定是人群中出挑的存在。
從十七歲到現在二十二歲,除了眼鏡和發型,他幾乎沒怎麼變過。
但他就是跟那個慵懶地靠在旋轉椅上的少年毫無幹系了。
他們已經是兩個人了……
「對啊,但是好像跟你無關吧?」
陳行簡像是被扎一下,臉上血色褪盡,抓我的手徒然收緊。
「你幹什麼?!松手!」
「不許去!」
陳行簡悶聲低吼,眼圈瞬間就紅了。
我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另一隻手反手甩了他一個耳光。
在陳行簡發呆之際,我掙開他的鉗制。
「冷靜點了嗎?冷靜了就趕緊滾,我現在幹什麼都跟你沒有關系!」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陳行簡的眼眶裡滾落,他難以置信地低聲喃喃:
「你打我?」
「你騷擾我,我打你都算輕的。」
我冷著臉錯開他,往烏淮清那兒走。
「我和杜媛分手了。」
陳行簡發神經地對著我喊。
我皺眉,裝作沒聽見。
「沫沫,我們復合吧!或者給我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他在我身後高呼。
兩棟樓之間都是他的回音。
有些湊熱鬧的腦袋擠到狹窄的窗戶外來,灼熱的視線織成了一張密網,蓋下來。
我想趕緊離開。
但有些壓抑在胸口的東西就是讓人不吐不快!
我轉過臉,滿面嘲諷地看陳行簡。
「有什麼好復合的?你不是因為同情才跟我在一起的嗎?你不是遇到了你真心喜歡的女孩嗎?」
陳行簡臉上浮現出痛楚的神色,他提步追過來,聲淚俱下地開口:
「不是因為同情,我是真心喜歡你。隻是……我被長久的習慣蒙了眼睛,直到你從我身邊消失,我才恍然發覺你對我有多重要。
「我根本接受不了除你以外的任何人!根本就接受不了!這段時間,你一直在我的腦子裡揮之不去,我幹什麼都在想你……
「沫沫,對不起,是我做了混蛋的事情,你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好不好?我一定……」
我不耐煩地摘下了助聽器。
將所有虛偽惡心的話攔在耳朵外面,平靜地看著他,一字一句道:
「你不過是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碗裡的被人搶了,又要搶回來。
「可別把喜歡說得那麼廉價,把自己說得那麼深情。我從來沒在你身上感受到一絲重視,更遑論喜歡。
「我們已經分手,你這樣糾纏著,挺打擾我的。
「所以請滾遠一點吧,就當是給這份不體面的感情一個體面的結局。」
陳行簡呆滯地看著我,眼神漸漸渙散,流露出悲痛與迷茫。
我過去把烏淮清扶了起來。
他雙膝抖得厲害,大半個身子都倚在我的肩膀上。
我看見他額頭上綴滿的汗珠,眼睫毛也湿潤了。
對視的瞬間,他突然朝我露出一個笑容。
我讀懂了他的唇語。
他說:「學姐,棒棒。」
15
我攙著烏淮清,龜速去醫務室。
「怎麼又是你?」
一進醫務室,裡面的老師就盯著烏淮清驚訝道。
「你的膝蓋不是應該都快好了?你怎麼又來了?還流那麼多血?」
烏淮清尷尬地笑笑,疼得幾乎是用氣音在說話。
「走路不小心摔著了。」
老師無奈地嘆氣。
「你說圖書館火災那天,你逃生太混亂了摔著了我還能理解,怎麼這平時也能摔著啊?」
「我下次一定注意。」
「嘖……唉,懶得說你。我去準備消毒藥品,你先把他的牛仔褲剪了,把傷口露出來。」
老師落下這句話,就進到了裡間的藥房。
我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回過神。
「烏淮清。」
「在。」
「那天你的腿都受傷了你還來救我?」
「順手嘛……」
「從出口的方向隻能是折回來!怎麼可能是順手?」
我激動得胸口劇烈起伏,大聲地訓他:「你是不是傻?萬一我們沒跑出來怎麼辦?!你不要命了啊!」
烏淮清臉上表情卻很松弛。
他雙手撐著床面,身子微微後仰,笑眯眯地問:「學姐這是感動了嗎?那你要不要以身相許報答我呀?」
我恍了恍神。
卻見烏淮清的視線錯開我,眼神一凝。
下一秒,陳行簡的聲音突然冒出來。
音量很大,語氣很重。
「夠了!」
我緩過神,看見匆匆趕來,暴跳如雷的陳行簡。
他拽著我把我拉開,沉著臉警告著烏淮清。
「你別打她主意!」
烏淮清皮笑肉不笑。
「你有什麼資格說這話呀?你剛剛觍著臉跟學姐求復合,學姐好像沒答應你吧?」
我用餘光瞥見陳行簡陡然攥緊的拳頭。
他咬牙切齒,幾乎是從牙縫裡蹦出來一段話:
「情侶之間分手吵架很正常!更何況我和她已經有四年的感情,我們之間的牽絆比你想得深多了,就憑你也想插足?!你做夢!」
烏淮清的眼神暗了下來。
「你的臉皮倒是比我想象中的厚多了,見異思遷又不斬斷舊情。火災的時候撇下女朋友對別的女生獻殷勤。
「你可知道,學姐她當時沒戴助聽器?她聽不見火災警報,她根本不知道發生了火災!
「我去的時候她還呆呆地坐在位置上哭!她還在吃醋地哭!你差點害S她!你就是這麼跟她牽絆的?
「你連人都不配做,你還想找她復合……你要點臉成嗎?!」
陳行簡如遭雷劈似的怔在原地。
他緩緩地閉上眼睛,等再睜眼時,雙眼布滿血絲。
他轉過臉痛苦地看著我,抖著唇開口,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
「他說的是真的?你當時真的……」
我咽下喉頭的酸澀。
「是不是真的都跟你無關了,我們已經分手了,我不想看見你,滾吧!」
陳行簡一把拉住我的手臂,強迫我看著他。
他眉峰緊蹙,湿潤的眼睛流露出深深的痛心與內疚。
鼻尖通紅,牙關咬緊發顫。
另一隻手捶著胸腔,悶聲地響。
「沫沫,對不起……」
我想,這一刻,他或許是真心地在悔過。
但是不重要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感浮上心頭。
好不容易翻篇了,挺過去了,又翻出來煎熬我。
煩不煩啊?
我甩開他的手,啞聲道:「滾吧陳行簡,別再讓我看見你。」
陳行簡臉色變得越發蒼白。
他慌了神,拱起了脊背,仿佛在承受著我之前經歷過的五髒六腑被針扎一樣的尖銳疼痛。
發出的聲音緊繃而顫抖,仿佛即將碎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