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沫沫，你不喜歡我了嗎？」

我咧開嘴角，對他笑。

「正如你所說，就算我真的喜歡你，貼了這麼些年的冷屁股你也該累了啊……」

「撲通」一聲。

陳行簡直直地跪下了。

兩隻手攥住我的手腕，整個身體都在劇烈震顫。

我聽見他喉頭迸發出的痛苦的低鳴。

「可是我還喜歡你啊……我知道我犯了錯，我求你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罪人都還有申辯解釋的機會，你不能這麼對我……

「我後悔了，沫沫，我後悔對你那麼忽視，後悔對你說出那些惡毒的話，後悔傷害你才看清自己的感情……

「我們在一起了四年，你就在我的身後追了四年，後面的四十年就讓我追著你好不好？我一定一定加倍珍惜你！

「在我挽回你之前，你不許喜歡上別人……要不然，我真的會瘋掉的！！！」

心髒陡然繃緊，一股怒意直衝腦門。

我拔高了音量呵斥他：「別對我說喜歡，你的喜歡分文不值！

「也別說什麼四十年的詛咒，我覺得恐怖！

「不是任何錯誤都可以有改過自新的機會！我們之間結束了就是結束了！

「你瘋了還是殘了，都跟我沒關系！」

我不惜痛地去扒他的手，在他的手背上抓出道道血痕。

盯著他的眼神充滿了鄙夷和憤怒。

「不忠不潔的男人，我換掉就是了，幹嘛還要給他機會呢？

「而且，我對你，是真的膩了。我現在，看見你這張臉就反胃，聽懂了嗎？」

陳行簡失聲痛哭，我連踹他好幾腳，撕心裂肺地吼他，讓他滾。

陳行簡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把腰彎成了一張弓。

「我過幾天再來找你……你絕不可能放下我，我也絕不會放下你。」

「你以為你是誰啊？我對你的喜歡，早就被你消磨完了。」

陳行簡痛苦地閉上了眼，終於佝偻著身子，喃喃著「我過幾天再來找你」離開。

我站在原地盯著地板出神，慢慢平復自己的心情。

烏淮清勾了勾我的手指。

我回神，看見他把剪刀遞給我，笑得很甜很明媚。

「學姐，幫幫我吧，我的手一直在抖，怕戳到傷口。」

16

我拿著剪刀小心翼翼地破開他膝蓋上的布料，露出鮮血淋漓的傷口。

上面新傷疊著舊傷，看得我的心猛地揪起來，眼眶也熱了。

腦子裡情不自禁地就腦補出那天烏淮清逆著人流，登上四樓救我的畫面。

「疼嗎？」

我問了句廢話。

暗自懊惱時，烏淮清嬉笑著回我：「那男的走了之後就一點都不疼了。」

我被他逗笑。

老師總算推開了那扇門，走了出來。

表情偽裝得很平靜。

我覺得尷尬，轉過臉的時候烏淮清虛虛地抓住我的手。

我沒有松開。

棉籤碰到創口的時候，烏淮清疼得小腿抽搐。

另一隻手把身後的床單抓得皺成一團。

結束後，他整個人脫力一般，身子後仰，直接倒在了床上。

T 恤上卷露出半截小腹，我不經意地瞥見那一塊皮膚上的青筋，不自然地回避眼神，轉過了身。

「學姐，別走。」烏淮清急切地喚我。

心頭某個地方好似狠狠地塌了下去。

老師意味深長的一眼，更是讓我臉上燒了起來。

「我不走，等你緩一會兒，我送你回寢室吧。」

「嗯，好呢，謝謝學姐。」

房間沒開空調，我越待越熱。

於是借口買點東西墊肚子，出去了一趟。

回來的時候，烏淮清已經抱著隔壁床的枕頭睡著了。

安靜又溫馴，嘴角微微勾著，像是做了一個美夢。

我就坐在他的邊上，盯著他包扎的傷口發呆。

許是視線太過灼熱，烏淮清很快就醒了。

「烏淮清。」

「嗯，我在。」

烏淮清揉著眼睛慢慢地坐了起來。

「你剛剛說的以身相許是認真的嗎？」

17

我和烏淮清在一起了。

要論其中的感情，可能很少。

我能答應，真的多半是出於報恩。

烏淮清能豁出性命救我，我就想用他會喜歡的方式報答。

哪怕是他最後變心了，我也認了。

再者就是，我也很想體會，跟一個喜歡自己的男生戀愛是什麼樣的感受。

剛同意的這幾天，因為烏淮清的腿傷，限制了他的蹦跶。

所以他線上活躍，我線下活躍。

我主動給他買早點，去教室接他，一起出去吃飯。

他嘴巴很甜，很會哄我開心。

據說，是家裡那位姐姐磨煉出來的。

難怪他總能眼神真摯地誇我誇到心坎上，從整體到細節。

比如戴的耳環和裙子很搭，身上的香水很好聞，腮紅顏色很元氣等等。

他的分享欲也很旺盛，半個月不到，他就把他的家底還有小時候的糗事全都抖摟出來。

他也很照顧我的聽力，我沒聽懂他說的話，他隻用觀察我的微表情就能明白。

然後就會用很明亮緩慢的語氣跟我重復一遍。

我總是忍不住、下意識地拿他和陳行簡做對比。

越對比，就越覺得我在陳行簡身後追逐的四年簡直虛妄至極。

18

烏淮清的腿終於好了。

但是他馬上就軍訓了。

陪他去領軍訓服那天，他的嘴巴簡直翹上天。

「我不想軍訓啊……又苦又累吃不上好的還見不到學姐。

「還要變黑，變黑了就變醜了，變醜了學姐可能就不喜歡我了。」

我跟著他排在隊伍後面，哄小孩一樣哄了很久。

烏淮清不作了，但肉眼可見的情緒很低落。

我咬了咬嘴唇，厚著臉皮，在大庭廣眾之下抱他。

因為特別不好意思，所以把臉貼著烏淮清的胸口。

「別難過了，我會抽出時間去看你的。」

我笨拙地安慰道。

「午飯和晚飯你想吃什麼，就提前發消息告訴我，我提前買了，到時候我們在你寢室樓下的小樹林裡吃。」

烏淮清用手臂圈住了我的腰，摟著我往前排。

「還有呢？我變黑變醜了，學姐還會喜歡我嗎？這才是最重要的。」

我臊了個滿面通紅。

烏淮清摟著我撒嬌似的晃了晃。

「快說，不說搖暈你。」

我笑了，仰起臉看他。

「喜歡，怎麼都喜歡。」

「學姐，你這是在撒嬌嗎？」

我臉上的笑容僵住，一段不好的回憶浮現在腦海裡。

「真可愛，以後也多向我展示這一面吧。」

凝固的笑容又化開。

我抱緊了烏淮清，高興道：「好！」

一番打情罵俏後，排到了我們。

僵坐在桌子前的陳行簡就那麼闖進眼簾。

他泛紅的眼圈一眨不眨地盯著我，似乎從剛才起就一直盯著我了。

烏淮清一個錯身，擋住了他的視線。

我覺得烏淮清真的已經不至於。

我已經徹底不在乎陳行簡了。

我牽上烏淮清的手，和他十指相扣，另一隻胳膊親密地抱著他，和他有說有笑地離開。

轉過身沒走幾步，身後傳來桌子被推開、狠狠剐蹭地面的動靜。

下一秒，烏淮清失去慣性往前倒去，連帶著我都站不穩。

陳行簡撲倒了烏淮清，抡起拳頭朝他的太陽穴砸去。

我如墜冰窖，遲鈍地尖叫起來。

「陳行簡！」

陳行簡的動作頓了一下。

烏淮清立刻抓準時機，一個翻身將陳行簡壓在身下，將他的兩隻手都扭到了背後壓制住。

陳行簡再也不能掙動半分，半張臉貼在地上，眼眶通紅、目眦盡裂地看著我。

「沫沫……我……」

「烏淮清，你沒事吧？」

我心驚肉跳地湊近，眼含熱淚地看著烏淮清被磨破的雙膝。

烏淮清朝我露出一個安撫的微笑。

「我沒事，學姐，他怎麼處理？」

我盯著陳行簡充血的臉，氣得指尖都在發抖。

「蓄意傷人，報警吧。」

陳行簡緊繃的身軀好似徒然卸了力，慢慢地變軟變平，變成一張薄薄的紙。

趴在地上，精神病似的，一邊流淚一邊悽愴地笑了起來。

「鄧沫沫……你一定是在演戲……

「你怎麼可能會跟別人在一起……

「怎麼可能？」

19

再次聽到陳行簡的消息已經是兩個多月後了。

他的輔導員打電話告訴我，他失戀喝酒喝到胃出血。

現在剛從急診室出來，滿嘴念叨著我的名字。

「我跟他身邊的朋友了解了情況，知道他是因為你才這麼折騰自己的。

「鄧沫沫同學，你能不能來一趟醫院，跟我一起好好開導一下他？」

彼時，我正坐在烏淮清的身上。

看他臉色潮紅，難以隱忍的模樣。

讓我拋下這麼可愛的烏淮清去見陳行簡那個賤人？

門兒都沒有！

我沙啞道：「老師您這話就說錯了，什麼叫『他是因為我才這麼折騰自己的』？他自己作踐自己，沒有為了誰之說，他想作就作，跟我半毛錢關系都沒有。

「我知道老師您工作不容易，但您休想綁架我。陳行簡曾經差點害S我，他不在乎我的命，我自然也不會在乎他的。

「您與其聯系我，不如聯系他媽媽。」

我掛斷了電話。

烏淮清吻了吻我的手心, 淚眼婆娑地向我求饒。

「學姐, 我錯了, 我再也不摘你的助聽器了。

「你松開我, 我們繼續好嗎？」

20

陳行簡徹底淡出了我的世界。

直到楊冉跟我說他被強制休學了，我才恍然反應過來。

我確實已經很久都沒見到過他了。

難怪心情會這麼好。

女人真的就是情緒動物。

心情好就會氣色好, 連帶著其他事也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室友們都感嘆我換了個人談戀愛直接脫胎換骨了。

寒假回家見到爸爸的時候，他也感慨地說自己換了個女兒。

「看來陳行簡那小子今年把你照顧得不錯。正好你過幾天生日，叫上他和他媽媽一起過來吃個飯吧！」

我換鞋的動作頓了下。

隨即坦然道：「爸, 我和陳行簡已經分手了。他對我很不好, 所以我找了個更好的, 我現在這麼棒的狀態都是他養出來的。

「他叫烏淮清, 長得特別可愛，性格也很好，您肯定也會喜歡他的。」

爸爸愣住了，臉上滿是惋惜。

他張了張嘴, 似乎想問些什麼, 但最後還是閉上了嘴。

緩了一會兒, 眼睛漸漸紅了。

「能讓你說出來的委屈，那必定是天大的委屈。沫沫, 辛苦了。下次有什麼委屈難過的事情, 一定要跟爸說，爸爸還能再為你衝鋒陷陣幾十年。」

「爸……」

我抱著我爸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21

我生日那天，烏淮清飛到我的城市來找我。

我在機場接他。

快到小區門口時，竟然在十字路口看到一樁車禍現場。

兩輛私家車相撞，其中一輛車很眼熟，我下意識地去看他的車牌號。

烏淮清牽著我的手緊了緊。

我轉過臉看見他蹙緊的眉和發白的嘴唇。

「學姐, 我們是不是快到了？

「我好緊張啊, 萬一伯父覺得我小, 覺得我不夠穩重，把我掃地出門怎麼辦？」

我用手指摩挲著他的手背，安撫他：「我爸隻在乎我的感受，隻要我喜歡的, 他都喜歡。」

烏淮清吸了吸鼻子。

「那學姐喜歡我嗎？」

「喜歡啊，不喜歡的話我才沒心思在生日這天, 五點起床去機場接你。」

烏淮清笑了, 腦袋往我的肩膀上靠了靠。

「那還真是很深的喜歡呢。

「再多多喜歡一點好不好？」

我勾唇微笑：「看你表現。」

到小區樓下的時候, 烏淮清不知看到了什麼突然頓住了腳步。

我順著他的目光, 看見不遠處的榕樹下站著陳行簡。

他受傷了。

額頭破了, 還在往外滴血。

黑色大衣上滿是灰塵, 有些地方都被磨破了，露出血淋淋的傷口。

左胳膊呈現不自然的垂直狀態，右手提著一個歪斜的蛋糕。

我腦子裡猛然竄出剛剛看見的車禍現場，難怪那輛車那麼眼熟。

烏淮清握住我的手緊了緊。

我抬起臉，看見他滿臉敵意地瞪著陳行簡。

臉蛋氣鼓鼓的, 好可愛。

怎麼能連生氣的樣子都這麼可愛？

我牽著他的手，晃了晃。

「愣著幹什麼？走啊，你老丈人還在上面等著見你呢。」

烏淮清回過神，嘴角慢慢綻放出一個甜甜的笑。

「怎麼辦？學姐，我又開始緊張了。」

我回他：「可以緊張, 但是不用擔心，我爸爸他很喜歡你。」

我們有說有笑地走了。

錯開陳行簡的瞬間，我聽見蛋糕落地的聲音。

（全文完）